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死不渝?矢志不渝?怕不是听起来有点太辛苦的嘛? 不得,我看一下哈,字典上不渝的近义词全是好词。那我查查五行,对了,不渝的五行正好是水水,加上姓池,三个水听说很旺。最重要的是,我们这么多人看到宝宝出生的,这么漂亮的宝宝,不渝,不渝,我们不都希望她一直不渝吗?当然,也希望宝宝不管到多少岁,都一直拥有一颗像此刻一般的赤忱之心。 于是她从那一刻起叫池不渝。 池不渝十分郑重其事地给姨妈回信,相比于失真的电波信号,怀旧的姨妈更乐意接受一封漂洋过海的信件。 于是她在信件里,用自己当时还很幼稚的圆形字体写—— 我会好好照料,望姨妈珍重身体,一切都好。 这句话显得她特别像个大人。 但她显然不是很有把握,面对这样一盆新鲜的、独一无二的热带植物。纵使她在其中倾注自己一切的注意力和心血,找寻一切将其维持如初的方法,叶片开始枯萎时她茶不思饭不想,每天皱着脸在电脑上查询拯救方法,遇到出太阳的天气就第一时间关注光照情况,明明控制了晒太阳的时间,可折腾到了高一结束那年的夏天,叶片仍然开始变黄卷边……她一筹莫展,不知道在亚热带环境下怎么养育一盆热带植物。这简直是她十六年人生中最大的挑战之一。 于是她加入了这个企鹅群。 用小号是因为那段时间大家很流行养两个账号,她也要给自己的小号养太阳。 每天在里面问很多很多问题,刚开始大家都很积极地回答她,给她帮忙。后来,大概是觉得她太笨,怎么弄都弄不好,大概没机会救活这盆惨不忍睹的彩叶芋,纷纷来劝她放弃。只有一个人信誓旦旦说一定可以救活,约她线下见面看看情况。 Mine就是这个时候出来的。 她敲开小窗,跟她说——你先拍几张照片给我看。 池不渝看到她的资料显示女,再看约她线下见面那个人资料显示为男。很不犹豫地选择了Mine,发了彩叶芋的照片过去。 Mine当时没有回复。 过了很久,才发了一张图片过来,里面用红色圈圈圈好了几个倒伏的杆子和叶片,她告诉她,这几片要怎么剪,不要全剪。她告诉她,要换盆,换成不闷的红色陶盆,土里加珍珠岩透气。 然后还告诉她,以后每次浇水都要溜边,大概就是沿花盆边边一厘米左右一圈往下浇。还有,在浇完水之后可以在土里插一根筷子,等到筷子干了一半之后再浇水。 剪叶,浇水溜边,通风,水不能闷浇……其他人也不是没有跟她说过这些。可池不渝总是很难操作得当,也许她并不适合养护植物,她在这个方面没有什么天赋。但Mine跟她说——哪几片叶子要剪,花盆边边一厘米,在土里插一根一次性筷子…… 说完这些,Mine的头像又黑了。群里那个约她线下见面的人又艾特她。于是Mine的菠萝冰冰头像又亮出来—— 【不要去,他不是好人】 池不渝很感谢Mine,并且决心再试试。不管怎么样,这是她的十六岁生日礼物,又是已经生重病的姨妈从台湾寄过来,无论如何她不想这么轻易放弃。 下狠心剪掉的叶片也还是觉得很可惜,看上去真的好像一个人的心脏被剪掉了。于是Mine又教她做植物标本,那片单薄的、疲惫不堪的心脏,便被她用这样的方式保存下来。 彩叶芋逐渐有了好转的趋势,那段时间她走在路上都兴冲冲的,甚至忽然发现路上有很多叶片也都很漂亮。 不知道是春还是夏,她在住了十几年的成都,骤然间看到许多叫不出名字的植物,它们生长起来悄无声息,却又不知不觉地撑起人们对整个季节的认知。 每次这种时候,她都会拍下照片,敲开企鹅小窗,问Mine,这株植物叫什么,这个叶片做标本合不合适,用什么密封方法更合适…… 刚开始一段时间她们只是用还没加好友的临时窗口聊,Mine几乎从来没有找过她,都是她去找Mine,问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后来她去申请加好友,Mine没有拒绝。偶尔Mine也会来找她,问她的标本,问她的彩叶芋…… Mine似乎是一个和头像会用菠萝冰冰形象完全相反的人。她和她之间也隔着完全陌生的互联网,不知道到底有多遥远的距离,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可池不渝总觉得,有时候比起就在身边的人,很多话更适合跟Mine讲。 久而久之,夏天过去,冬天又来临,连成都都下过一次雪,池不渝从高一结束那年的夏快要读到高三,她知道Mine差不多与她同龄,也在成都,从来不吃菠萝冰冰,用这个头像只是因为随手从相册里翻出来的,比起人类更喜欢和植物相处。 