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闲月一边嘟嘟囔囔的抱怨着,似为自己过早睡觉的行为找借口,一边翻了一个身,面对着床榻内侧,给谢棠留出一块睡榻。 谢棠怔怔,只听清了她最后一句话,知道她要睡,便也没有再说什么,抬手摸了摸曹闲月刚才触碰过的地方。有一丝神奇,她竟然还能感觉到方才曹闲月手指划过她脸颊的痕迹。 思绪跳回了曹闲月的疑惑上,到底她为什么总是脸红,曹闲月光是捏脸当然找不到答案,究其原因,这个秘密只有谢棠自己知道。她被曹闲月的举动顺利转移了注意力,彻底忘记了她最开始纠结的问题是什么。 在谢棠看不见的角度,曹闲月眨了眨眼睛。真是奇怪,既然能想到孩子这件事,就证明这人没有傻掉,那又怎么会做出半夜喊她姐姐的事?莫不是她出现幻听了? - 春色渐浓,杏花春馆中的花海也次第开放,红的、白的、粉的、黄的,在檐下风铎的声声催促中,纷纷将自己最妖娆的姿态展现在人们的眼前。 谢棠小心翼翼的将各式颜料在砚盘上化开,并将其调成浓淡相宜的程度,再用白云笔沾饱了色彩。 在对面前的线稿下笔前,她如履薄冰的瞧了一眼坐在不远处,悠然品茗的君上。对方好似浑然不在意自己这幅精心勾绘的画作会不会被粗手粗脚的生徒毁掉,大胆又放心的令谢棠接替他方才坐过的位置,完成他未竟的画作。 这是何等的恩赐?若换作其他人,此时恐怕早就手抖起来了,但谢棠清楚的知道君上看中了她什么,只有完美的完成眼前的这幅画作,才不辜负君上对她的这番信任。 所以她稳住心神,刻意忽略了君上这令人紧张的存在,端起笔专心致志的填起色来。 耳边隐约有簌簌风声,吹起宣纸刷刷,花海氤氲着香气,混合着刚出炉的茶香,填满这间四面通透的水榭。周怀不时何时站在谢棠的背后,负手静看着她的运笔。 焦墨的倒皴,于是树枝有了风骨;罩色、分染,于是色彩在黄白的宣纸上分出由浓转淡的渐变。同样的技法,在不同人的手中,呈现出来的结果不啻云泥。 周怀看着谢棠在填到锦鸡的腹部时,突然顿住了笔。按常理而言,这里应该用大红或朱砂色填涂,但涂色的生徒似乎不大满意朱砂所呈现出来的颜色,对着砚盘又调了几次色,都没有得到令她认可的颜色,于是填色一时陷入僵局之中。 周怀起了一丝兴趣,捻着颌下的短须,想看看年轻的生徒会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不多时,谢棠蹙着的眉头忽然松开了。她抬起手来,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进宫面圣身上是不许带利器的,但她还是有别的办法。 用贴身带着的手帕擦干净食指上沾染的颜料,她将手指放进嘴巴里狠狠一咬,口里立马尝到铁锈的味道。 身旁的梁世成露出惊讶的表情,动了动嘴,想说点什么,却被谢棠背后站着的周怀一个眼神喝止住。 谢棠忍着痛,在指尖强挤出鲜血来,然后用干净的毫笔沾上自己的鲜血,填上锦鸡腹部的颜色… 作者有话要说:
