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约的时间是晚上八点,时间来得及,只是地点…… 池不渝咬着唇,坐着表姐的顺路车,往之前约好的那个商场赶,车里冷空调呼呼地吹,她打了个喷嚏,不知为何,忽然有阵不好的预感。 她摇摇头,让自己不要多想。 然后又急急忙忙地掏出小镜子,在车上,就着极为艰难的条件开始补妆。 结果才拍了几下。 就发现车速度好像越开越慢,周围的景象也慢慢不动了。 像蜗牛在爬。 游颖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突然说一句, “前头堵起车了好像。” 池不渝看看地图,发现还有十七公里才到目的地。 她皱巴着脸。 点到公共交通路线——转好几次地铁,还要转公交才到。加上走路的时间,一共要两个半小时才到。 这样的话,她就会迟到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 好像还好。 池不渝把手机收起来,忧心忡忡地补着妆,又看一看外面堵得像大象在排队的车流。最后一步,补完口红后,果断做了决定,着急忙慌地拎自己的包包,跟表姐扔下一句—— “我坐地铁去!” 然后就兴冲冲地下了车。 外面车流拥挤不堪,夜色降临,她擦着马路边边,拎着包急匆匆地走,游颖在她后面喊, “水水!你充电器忘拿了!” 池不渝在巨大的风里回头,差点咬到自己的头发,却高高举着手,十分愉快地朝表姐那边很大声应一句, “明天来拿也没关系!” 充电器明天拿没关系。 但是,崔栖烬,好像不可以明天再见。 池不渝在陌生的下班人流中穿梭,对她而言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区域,她不得不依靠手机导航寻找附近的地铁站。 到了地铁站,她跟着下班人潮,挤上了高峰期的地铁,似乎她很少坐过这段时间的地铁,各种气味挤过来,庞大嘈杂,压得她很不好受。 她抿紧唇。 找到一个缝隙,从自己衣兜里掏出两颗椰子糖,扔进嘴里,轻轻抿着。 然后,又点亮手机。 旁边两个人的背挤在一起,她只能将手悬在一个坐着的人的头顶上,一个字一个字地艰难敲给崔栖烬—— 【我可能会迟到半个小时哦】 崔栖烬没有回复。 这是应该的。 也不是每个人都随时会对着手机。 池不渝这样想。 然后,她就一直这样举着手机,有些发酸地看着,电量从百分之二十转到百分之十,她不得不锁了屏,谨慎地留全电量,她还需要用天府通来坐地铁。 崔栖烬始终没有回复。 池不渝转到稍微空一点的六号线,这趟地铁冷气开得足,以至于她莫名觉得冷。 她抱了抱自己。 手机还是没有亮,电量只剩下百分之五。她不得不把手机收起来,不要再看,而是愣愣地看着地铁开过黑漆漆的轨道,看地铁窗户里倒映着的自己—— 好像满眼期待。 又好像,二零一四年的自己。 地铁轰隆隆地开向二零一四,带她去见崔栖烬。 不知道崔栖烬到底在干什么?到了吗?还是没有到,为什么这么久都不回她的微信?还是又出了什么事情? 池不渝咬着手指头。 决定逼迫自己不要去胡思乱想。 出了地铁站,还剩下一站公交。池不渝站在公交车站牌下,乌云压下来,好像快要下很大的雨,要把她的期待和今天一整天的蓝天都吃掉。 天气不好了,约定不作数了。 池不渝有些沮丧,发现自己没有带伞,而手机的百分之一电量快要用完之际,陈文燃同学在【拯救崔木火】微信群里发了一条微信: 【好像是,忱星出事了……】 甚至连后面的内容都没看清,手机就突然黑屏,转圈。 池不渝愣愣盯着黑屏手机里倒映着的自己,久久地,在心里想,原来是忱星出事了。 那崔栖烬肯定也会去处理的吧? 那处理的时候,不看手机,也是有可能的吧? “噗嚓——” 公交车在她面前停了下来,门敞开,穿蓝色制服的司机叔叔在里头问她, “妹儿你上不上车嘛!” 应该没有要去的必要了。 池不渝张了张干涩的唇,刚刚一路赶过来,她没来得及喝水。 她看了看周围。 手机也关机。 就算是想坐也没有得坐。 公交车关了门,开走了,池不渝看看四周,空旷的马路,没有电的手机,黑沉沉的乌云,上不去的公交车…… 池不渝忽然觉得好委屈。 她想她再也不要吃椰子糖,可手上下意识地又去摸包包的糖,却在包包里摸到了稀里哗啦的几个硬币—— 昨天。 崔栖烬请她吃蛋烘糕,结果空耳,听嬢嬢说错价钱,一下子多转了几块钱过去。嬢嬢当时急着收摊,本来想赶快给崔栖烬转过去。结果崔栖烬很随意地从嬢嬢零钱摊里,拿了几块硬币。 