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 崔栖烬话还没就讲完。 就被池不渝推着,一步两步,两个人挤进了一个窄小的大头贴机。 应该是刚刚插上了电,里面闪着暖白的光,但不知道是不是年久失修,忽明忽暗,中间拍摄的仪器占据大半空间,她们两个只能挤在一张条椅上。 崔栖烬把抱了一路的花放下来。 低头看见自己衣服上溅上的雨水和泥水,很嫌弃地蹙紧了眉。抬头,看到池不渝在那边闷头鼓捣机器,又很耐心地说, “要怎么假装拍?” “就这样!” 池不渝鼓捣了一会,就火急火燎地跑回来坐下,在她旁边,身上还有氤氲着的湿气,轻飘飘地发着酵,挤压着她的呼吸。 “什么?” 崔栖烬看池不渝,突感自己背脊上沾着的衣料也湿了一片,还没反应过来,便只听到面前机器发出“咔嚓”一声。 池不渝笑嘻嘻地,把她的脸扭过去—— 她看到她们的脸,在仪器显示屏上,各自轮廓都很模糊。池不渝妆花得像只鬼,她脸色白得也像只鬼。 但池不渝在笑,她在发懵。 画面没有被定格。 似乎她们两个却都被定格。 崔栖烬脸上湿湿的触感还残留着,鼻尖还萦绕着淡淡的香水气息。应该是池不渝上次说过的——黑鸦片。 崔栖烬低了低头。 平白无故咳嗽了一声。 又很快止住。 池不渝扯扯她的袖子,“快快快,马上要拍第二下了。” 话落。 仪器就传来“咔嚓”一声,池不渝的手指戳上了她的脸颊—— 崔栖烬迟钝地抬头去看,这个视角很新奇,两个人都被装在很模糊的,边框花里胡哨的屏幕里,像两个装在雪花点电视机里的人。 动作好亲密。 声音结束。 池不渝松开手,很扭捏地捻了捻手指,“其实拍大头贴重要的就是过程的体验感嘛,有没有拍到照片有什么重要的呢?你说对不对?” 崔栖烬绷了绷脸,目光却与大头贴机里的池不渝相撞。 “对……吧。”她说,不知道两个字为什么被自己拖成了好像两句话。 大头贴机比人的反应大概慢上一秒。 所以崔栖烬看见,池不渝像有重影似的,避了一下她的视线,又在下一个“咔嚓”移了回来。 目光湿湿的,在一闪一闪的灯光下,挪来挪去。引得空气也开始像是有重影,有那么黏腻。 “咔嚓——” 仪器一直在不停地重复。 池不渝对着屏幕做了个鬼脸,伸手在她脑袋上比了个耶,于是湿漉漉的肩几乎抵住她背脊最瘦的那块骨骼。 触感是凉的,湿的,有些微微的麻。 “咔嚓——” 呼吸渐渐将窄仄的空间逼满,崔栖烬吸气呼气,都是池不渝的气味。以至于崔栖烬盯着有些发糊的屏幕,蓦然出声, “池不渝。” “咔嚓——” 池不渝慢慢地收了收回去,肩抵住她的肩,隔着两层湿薄的布料,交缠在一起的濡湿发丝,轻轻地、不小心地撞了一下她。 然后很茫然地抬起湿软的眼,在屏幕里盯着她, “啊?什么?” “咔嚓——” 仪器一直在响,头顶悬朦的灯光一下一下地闪,这种声音好像某种催燃剂,崔栖烬舔舔自己发干的唇,覆在膝盖上的手指不露痕迹地缩了缩。 这一下好像鬼使神差, “我们……” “咔嚓——” 覆在膝盖上的手忽然被拉住,女人掌心软热,像心安理得的一种包裹。 “干嘛话不讲完!” 池不渝闷着头,语气装凶,耳朵尖尖红红的,拉着她的手不放。 “咔嚓——” 崔栖烬反牵住池不渝的手,紧紧的,盯着屏幕,目光也紧紧的,背也绷得紧紧的,屏幕里两个人好像在拍结婚照。她怎么会有这么荒诞的想法?然后她听见自己说, “要不要试着谈恋爱?” “咔嚓——” 屏幕在那一秒钟变暗一个度,一台大头贴机忽然变成开往金木水火土的宇宙飞船,如果此时照片真的定格,大概能拍下来一张可以被去画搞笑漫画的照片—— 崔栖烬正襟危坐,匆忙之间眼镜再滑落到鼻梁,很紧促地架在上面。 而池不渝那一刻表情模糊,突然扭过她的脸,像盖章一样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照片没有定格。 池不渝也没有被定格。 池不渝是没有办法被定格的。 下一秒钟,池不渝就骤然跳起来,闷头掀开大头贴机的布帘,一声不吭,红着耳朵尖尖,拎着自己的包包,噔噔噔地跑掉了。 只有崔栖烬一个人在定格。 她看大头贴机器里久久没反应过来的自己,脖颈像过敏一样缓慢变红…… 很忽然地笑了起来。 - 过了好久。 崔栖烬从小路出来。 发现雨已经停了,池不渝正蹲在黑漆漆的路边,昂着下巴,眯着眼睛往她这边看,应该是在等谁。 崔栖烬松了口气。 抱着花追上去。 池不渝却扭过头,从地上站起来,故意不看她,然后“哼”了一声,就猛然往前冲。 