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随和让谢棠也稍稍放下了一些紧张,垂着头应道:“是。” 周怀赞叹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当年你们掌院入学的时候也都双九了,你远比他更加出色。” 谢棠刚谦辞,就又听他说道:“但你们的掌院毕竟是为师长,浸淫画艺近二十年,经验深厚,你也不能小看他。” “跟着他好好学,勿骄勿躁,勤学苦练,将来你的造诣定能一枝独秀,无人可比。”他的敦敦教导让谢棠恍惚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教授,而不是至高无上的君王,连连应是。 周怀十分看好眼前的年轻人,所以才有了这席话。将谢棠敲打了一番之后,他又看了谢棠腰上挂的玉佩一眼,徐徐引回了正题,问道:“朕还听说你是蔡少保的义子?” 他口中的蔡少保,就是那个曾经受宠一时、权倾朝野的宰相蔡辩。如今他却早已不是宰相了,因为朝堂纷争,他被言官接连弹劾,所以被周怀贬谪去了临安任太子少保。 谢棠也是前几日孟钊带着御医上门帮她奶奶诊治的时候,才知道他送给自己的玉佩上的蔡字,竟然代表着前宰相蔡辩。 周怀手里的茶沫打好了,命内侍拿下去冲水,并撤去了自己面前的各种茶具,漫不经心的问道“几时认下的?” 自谢棠走进来时,他就注意到了他腰上系的这块玉佩。蔡辩伴君这些年来,他随手赐给对方的东西,没有千件也有百件了,但这块玉佩还是当时他在禹王府的时候赐给他的,所以周怀一眼就认了出来。 看来蔡辩的确非常欣赏这个义子,否则常人不可能得到他赠予这么重要的东西。 “前年小臣祖母因病卧床,小臣家徒四壁,囊中羞涩,一时间拿不出药钱来,只能被迫拿着自己的拙作上街贩卖。彼时义父还在京中,小臣偶遇了他的轿子。义父为人和善,毫无架子,看了小臣的拙作后,颇为欣赏,不仅买下了小臣的拙作,令小臣有钱为祖母买药,还说小臣有些天赋,若是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去参加翰林图画院的画技考试。”谢棠按孟钊教她的言辞,原原本本说道。 孟钊怕她在君上的面前露出马脚来,所以并没有编出太复杂的故事,只是将谢棠偶遇他的事,略加改动时间,将买画主角变成了蔡辩罢了。如此一来,就算君上有心去调查,也查不出什么来。 “看来你还是个孝子?”周怀听到谢棠为祖母卖画买药的故事,神色略有松动。 “小臣不敢当。”谢棠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义父还说君上是当世鉴画第一人,定会爱惜人才,让小臣大胆去试……” 周怀未置可否,谢棠也不敢将意图显露的太明显,又将话题扯回了原本的经历上道:“今年小臣通过了画院的考试后,念念不忘义父的这段知遇之恩,欲图报答。一打听,才知道义父已经去了临安……”若要细说,蔡辩其实是被贬去的,但谢棠并不知道这段详情。 周怀捻着胡须,面上浮上一丝怀念,沉吟道:“也是,蔡少保都出京两年多了。” “难得他有这份心了。” “后来小臣千方百计写了一份书信送往临安,才与义父有了联系。义父给小臣的回信中,不仅勉力了小臣一番,还表示愿收小臣为义子,所以小臣就认了义父。” “原来是这么一段故事。”周怀点了点头,忽然问道:“听你们的掌院说,你善画山水?” “是。” “会画牡丹吗?” 谢棠不假思索道:“小臣会。” “回头画一幅牡丹来给朕瞧瞧。”周怀命道,谢棠自然不敢辞。 小炉上的清水沸腾了,内侍将水壶提起,将壶口往装有茶沫的茶杯里倾倒,一道带着腾腾热气的水龙随即奔涌而出,激荡起阵阵茶沫,浓厚的茶香再次盈满整座大殿。 周怀瞧着内侍的动作若有所思,神游天外了一会,又回过神来问谢棠道:“你有字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48章 长延 “你有字吗?”周怀问谢棠道。 “小臣还未起字。”谢棠老老实实回答。 周怀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梁世成,梁世成立马伶俐的在他面前铺好纸笔。 “那不如朕赐你个字吧。”周怀提起笔来,沾饱墨水,略一思考,便落下了笔道:“长延如何?” 在说话的同时,他在纸笺上写下“谢长延”三个字。 海棠的花期有一月之久,在百花中不算短,但他却偏偏姓了个谢,名字里的易败之气为周怀不喜,所以周怀便赐了一个这样的字给他。 花开不败,万寿长延。 谢棠受宠若惊,忙叩恩道:“小臣愧不敢当。” 周怀收了笔,呵呵一笑,令梁世成将自己写好的纸笺赐给谢棠,随后允谢棠喝杯自己点的茶再走。 梁世成用茶盘端来御用的玉盏,呈到谢棠的面前,笑眯眯的说道:“小谢画师请慢用。” 谢棠谢恩之后,又对梁世成道了一声谢,才小心翼翼的端起茶盏。 纯白无疵的玉盏中,茶色如汤,还未入口便有一阵清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就算谢棠再不识货,也能认得出这是绝顶的好茶。 她低头小抿一口,茶汤入口微苦却醇厚绵长,入喉之后更是阵阵回甘,齿颊留香。 