第65章 复相 血与朱砂混合,在纸面留下一抹鲜艳的红,这才是谢棠真正想要的颜色。 面前传来一声轻咳,谢棠的肩膀一震,像是突然想起自己置身何处,连忙将自己咬伤的手指藏进了袖子里,抬起头来,正好对上君上打趣的目光。 她不知道君上有没有看到自己方才的动作,心上忐忐忑忑,低眉顺目:“君上……” 周怀瞧见她的小动作了,心思一转,决定不戳穿她的隐藏,将目光移到画纸上,问道:“你填的如何了?” 谢棠自觉收起了笔,将自己的位置让于君上,道:“已经填了一半了。” 周怀将画卷审视了一番后,未置可否便将话题扯到了别处去了,问道:“听闻你前几日与曹氏的女儿成亲了,怎么也不告诉朕一声?” 谢棠一怔,意料不到君上会提及这个,迟疑了一会,应道:“君上忙于政务,日理万机,长延怎么敢将自己的私事劳烦于君上耳前……” 她即便明白君上将自己当做学生看待,但碍于君上的身份,她始终无法将他看作与宋掌院和林助教一般。 “你太过见外了。”周怀朗声一笑:“朕虽然是一国之君,但也乐得见自己亲近的人与朕分享喜事……何况你成亲,朕也该赠你一份礼才是。” 谢棠刚想说不敢,周怀像是早就备好了一般,朝梁世成招了招手,梁世成随即拿出一幅卷轴来,徐徐展开。 一支弯曲挺劲的腊梅占据画的中央,两只白头翁相伴立于枝头,互相依偎的看向远方。在腊梅的一旁还伴生着两株兰花,花骨含苞欲放,枝叶葳蕤。 在这幅寓意深长的画送出去之前,周怀又审视了一眼画面,忽觉画卷的左下角空荡了一些,于是顺势从书案上拈起一只长峰狼毫来,沾上墨水,在画卷左下角的留白处,用自己独创的书法题下一首诗。 “山禽矜逸态,梅粉弄轻柔。 已有丹青约,千秋指白头。” 言外之意,便是祝福新人能够白头偕老,相敬如宾。 等墨迹干涸之后,梁世成卷起了卷轴,将它交到了谢棠的手中。 谢棠连忙谢恩,周怀又是一阵愉快的笑声。 - “朕最近画了一些画,想让仲甫看看。”周怀令梁世成打开十多卷画轴,挂到画架上,兴致盎然的说道:“仲甫评鉴评鉴,其中哪幅画最好?” “君上所作必然都是珍品。”他口中的仲甫毕恭毕敬一躬身应道,抬起头来,一双老迈的眼睛虽皱褶丛生却依然精光闪闪。他的年龄要比周怀大的多,两鬓斑白,连颌下的长须都黑白夹杂,宽额鹰鼻,一幅老成敦厚的模样。 他先是一句奉承,哄得周怀开怀,而后捻着胡须,对画架上的画卷认真的评鉴了起来-------君上虽然爱听好话,但这不意味着他是个容易被敷衍的人,特别是在书画这一块,任何的弄虚作假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所以能在君上面前讨宠的人,必有些真本事。 蔡辩在画架之间流连的转了一圈。这十多卷画中,有君上惯画的花鸟、有山水、有佛像、有人物行乐图,从笔法和题字看来都是君上亲手所绘。 那君上要他应答的问题就不是什么难题了,只要择优取之便是了,蔡辩胸有成竹的又转了一圈,最后目光定睛在了一幅《芙蓉锦鸡图》上。 这幅画的画面由三个部分组成,居中为整幅画的主角锦鸡占据,锦鸡鸡头所对的方向,两只黄蝶正翩跹而飞。画面左下角横出几支秋菊,叶片稀疏,花色淡白。 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站在芙蓉花枝上的锦鸡,它姿态、神情活灵活现,长长的尾羽倒垂向下,翎羽色彩纷呈。特别是锦鸡腹部的那一抹红,着实吸引人眼球,不肖似普通的颜料所染就。 锦鸡脚下的芙蓉花枝,或卷或舒,叶叶不同,花绿色从叶脉到叶边渐淡,多一分太浓,少一分太薄,可见作画人运色的能力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蔡辩一边赏着画,一边揣测着君上今日让他鉴画的意图。 