当时她没想到,再过半个小时,她会极度后悔自己在这一刻没有阻止。 彼时已经是深夜。 雨已经彻底停了,但马路还是湿的,轮椅压在马路上很粘,不像雨水像胶水。 喝到一半,池不渝从7-11兴冲冲地踏出来,像重振旗鼓,在湿哒哒的马路上很突然地展开双手感受风,很故意地踩着水洼过去。 回头的时候头发被风吹得很乱,眯着那双哭得又红又肿的眼睛,昂着下巴对崔栖烬笑,很忽然地在街上喊一句, “春天好像真的来了。” 崔栖烬跟在她后面,轻踏着沁过马路的雨,接冉烟打过来的电话。在听到这句话时,伸出手机去收声。 再递到耳边。那边传来嘈杂的声音,连轴转拍摄的冉烟松了一口气,总算放下心来调侃,“你这通电话要是再晚一点,我和陈文燃都已经开车来成华了。” 陈文燃吵吵嚷嚷地挤在电话旁边,很不满地说,“就是就是!怎么不早点打电话报平安?” 崔栖烬很简洁地讲,“忘了。” “忘了?” 陈文燃在那边提出质疑,“你什么记性啊崔栖烬!!” 那边传来“啪”地一声。 像是冉烟把陈文燃凑过来的脸很不客气地推回去,紧接着窸窸窣窣一会,像两只老鼠在偷偷摸摸商量些什么。 很快,冉烟的声音再次恢复清晰,跟她讲,“既然水水没事,那我们就不用过来了?你自己一个人可以吗?” 崔栖烬看一眼前面的池不渝。 她好像停在哪家店的门口,手里捧着七杯酒中味道最甜的一杯,在装模作样地研究些什么。 “应该可以。” 崔栖烬这样说,挂了电话,往池不渝那边走过去。 在这个夜晚她忽然发觉自己已经可以正常行走。好像在池不渝大喊这一句之前,她还只能依托没了电的轮椅出来寻人,而在这之后……她跟在后面,轮椅已经改用推的。 糖果堆在轮椅上,成都的风里开始有了某种清淡树木的气息。 短短的几步路,她想池不渝的确很容易哭,很容易在遇到某些事情的时候陷入慌乱和焦急,但池不渝又的确,总是能够很快从不好的情绪中走出来。 某种程度上,这个醉鬼拥有着极为强大的自愈力。让人心生羡慕。 “你在这里做什么?” 崔栖烬走过去,池不渝嘴巴润润的,咬了一会吸管,脸蛋红扑扑的,眼巴巴地等旁边一个路人终于走过去,五米之外只有她们两个,又鬼灵灵地凑到她耳边,问, “你去过这种店不?” 什么店? 崔栖烬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很痒,像有一根喝了酒的羽毛拂过。 她不太习惯地缩了缩手指,下意识抬眼去看,还没看清到底是什么店,就听到池不渝说“我是醉鬼,进去看看应该没事吧?” 还有醉鬼知道自己是醉鬼的? 她好笑地想着。 下一秒池不渝呼出一口气,像是做下什么严肃的决定似的,用手里的冰杯冰了一下自己的脸,然后“噔噔噔”地跑了进去。 崔栖烬这时才稀里糊涂地聚焦视线,总算看清店招牌上几个闪烁着霓虹的大字,那一刻大脑迅速分析出结论——这是一家女女专用,成人--用品店。 ? “池不渝。” 没有人应。 “池不渝?” 崔栖烬阖一下眼,宁愿自己没有戴眼镜。 “池不渝!” 有个戴棒球帽的女生从她身边路过,眼神暧昧。崔栖烬逐渐失去耐心,犹豫着踏出一步,却又后退…… “池不渝……” 下一秒,池不渝噔噔噔从店里跑出来,脸蛋比刚刚进去的时候红了不止一倍,像一个下了锅的大闸蟹在紧要关头跑出来。 发丝飘摇,手心滚烫,抓住她的手腕。似乎是想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头也不回地拽着她跑,来一场丢脸之后的大逃亡。 可那一秒大概是又想到她的腰不能跑,于是很慌乱地跺一跺脚,心一狠直接坐在了轮椅上,用装糖果的7-11塑料袋套住脑袋。 整个人僵住,缩在轮椅上一动不动,只有拽着她的手腕的手在催促,像拉老式电灯的开关, “快走快走!我们快走!” 她的语气像是这家店里有女鬼马上要追上来。 崔栖烬还没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眼见店里一个烫着卷卷涂着口红打着唇钉的年轻女人掀开门帘朝她们看过来。 池不渝又瞬间不动了,整颗头套在塑料袋里,缩在轮椅上像只胆小的蜗牛。 “两个姐姐进来看看嘛!” ?怎么把她也算上了? 崔栖烬皱眉,看池不渝头上战战兢兢的塑料袋,叹一口气,十分冷静地对疑似店老板的女人说, “不用。” 然后,处变不惊地扶一下眼镜,推着轮椅,滚过在脚尖流连的水洼,离开了年轻女人的目视范围之内。 身后还能隐约听见热情似火的一句, “那下次再来哈!” 很长一段路都没有人再讲话,只听得到轮椅滚动的声响,和一些稀里哗啦从树叶滴落的残余水声。 位置调转之后很奇妙。 崔栖烬推着轮椅,只看得到池不渝被白色塑料袋套住的头顶,像做贼心虚似的,一动不敢动。 到一棵玉兰树下等红绿灯的时候。 