她忽然明白孟钊那日喝了她家的劣茶之后为什么会皱眉了,好茶与劣茶的差别不啻云泥,又想到曹闲月造访她家时,一声不吭就将茶碗里的茶喝了一干二净,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还未等她将自己的思绪理出一个头来,她的耳边就又响起了周怀的声音。 “如何?朕点的茶可还入口?”周怀一脸期待的问道。 谢棠虽然不傻,心知肚明在什么样的人面前应该说什么样的话,但碍于平日里的不善言辞,此时想夸几句君上的茶好,一时间肚子里却没有什么合适的辞藻,支吾半响,才老实道:“君上的茶自然是好的,可惜小臣福浅命薄,从未喝过什么好茶,无法将它与其他的茶进行比较,更说不出它如何好。” 周怀被她诚恳的话语逗笑,平日里他听惯了那些大臣们的溜须拍马,骤然有个人在他面前如此坦白,让他十分受用,指着谢棠说道:“你且去吧,等画好了牡丹,再将它送来给朕看看。” 谢棠告辞将出,又听周怀说道:“将来若有机会,你可以尝尝你义父的茶,他也是一位点茶的高手。” 君上的话似乎有另一层的含义,但谢棠未经官场,听不懂那些隐晦的暗语,只能愣愣的应是。 等谢棠走了之后,梁世成见时机正好,顺势凑到周怀的身边来,说道:“君上,蔡少保这次送来的祥瑞中也有不少的好东西,君上要过目一下吗?” 谢棠听不懂的话,他却明白的清清楚楚,君上话里的意思就是打算重新启用蔡少保了。他正好可以为蔡少保说两三句好话。 周怀闻言起了兴致,手一招道:“将礼单拿来给朕瞧瞧。” - 见过君上的第二日,刚上完国学课,胖子把手头上的书本一扔,神神秘秘的凑到谢棠的身边来,压低声音问道:“听说昨日你被君上召见了?” 在他问话的同时,坐在谢棠前方的齐孟轩也扭过头来,脸上一模一样的好奇。 谢棠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但看他一幅笃定的样子,仿佛认定了自己昨日就是去见君上了。 她张了张口,刚想说点什么,胖子不等她主动承认,就迫不及待的问道:“君上是怎样一个人?” 他忽然又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有些操之过急,于是又改口问道:“君上让你过去做什么?”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言语里又反复出现“君上”两个字,致使旁人听见了都有意无意的往这边靠了过来,支起耳朵想听他们说点什么。 谢棠想了想,被君上召见不是什么秘密的事,和自己的同窗说说也无妨,于是掐头去尾的说道:“君上召见我,是想让我为他画一幅牡丹图。” 因为不想让自己的同窗多做感想,所以她刻意隐去了有关自己义父蔡少保的事。 身前身后一片惊讶的嘶声,谢棠无意间的一抬头,才发现她的桌位旁边围上了一圈人,本该下课活动的点,她的同窗们除了高凌寒以外,竟一个个都没有走。 就连胖子也瞪大了眼睛,追问道:“君上为什么独独召见你,让你画牡丹图?”此话一出,他忽然想到了谢棠曾是君上在画技考试中钦点的画魁,那君上召见她并让她绘制牡丹图便有理由了,但如果真的是这个原因,那么另一位画魁为什么没有被召见? 谢棠被这么多人围着,骤然紧张了起来,支支吾吾道:“我……我也不知道。” 她答不上来,就有心思活络的人,扭头瞧向另一位“画魁”战德淳。 战德淳此时就站在众人的身后,他皮肤略黑,宽头大耳,身材魁梧,硬是将一身儒雅的生徒袍穿出了虎虎生威的感觉,和清瘦却肤白秀气的谢棠相比,完全像是个反义词。 他是被胖子的第一个问题吸引过来的,始料未及热闹看着看着,这件事会牵涉到自己。 众人看向战德淳的目光都很复杂,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猜到他们心里在想什么。 明明两人都是画魁出身,水平也应相当,君上怎么会顾此薄彼?是不是君上觉得战德淳的画比谢棠的差,所以独独召见了谢棠,而不召见他?还是谢棠私下里讨到君上的欢心,故而君上对他有所偏爱? 其实自入学以来,就有人盼望着这两位旗鼓相当的画魁斗起来,不管是期待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也好,还是单纯抱着想看热闹的目的也好。画院的学习生活实在太平静和乏味了,不少人都想找些不寻常的乐子调剂一下。 战德淳莫名被众人盯着,在黝黑皮肤的遮掩下,看不出他是否脸红了。谢棠也不知道为什么众人要看着他,她和战德淳虽然一同在画技考试中夺得了画魁,但是两人素无往来,不过是点头之交,她自然不会刻意的往勾心斗角那方面想。 一时间场面就像被冰封住了一样,直到战德淳被众人瞧得面上挂不住,随口嘟囔了一声,扭过头装作忙自己的事,学堂内的气氛才恢复了正常。 原本以为会出现的修罗场,因为少了一个主角,顿时索然无味,心里存着看热闹心思的人散去了不少。 但仍有不少人围在谢棠的身边,本来他们考入画院就是为了君上而来,谁不想得到君上的青睐?说不眼红谢棠的际遇,那是假的。如果能从谢棠这边蹭到一些面圣的机会,或是谢棠愿意指点一二他们靠近君上的本事,那也是好的,所以眼下留在谢棠周围的,都是一些别有企图的人。 胖子也没走。他不大的眼睛里,充满了精光,拍了拍谢棠的胳膊,继续刚才的话题问道:“那你见到的君上是怎样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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