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崔栖烬刚刚开始食用店里的椰香咖喱虾意面,池不渝已经用栗鼠刨坑的方式吃完了半个拳头大小的菠萝炒饭,并且将咖喱虾配烤吐司里的咖喱虾晾在了一边。 因为这份里的咖喱虾不是剥好的。 “崔木火。” 从咖喱虾意面端上来开始,池不渝就一直撑着腮帮子盯她,等餐厅里那首颇为吵闹的曲子快放完,才突然喊她。 崔栖烬早就被她盯得有些烦躁,却还是很认真地嚼完自己嘴里的食物,才去看池不渝那碗剩下的菠萝炒饭,微蹙眉心, “你就吃完了?” 餐厅装修是典型的东南亚气息,室灯昏黄,大片黄木,大量庞大热植拥挤在咖喱酸辣气味之中,每张餐桌周围也都有威风凛凛的绿叶围堵。 池不渝就在那些威风凛凛的绿叶中间,两桌之外的落地窗敞开,风微微吹进来,有咖喱和雨水的气息,也有变淡了的柏林少女。她这时候闻起来,像一朵被雨水打湿过又在热带风里烘干的涩甜玫瑰。 各种气息混杂在一起,配合着池不渝颇为直白的眼神,像是快要把崔栖烬吞掉。 池不渝突然答非所问,“你吃饭蛮好看。” 崔栖烬尽量不为所动,“你夸人蛮特别。” “哎呀我认真的!”池不渝强调,然后又颇为严肃地给她讲述自己的理论,“我一直觉得,吃饭要吃起来好看是很难的,吃得快容易不优雅,吃得优雅容易吃得不香……” 餐叉戳了一块切好的芒果,塞到嘴里,腮帮子嚼呀嚼的,说,“你在其中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平衡。” 崔栖烬看着她乱来,吃完芒果又换个小叉子,吃咔嚓咔嚓的烤吐司。又看那盘被她晾着的几个咖喱虾,毫不客气地讲, “我不会帮你剥虾。” 池不渝继续干巴巴地嚼烤吐司,说,“知道,你吃你的,我夸我的。” 她真的宁愿这么吃,也不愿意动动自己金贵的手指来剥虾。这是对一道食物真谛的浪费,也极其匪夷所思。 可她又极为尊重自己的同餐伙伴,没有将所有烤吐司一个人嚼完,然后将没有剥过壳的咖喱虾全都剩给她。而是……将一半的烤吐司划分给她,尊重这道菜原本的吃法,也尊重自己同餐伙伴的饮食习惯。 崔栖烬看了一会便拧紧眉心,挑起自己碗里的意大利面,心不在焉地问,“那你们家从来都不吃虾?” 池不渝认真地跟着餐厅里的音乐摇头晃脑好一会,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吃,但家里的虾都不用我剥的嘛。” 好一会后,又眼巴巴地望着她,补一句,“我是不是很娇气哦?” 也许崔栖烬不太擅长用餐叉,还未吃上一口的意面在这个时候滑了下去。她看一眼池不渝,说, “也还好。” 她知道池不渝和爸爸妈妈的关系维持得十分亲密。在东亚式家庭教育占据主流的时代,这的确十分难得。 尽管崔栖烬和父母的关系疏离,甚至因此在成长过程中遇到一定困惑。但她始终认为,像崔禾和余宏东如此能给予她相当大自由度、并不将她视作自身所有物的父母,同样也很少见。 同理。 她尊重池不渝与自己父母的相处方式。 但在她的认知范围里,用餐时给人剥虾处于亲密无间的范畴——耽误自己的用餐进程,戴上手套,或者不戴手套,一丝不苟地为另一个人的食物所卖力,期间这个人可能会眼巴巴地盯着,可能又会十分不留心地分散注意力……这是完全不对等的一种行为。 连崔禾和余宏东都没有为她做过一次,而迄今为止,她也没有为任何一个人做出过剥虾这种事。 甚至余忱星小时候有些娇气地提出要帮忙,崔禾和余宏东也会和颜悦色地跟她讲——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 崔栖烬很执拗地认为这是正确的。大多数时候,从崔禾和余宏东嘴里讲出来的话,其实都是正确的。 况且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从来就是亘古不变的教育真理。 “那你呢?你小时候就会自己剥虾,噶?”池不渝又开始咔嚓咔嚓。 崔栖烬被咔嚓咔嚓地有些心烦,她看一眼自己还未吃过一口的椰香咖喱虾意面。或许是意面里的咖喱虾要吸好汤汁才更美味,此时这份未动过的意面里,虾都已经被剥好壳,一个一个,摊在意面上,十分饱满的个头。 咖喱虾,咖喱虾,只差一点点。 “你怎么不吃了呢?” 池不渝像个监督员似的,很关心她的饮食状况。 崔栖烬选择投降。 认命地拿起新的餐叉。 将意面里剥好壳的咖喱虾一一挑到新的餐盘里,淋上汤汁,然后又将那盘没剥好壳的虾分出来一半。 剥好的给池不渝。 没剥好的,她放在一旁,严格待自己吃完主食再来食用,没抬眼皮,没去观察池不渝的表情。只感觉池不渝愣了半晌,才磕磕绊绊地问一句, “剥好的要给我哇?” 崔栖烬云淡风轻地“嗯”一声。 她还是没有做给人剥虾那么亲密无间的事,可如果池不渝一定要有四个胃,甚至还有特定一个胃来装别人碗里的食物…… 那她也可以将剥好的虾让给她。 - 等崔栖烬给自己剥到最后一个虾时,一个意外之人推开了这家餐厅的门,并在路过她们时,很惊喜地喊出她们的名字, “崔栖烬?” “池不渝?” 第三句话语气十分惊诧,“你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吃饭?甚至还是单独的?” 是蟹老板班长。 自从她们上次同学聚会之后,就没再见过面。显然,蟹老板班长的记忆还停留在上次初雪时的同学聚会。 池不渝十分热情地和蟹老板班长打着招呼,并且在蟹老板班长在她们旁边这桌落座时,有些骄傲地昂起下巴给出解释, “今天是崔木火请我吃饭。” “是哦?”蟹老板班长显然还是很讶异,“你们关系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 又看着池不渝,“上次喊你同学聚会,你不还说和她不——” “没有!” 池不渝飞速截断蟹老板班长的话,很是心虚地瞄一眼崔栖烬,又含糊地将话题带过,“你误会了,我们关系现在,现在……” 一句话里说了两个现在。她似乎找不准词语来概括她们之间的关系,有些为难。 “挺好的。” 这时崔栖烬开了口。等蟹老板班长有些懵地看过来,又瞥池不渝有些扭捏的眼,犹豫着,却还是将这句话完整说了下去, “我们关系一直挺好的。” 其实仔细回忆,她们之间的关系从来也没有多差。很多事情都只是误会,她对池不渝的误会,池不渝对她的误会,以及别人对她们之间的误会。 实际上,她们都不是很张扬很尖锐的人,再加上池不渝一向不记仇,所以她们很难彻彻底底地因为一些习惯不和,以及偶尔一些拌嘴小冲突,就真的去讨厌对方。 一句话落定。 卡带的池不渝总算恢复运行,直直伸手,捞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发现没有水了,又干巴巴地放下。 对着蟹老板班长眨了两下眼,然后偷偷凑到崔栖烬耳边,很小声地向她求助, “蟹老板班长叫什么名字来着?我怎么想不起来咯?” 她的确很难想起来。因为她从高中起就喊人家蟹老板班长。因为蟹老板班长和她一样喜欢海绵宝宝,而且还很喜欢红色。于是蟹老板班长欣然接受这个外号。 崔栖烬叹了口气,压低声音给池不渝说,“她叫贺有珍。” 贺有珍看着这两个人。 感觉她们在背着自己咬耳朵。怎么想怎么觉得怪异,明明之前一个在电话里问“哪个崔栖烬?”,另一个确确实实地跟自己说“她说得对”。现在…… 贺有珍坐在她们旁边的木桌上,喝了口凤梨气泡水。然后就看到池不渝望过来,特别不好意思地问一句, “班长你这个是什么哦?看起来好好看。” “凤梨气泡水。”崔栖烬先回答了。 “对对对,凤梨气泡水。”贺有珍说。 然后又看到崔栖烬主动问池不渝,“你要喝?” 虽然语气很淡。但像是只要池不渝说一句要喝,就会马上下单。 池不渝犹豫了一会,讲,“今天第四个胃还没有派上用场。” 第四个胃?什么意思? 贺有珍完全听不懂,就像她不知道海绵宝宝一共有多少集,也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真的会有答案。 而崔栖烬却拿起手机,快速在上面点了几下,说,“那第二个胃还要吃点吗?” ?那种感觉又来了。 贺有珍绞尽脑汁—— 就像那个雪夜,两个人歪七扭八地站在白茫茫的雪地,像两团毛线纠缠不休,而她试图伸手帮忙解开,却又无从下手,完全无法加入。 贺有珍又喝了一口凤梨气泡水,冷静下来,听到池不渝摇头,说,“不吃了,真的饱了,四个胃都饱了。” 这个对话一来一回,她勉强接受了这个事实,却又瞥到崔栖烬坐着轮椅,大惊失色地问一句, “这是怎么了?” 池不渝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说“哦哦”,“她前几天腰扭到咯,可以站起来,但坐轮椅出来比较方便。” 崔栖烬没讲话,默默剥虾。 贺有珍松了口气,看到崔栖烬的轮椅,想到自己上次没把两个醉鬼安安稳稳地送回去,又有些愧疚, “那上次同学聚会,你们后来没发生什么事吧?” 很正常的见面寒暄,说的是上次见面分开之后的事情。 然而崔栖烬却在这句话之后突然呛到,连咳了几声,脸色苍白地喝了口水,勉强将嘴里的食物都咽完了,才说, “没事。” 她好像说的是现在没有事。贺有珍被她苍白的脸色吓到,“真的没事?” 这时池不渝的凤梨气泡水端上来了,她低头,对服务员说声谢谢,睫毛盖下来,咬着吸管,瓮声瓮气地说, “真的没事。” 她好像说的,又不是现在。 贺有珍越来越糊涂,她感觉自己虽然坐在这里,但却完全听不懂这两个人讲话。而似乎这时候崔栖烬已经用完餐,慢条斯理地脱下一次性手套,很优雅地擦干净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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