池不渝在这些季节里经历了自己的一整个青春期——回家路上突如其来的蝉鸣和暴雨,新鲜冒出来的青春痘,今天的天气很适合吃菠萝冰冰,月考之后成绩变差或者是变好,纠结考大学到底要去北方还是南方,广播站放的一首很好听但不知道名字的粤语歌,觉得妈妈更年期之后好像没有那么爱她之后躲在被子里偷偷委屈偷偷哭,看向黑板时忽然变近视她担心没有以前水润会凹陷下去的眼,新看的一部很黏腻很潮湿的女同□□情电影,生重病的姨妈回成都后还是在她止不住的眼泪下去世…… 不管发生什么,Mine一直都在她身边,也始终都有回应—— 【我也看到了这场雨】【少吃糖,或者长点痘也没关系】【吃菠萝等于吞掉一千根针】【下次进步】【你很不喜欢成都?】【Twins的《死性不改》】【你不要躲在被子里哭,对眼睛更不好】【近视没有那么可怕,戴上眼镜也不会影响正常生活,而且林心如近视六百度,还是有那么多人觉得紫薇格格的眼睛很漂亮】【……太长了,我没什么兴趣,可以不看吗】【《寻梦环游记》分享链接,这里面讲,只有遗忘才是真正的死亡……】 有时候她甚至想过,也许Mine就像一朵永远面向她一个人的电子云朵。 只要她敲开那个隐藏着青春期迷茫和懵懂的聊天窗,即便不一定准时,但Mine一定会带着鲜润的菠萝冰冰出现。 她们对彼此说的话越来越多,也包括但已经不局限于植物交流,多了更多别的东西,在她看来,这已经算是亲密无间。 后来她甚至以为,双方都心知肚明地默认,她们只差一点点。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的后来,不知道到底是多少个春夏秋冬,大家上线下线的时候头像不会再变亮变灰,也记不得到底是2016年还是2017年,企鹅推出好友火花功能—— 两个好友连续发消息就会擦出火花,互相成为彼此聊天最频繁好友,就会升级成为友谊的小船,最高级别是巨轮。 她只记得在那个时候,Mine已经彻底消失了。 - 池不渝再次翻出屏碎了的旧Iphone。 却没有开机,只是紧紧抿着唇,盯着黢黑的屏幕,发呆。 冉烟在拍摄间隙看到这一幕,走过来,举着一杯菠萝冰冰,在她面前晃了晃, “怎么了这是?” 池不渝眼珠子跟着菠萝冰冰晃了晃,心思却还沉甸甸的,提不起劲。 直到冉烟把菠萝冰冰贴在她额头上,冰得她一激灵,于是瞬间如梦初醒般地抬头,有些迷糊地接过菠萝冰冰。 挖了一大口,却又马上冰得呲牙咧嘴。 吐着冷气含糊地说,“好冰!” 冉烟拍拍她冰凉的额头,“不冰一下怎么能清醒?” 瞥到她攥在手里的旧手机,很不满意地“啧”一声,“上次不是就说要处理掉?怎么现在还拿在手里?你别告诉我是别人不收?” “不是。” 池不渝勉强缓过劲来,心绪不宁地挖一勺菠萝冰冰,抿进嘴里, “上次不是晚上喝多了吗,后来崔……崔木火腰扭伤了嘛,我就不记得这件事咯。” 这是真话。看到旧手机的时候难免有些恍神,可后来也真的因为崔栖烬出事,突然之间忘了这部旧手机的存在。 “那你现在拿在手里这么恋恋不舍的做什么?”冉烟颇带嫌弃地说,“要我说,一部这样的破手机就该直接扔掉。” “随便扔很破坏环境的嘛。” “嗯?” 冉烟眯着眼看了过来。 池不渝瘪瘪腮帮子,牙齿咬破嘴里的方块菠萝,酸甜的菠萝清香瞬间溢满整个口腔,她嚼来嚼去,汁液逐渐浸透喉咙,她决定还是不要轻易将没有根据的想法宣之于口,毕竟冉烟的确对Mine的印象不太好,要是轻而易举将崔栖烬联系起来,造成误会,容易引起麻烦。 虽然她也不知不觉地去怀疑—— 毕竟,比起跟人相处更喜欢和植物相处,和她同龄,在成都,喜欢说她笨,总是为她收拾烂摊子,甚至在Mine消失之后的一段时间,崔栖烬出现在她身边的频率反而增多。 这些巧合的确存在,但仔细想想,巧合可以解释,高三最后一个学期的寒假她腿摔到骨折。开学后崔栖烬也只是在班主任的授命下,对她表示合理关切,是她总是不知不觉地想歪。而且这两个人之间又的确有许多不同,她不能仅仅因为这些就生出无端联想,更何况后来不也每一次都被证明了并非如此吗? 至于上次班长说的事——女生厕所卫生棉急救箱的捐款。 也许崔栖烬,只是真的自己出现过这种状况,又或者是因为别的原因,总之,也反正绝对不会是因为……自己高中时跟Mine因为这件事生过气。 池不渝想到这里,脑袋有点晕晕的,不知道是不是冰吃多了。 她叹一口气,手里木勺将菠萝冰冰夺得碎碎的,也将这几天乱七八糟的各种想法都碾进去。 抿一口,她如释重负地想—— 不管怎样,Mine都已经是过去式的过去式,再怎么也都是一个3G网时代消逝的符号。不至于逼得她连菠萝冰冰都吃不进去。 再抿一口,她又愁眉苦脸地想—— 但崔栖烬,崔栖烬,让她没办法忽略的崔栖烬——如果,当然只是万分之一的如果,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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