不像是在害羞,像是在发气。 池不渝发气了? 池不渝好爱发气。 崔栖烬跟着池不渝后面,踩着浅浅的水洼,思忖了一会,很谨慎地问,“是我出来得太慢了?” 池不渝瘪瘪嘴,不讲话。 崔栖烬想了想,“还是我不应该这么问?” “不应该问什么?”池不渝记性好像很差。 “不应该直接问要不要谈恋爱?”崔栖烬试探着问。 “才怪!” 池不渝表情更加严肃,叉着腰,像头怒气冲冲的小狮子,“你要是不这么问,我就更生气!” “好吧,你承认你生气了。”崔栖烬算是摸清了一点。 池不渝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本来就生气了,我决定了,以后我生气,都绝对不要憋着。” 这像是在约法三章。 崔栖烬很认真地想了想,“我觉得蛮好的。” 她顺着她的话说。 池不渝这才像是消了一点气,在朦胧的夜里回头看她,下巴在空气里点了点, “那你说,我刚刚为什么生气?” 好吧,崔栖烬承认自己很不擅长分析这种事,她以前连道歉都只是会默默地跟在池不渝后面,也不要讲话。 可是池不渝好像很委屈。 “笨蛋崔木火!” 池不渝又说她了。 但崔栖烬忽然很想笑,就像之前在大头贴机里那么诡异,那么愉快,那么莫名其妙……她觉得池不渝发气的时候…… 好像也很可爱。 看来恋爱脑并没有药可以救一救。 她走到池不渝左边,很耐心地讲,“你真的不打算告诉我吗?” 池不渝把头扭到右边。 崔栖烬又走到池不渝右边,思考了一会,认输地讲,“对不起。” 池不渝嘴一瘪。 眼睛眯眯的,像是快要憋不住笑。 崔栖烬发现端倪,忍不住笑她,“池不渝你干嘛要憋笑啊。” 池不渝又把头扭到左边。 崔栖烬又跟过去,发现池不渝果然在笑,而且看见她又跟过来,池不渝还笑得越来越憋不住。最后又躲不开她的视线,于是干脆跺一跺脚,用手指头戳一戳她的肩,很委屈地讲, “你刚刚都一点没有主动。” 眼眶微微泛起了红,控诉她的罪状,“手也是我主动拉的,亲也是我先亲的,然后我都跑走了,你还没有马上过来追我!” 陌生街头刚下过雨,飘来一阵不知道哪里来的花香,她们站在街边,因为一件很小的事情发气,道歉,又因为一些很笨蛋的事情两个人笑得收不住。 其他人谈恋爱也都会这样吗? 崔栖烬不太清楚。 但她明白了池不渝为什么生气。她想了一下,很有章程地先把手里抱着的花先放下来,然后展开两只手,纠结之间,从左边抱住了刚刚这段时间都因为这件事而觉得很委屈的池不渝,对池不渝说, “对不起。” 池不渝“哼哼”一声,把不小心被夹击的两只手从她们肩膀的间隙里拿出来,很不客气地抱住她的腰,锢得紧紧的,不放开,下巴胡乱在她肩上蹭了蹭,细声细气地说, “其实也有一点生我自己的气。” 崔栖烬抱住池不渝,感觉自己的胸腔正在被什么东西填满,一点一点的。还有一个很响很跳跃的东西,在一下一下地撞着她。 不知为何她有些紧张,也觉得有些安心。可是安心和紧张怎么可能会发生在同一个拥抱里? 碰到池不渝之后,崔栖烬遇到了自己搞不清的很多事情。 崔栖烬问,“为什么?” “因为……”池不渝开始唉声叹气, “今天我的妆花掉了,人也不是很漂亮,但是偏偏就是这一天,那以后你想起来这一天,不都是不漂亮的我了?” 池不渝的道理是真的很奇怪。 池不渝抱怨起来的嘀咕也是软软粘粘的,“拜托,这可是纪念日诶!很重要的嘛!结果我怎么闹成这个鬼样子啊崔木火!” 崔栖烬笑出声,“那要不要换一天?等你漂亮一点?” “不要!”池不渝又变得凶巴巴起来,“说都说了,怎么能反悔!” “知道了。”崔栖烬说。 然后两个人又都不讲话,只是安安静静地抱着,听着彼此的心跳,也不知道周围有没有人看到这里有两个傻傻的人抱在一起不讲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 池不渝换了一边,将头枕在她另一边肩上,两只手还是把她锢得很紧,甚至肋骨都被勒得有些痛。也不要松开。 像只要抱抱就会和好,也不会觉得累的抱抱熊。 抱抱熊在她肩上吸了吸鼻子,轻轻地说,“我是不是很无理取闹哦?” 崔栖烬想,幸好现在雨停了。 崔栖烬说,“没有。” 池不渝说,“才怪。” 崔栖烬说,“真的没有。” 池不渝不依不饶,“哼,你表面上不说,但你肯定心里偷偷这么想。”
116 首页 上一页 99 100 101 102 103 10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