嬢嬢很惊讶她们在这个时代还会用现金。 崔栖烬当时很礼貌地笑,说自己经常手机会没电,有时候也可以用一用现金,如果迷路了也可以用硬币搭公交车,或者买一瓶水,至少不让自己像在沙漠一样渴死掉。 听上去像崔栖烬特有的冷幽默。 池不渝笑起来。 然后发现,崔栖烬很顺手地,把这些稀里哗啦的硬币,放到了她拎着的小包包里。大概是看到她稀里糊涂的表情,崔栖烬又绷着下巴,弹一下她的额头,讲, “帮我先装一下,不可以吗?” 经常马马虎虎忘记给手机充电,出门也不会确保是百分之百电量的,到底是哪一个? 经常迷路,总是一发生什么事,脑子就转不动,也不知道往哪里走,总是要在原地被找到的那一个,又到底是谁? 经常身上连备用现金不带,手机没电就没了行动能力,所以在香港火灾之后给自己买杯水的钱都没有的,又到底是哪一个? 池不渝想,这个答案几乎不用怀疑。 下一班既定路线的公交车开过来,池不渝踏上公交车。她不知道这班公交车到底会不会带她见到崔栖烬,大概率可能性极低。忱星出了事,可能是哮喘又犯了,崔栖烬怎么会抛下忱星过来,和她赴一个都没有正式约定过,只是说“天气好”才有后续的约…… 可是,可是。 池不渝寻到靠窗的位置,坐下,看乌云彻底压下来,看雨丝一点点将玻璃沾湿,她又鼓足干劲地想—— 也许做一点笨笨的事,也没有关系。 这辆在雨雾中行使的公交,似乎是从二零一四开到了二零二四,又或者是倒过来。 池不渝分不清了。 总之。 两场雨似乎混在了一起。池不渝下了车,发现自己又没有带伞,于是只好抬起手,挡自己精心化好的妆,努力不让睫毛和脸被淋湿。 她知道崔栖烬不会在这里。 但还是想要这样做。 就好像,只是独自赴约,也想要漂漂亮亮的。 池不渝闷着脸,踏着四处飞溅的水洼,很茫然地找到了已经彻底黑掉的旧商场—— 原来,十年真的改变很多事。 十年前热闹拥挤的商场,到了二零二四,经历了那么多事,就已经被关停,里面空空荡荡,散着像网络上那种千禧年代怀旧图片的蓝光,门上挂着一个黄色的牌子,上面写“禁止通行”。池不渝不死心,上前摇了摇,发现真的不可以进去。 她垂头丧气。 抹一抹自己黏腻的脸,不知道是汗和雨混在一起,还是妆彻底花掉。 而商场外也没有什么人像她一样逗留,只有一盏路灯柱柱,孤零零地照着在雨夜匆匆过路的每一个人。 刚刚还兴冲冲地想,要来赴自己一个人的约。 现在才发现,原来连一个旧商场都不会等自己那么久。 该回去了。 池不渝有种说不出来的失望。 她想,如果这个商场没有关门的话,也许她会没有那么失望。 她没心思再挡自己已经花了妆的脸。 叹一口气。 闷着头,踏过路灯,发现自己的影子被拖得很长,像又细又瘦的某种动物。 她抬一抬手,影子也跟着抬一抬。 她抱住自己,影子也畏畏缩缩地跟着她抱住自己。 她吸吸鼻子,抹一抹自己花掉的脸,突然之间好生成都的气。雨淅淅沥沥地砸落在地面,将影子一点一点变得朦胧。 她绕过商场的电影院出口,坐在台阶上躲雨,突然之间好难过。 模糊间她注意到有一道很微弱的声音忽然出现, “池不渝?” 像是朦胧的雨都被一整个暂停。池不渝模糊间抬头,先是闻到了椰子糖的甜味。 然后她看见崔栖烬—— 站在电影院入口前面的花坛边,似乎是为了想让自己明显一点,崔栖烬撑了一把芒果色的伞,抱了一盆很大很漂亮的彩叶芋。 外面在下雨。 崔栖烬笔直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撑芒果色的伞,一大半伞都让给了自己怀里的彩叶芋,于是右半边肩膀都被雨水淋湿掉。 像只纤细又脆弱的鹿,迷了路,于是只能灰蒙蒙地,孤零零地站在城市中央。 偏偏崔栖烬自己好像还没有发现,只愣愣地,透过满是水雾的镜片盯着她。 “崔栖烬?” 池不渝觉得不可思议,愣着喊了一声。 而崔栖烬似乎通过这声辨认出来是她。 然后很费力地用衣袖去擦一擦变模糊的眼镜,彻底看清是她之后,又盯了她很久,才像是反应过来似的,悠悠地笑了一声,结果就被这一下给呛到。 整个人又开始止不住咳嗽,眼底被不知从何来的液体淋得湿湿的,背脊变得轻飘飘的,像一张纸被这场雨撕开一个窟窿。 池不渝把放在膝盖上的手放开,抹一抹脸上乱七八糟的颜色,一声不吭,跑到崔栖烬的伞下。 抱住她湿了半边的肩,也抱住她的无措,她的焦躁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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