风刮过来有些凉,将池不渝头上的塑料袋吹得摇摇晃晃。 崔栖烬盯了一会没忍住,笑出声。 “笑什么哦!” 池不渝故意装凶的声音从塑料袋里传出来,有点闷,还有点滑稽。 “没有啊。”崔栖烬懒洋洋地讲。 池不渝不服气地将套在头上的塑料袋拿下来,头发乱得像头狮子,耳朵尖尖还是红得快要炸掉,瓮声瓮气地跟她解释, “我那……我那是以为这里面没有人,才进去的。最近这种店不都流行无人的嘛……” 崔栖烬瞥她,“你还知道最近这种店流行无人?” 池不渝一下哽住。 腮帮子鼓了一下,想说些什么,但卡了壳,于是干脆又将塑料袋罩了回去,将冰杯敷在自己脸上,然后开始耍赖皮, “我是醉鬼,醉鬼做什么都可以。” 崔栖烬笑,“嗯,对,你是醉鬼,醉鬼做什么都可以。” 似乎是她的不反驳,反而惹得池不渝更加恼火,攥了攥塑料袋,语速很快地跟她解释, “谁晓得我一进去,那个妹妹就很热情地跑过来给我介绍,说这个那个好用,问我喜欢什么巴拉巴拉,还说,还说……” 说到一半语无伦次。 到后面越说越不对劲,干脆闭紧了嘴巴。 崔栖烬笑得肚子痛。 然后发现等完红灯又一个绿灯过去。和她们刚刚一起等马路的人已经走到一半。她捂着自己的腰,怕笑得腰要断。 大概是她的笑声太过分。 池不渝气得恼火,说一句“崔木火你好烦嘛”还不够,最后咬牙切齿,像一只生了气的白色博美犬,抻着脖子破罐破摔地来了一句, “她还问我是不是要跟你一起用!” 一只乌鸦顺着这句话从脑海里飘过去。崔栖烬猛地被空气呛了一下,扶着腰连着咳嗽。 池不渝仰起下巴,鼻子哼出一口气,举着冰杯的手还伸得高高的,很张扬地在空气中比了个剪刀。 咔嚓咔嚓—— 崔栖烬看不惯她的剪刀手,一把按下去,自己的手也沾上了冰杯的水汽,凉凉的。 她捻了捻手指,触感逐渐在风里消散。她慢条斯理地说“哦”,然后又挑衅式地问, “那你怎么说的?” 池不渝的剪刀手焉了下去。 池不渝不讲话了,闷在塑料袋里的头缩了下去,像是别别扭扭地服了输,在轮椅上动来动去,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最后憋出一句, “那我……那我不就跑出来了啊。” 崔栖烬又笑。 池不渝自暴自弃,“笑吧笑吧,你就使劲笑,笑到腰都扭断掉!” 像是嘲笑别人真的会有报应,崔栖烬真的笑到腰好痛,“嘶”地一声倒吸一口冷气。 池不渝一下掀开塑料袋,红扑扑的脸蛋上全是担忧,“还是我来推你哟?” “不用。” 正好是绿灯,崔栖烬不等池不渝反应,就推着唧唧歪歪的池不渝过马路。她们起码在这个红灯下等了好几分钟,不知为什么一直都没有过去。 池不渝特别不听话。 坐在轮椅上还要返过头来看她,姿势歪七扭八,忧心忡忡,“你腰痛不痛哦!” 崔栖烬被一只迷离醉鬼直勾勾地盯着,很不习惯,恐吓性质地把她的脸推到另外一边, “你再扭头小心要把脸摔到破相。” 池不渝听她这么讲,后脑勺挣扎了几秒,却还是扭了过来,眼巴巴地在轮椅上戳着下巴,盯她一会, “你喊我一句笨蛋嘛。” ? 恰好这时到达马路对面,有个和她们并行许久过马路的路人,奇怪地回头看她们一样,然后赶快走了。 就好像她们是两个怪人。 “你的要求蛮奇怪。” 崔栖烬慢悠悠地说。 但她又笑出声,一边笑一边想,可能也确实够奇怪的—— 大半夜在下过雨的街边乱逛,拎一袋7-11的糖果,从一家散着红光的女女用品店匆匆逃亡,一个人脑袋上套着写“持续发展”的塑料袋,另一个人穿着拖鞋推轮椅笑到捂腰…… 任谁看了都挺奇怪。像演一部儿童动画。 轮椅在柏油路上颠簸,时不时就有人超过她们,投来视线。崔栖烬视而不见,而池不渝缩在轮椅上,手指扒在轮椅边边,唉声叹气好一会,才瘪着声音说, “我觉得我真是挺笨的。” 崔栖烬叹一口气,“你又开始反思了。” 池不渝发出一声“唉”,“在香港的时候也是一样。” 她们成了街上的两只叹气精。 “人喝多之后总是会有些感性。” “我刚刚还在心里想哦,要是在香港那次没有你,我可能真的第二天就打道回府了。” “你想的事还蛮多的。” “真的啊,那是我第一次离开家去香港这么远的地方嘛,本来想着一定要在那边大干一场的,结果后来发生这种事,要不是你过来,那天晚上帮我处理火灾之后的事情,第二天还帮我找好房子给我联系人搬好家……” “还有刚刚嘛,我本来是想着处理好心情再去找你的,这样我就不会影响到你的心情嘛,结果还惹得你反而出来找我,还把7-11所有漂亮的糖都买来哄我开心,还陪着我喝酒,一句话也不讲,然后刚刚看我这么笨丢脸也没有骂我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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