《韩诗外传》载:“鸡有五德:头戴冠者,文也;足搏距者,武也;敌在前,敢斗者,勇也;见食相呼者,仁也;守夜不失者,信也”。 而锦鸡鲜艳的羽毛,让它成为更加“特别”的鸡,不仅具有五德,还象征着富贵太平,出现即代表着生活安康,海清河晏,因此民间常常以锦鸡为吉物。 这幅《芙蓉锦鸡图》无论在画工上还是寓意上,都是出类拔萃的存在,在君上心中,想必也应是如此。 蔡辩的答案呼之欲出。 他转过头,对等待他答复的周怀行了一礼道:“在君上所绘的诸画中,这幅《芙蓉锦鸡图》最为出色,不仅用色老道,而且气韵生动,超凡脱俗。前朝的黄徐之辈的拙作与君上这幅画相比也显得逊色几分。” “看来仲甫与朕英雄所见略同啊。”周怀意有所指的说道:“若不是对颜色极为敏锐的人,怎么能画出如此层次分明、杂而不乱的佳作呢?” 蔡辩听出了君上话里有话,难得愣了愣,问道:“这画难道不是君上所绘的吗?” “的确是朕所绘。”周怀故弄玄虚道:“但朕只绘了底稿,上色却另有其人。” “仲甫啊,你相信这世上真的有天才吗?”他似叹非叹的问道。 “应该有吧,如君上这般……”蔡辩躬着身道。 周怀按住了他的话道:“不必说朕,你就说凡人之中会有天才吗?” 说有,怕君上再问与他相比如何,说没有,又怕君上还有后话。等蔡辩权衡再三,酝酿好言辞,正要开口对答时,周怀抢先一步揭开了谜底:“朕也是没有想到,除了朕之外,还能冒出一个这样的人。世间有天赋的人寥寥无几,此人也不是那种天生神才的人。只是他从一张白纸变成一副锦绣妙图,不过是几个月光景。这样的人,稍加指点,即可进步神速,也是十分难得。实在是出乎朕的意料啊。” 让周怀更惊叹的是,他对画的追求极为较真,但凡落笔必会选择最适合的办法,不嫌麻烦,不怕周折,甚至不惜割破自己的身体发肤,也要将画推至完美的境界。周怀自认为自己也同样能为画做到这样的地步,所以不由产生惺惺相惜之感, “恭喜君上觅得良才,但不知这个人到底是谁,能够让君上如此欣赏?”蔡辩头一次听周怀这么夸赞一个画师,便留心了起来问道。 周怀买着关子道:“其实这个人眼下还只是图画院的一个生徒,而且你还认识这个人。” 蔡辩疑惑:“臣认识?” 难得看到精明的对方露出一次糊涂,周怀很是高兴,吊足了对方的胃口才说道:“就是你的义子,谢棠,谢长延。” 蔡辩的迷茫转瞬即逝,很快从善如流道:“臣的义子能讨得君上的欣赏,是他的福气。” 周怀夸赞道:“你虽然离开徽京两年多,老辣的眼光可一点都没有变啊,不管是鉴画还是鉴人!” “臣不敢。”蔡辩忙谦辞道。 周怀笑着瞥了他一眼,赏完画,便拉着蔡辩共坐到了茶桌前,喝的正是蔡辩之前千里迢迢送来的西湖龙井。 茶叶被滚烫的热水一冲,在茶壶中沉沉浮浮,宛如人一生的坎坷。 周怀拿来一支长签,将浮起来的茶叶戳下去,又把沉在壶底的茶叶挑起,以此为乐,随口问蔡辩道:“杭州的风景可还好?” 蔡辩端坐在他的对面,面露一丝惭愧应道:“臣虽在杭州寄居了两载,但日日都在家中读史纂书,少有出门,所以对杭州的美景仅有耳闻,却未曾亲眼见过。” “哦?”周怀将信将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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