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瑛笑着把木剑和绳索递给她:“你先进去吧,我打桶水。” 陈洛清扛着木剑跨进阔别已久的院子,看看随风摇晃的淋浴竹樽,看看墙角怒放的梅花,心情怡然至极。当时离开家时她并没锁门,此时看起来一切如旧。她安心地推开房门,摸索到墙边的烛台,掏出火折吹旺点燃。 却映出一屋子怪影。 陈洛清端着烛台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倒吸进满腔寒气。 这怎么可能呢?! 窗边有人站着,床前有人坐着,耳畔传来忠勇伯平静的声音。 “三殿下,这一局,还没完。”
第一百零九章 既然不速之客到访, 房门就不需要关了。风从身后吹起发梢,摇晃陈洛清手上的烛火。猛然惊吓的寒意迅速褪却。被这些人闯进自己的家,陈洛清此刻满腔厌恶。 陆惜从床前椅上站起, 直面惊愕的三公主。窗子透进来的月光洒在她侧脸上, 明暗之间映得鼻梁唇角格外俊秀,就连额头上新添的那道浅淡伤痕也无法破坏这张脸的美貌。 “您不需惊慌,也不必再妄图逃跑。化妆术我已经领教过, 不用再试。” 陈洛清当然知道此时此刻化妆术之类真是成了伎俩。忠勇伯这样的人物上过一次大当, 这辈子也不会再搞错她和晋阳了。她握紧手中木剑轻轻冷笑, 由衷感慨:“陆大人, 我真的不明白。” “这种白石, 叫长月石。”陆惜抬起右手, 指尖捏着的是导致额头伤痕的那颗罪魁祸首。石头上面的血迹已经不见, 回归它原本的白润。“长月石只出自永安。”陆惜不带一丝炫耀地平淡地解答陈洛清的问题。胜败乃兵家常事。败阵之后不急躁操切不过于自懊,迅速冷静找到敌人蛛丝马迹, 细致搜寻, 确定目标, 围困对手……这才是忠勇伯本色。 可是, 陈洛清想不明白的不是这个。陆惜答非所问了。长月石只有永安有,这个知识点对陈洛清来说是意外。天下知识她不可能尽数掌握。她不知道的地质知识行军打仗的忠勇伯碰巧知道, 这又不意外了。 既然能瞄准永安,在永安生活了几个月的痕迹是经不起深挖的。找到她家守株待兔是本事, 陆惜有这个本事陈洛清不感到惊讶。她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陆惜不回去, 为什么陈洛川不召这位心腹大将回去。 从基本理智而言, 难道她值得陈洛川浪费陆惜这枚可以攻城略地的大棋在她身上? 不可能! 到底是哪里,她没有算到? “三殿下, 请您跟我走。”陆惜见陈洛清面有迷惑地低头,默然沉思,显得既不懊丧也不好奇,便不多向三公主解释自己找到她藏身之所的过程,只是直截了当提出了请求:“立即回京。” 说一声请,不过是给三公主最后的体面。骗都骗了,打都打了,其实早就撕破了脸。事到如今,容不得三公主拒绝。请求即是要求,要求即是命令。既然是命令,就有人听命。屋中两人立即向陈洛清走去。陈洛清听得她们动作,猛然抬头,登时提腿向后退去。两位军官见她要逃,跨步扑前,往她两臂抓去! 就在这时,只听啪啪两声钝响夹着破风声刮过陆惜面庞,眼前月光像截断了一刹那般闪过黑影。两名军官皆抱臂格挡,埋头从房门冲出撞进院里,既堵住门护住陆惜,也以身挡住那道黑影的去路。 陆惜毫不迟疑,不躲不避,跟着风尾跨进院子,与前冲紧跟的四位军官一齐,把三公主连同三公主身旁的那道黑影围在院子中央。 “归流一,就是你救走的吧?”陆惜看向黑影,心中已知大概。王南十送的御寒素布披风和在船上遮阳的箬笠在此时月光映照下像极了独行的游侠。陆惜没有接到另外青戎四箭的示警,料定三公主除此影子,再无其他帮手。 箬笠慢慢昂起,光影从箬叶宽边流淌到额头、眉眼、脸颊、最后汇于沉默的决心,给陆惜勾勒出在此时最意想不到的鬼影! 她……她还没死?! 陆惜一时惊慌到抬手捂眼,使劲揉搓,急切再看,果然就是卢瑛! 这怎么可能呢?!侯大人的毒药应该早就发作,断不可能活到现在!又是化妆术?!不,不是! 陆惜疯狂自问又飞快否定,心神再一次动摇! 这气息,这身手,就是卢瑛,不会有错,这不是化妆术能伪装得了的。不可能的事就这样活生生地发生在她眼前。奉命刺杀三公主的卢瑛没有死,还站在三公主身边。 为什么有关三公主的事都这么荒诞呢?三公主还能起死回生不成? “你……为什么没死?” 陆惜的问题虽像喃喃自语,在这此刻寂静月夜又是那么清晰。字字刻进陈洛清耳里。陈洛清看向卢瑛,看见的是身边爱人坚定望向陆惜的深沉眼神和默然双唇。 原来如此。 陈洛清找到了一个答案,是曾经卢瑛不愿回答的问题。 “原来是你。”陈洛清盯住陆惜,无悲无苦不惊不惧,只有压制的愤怒藏在三公主静如秋水的双眸后:“下的毒。” 陆惜没有承认,也不否认。她其实没有搭理陈洛清,而是向属下伸手,握住了递来手心的兵器。 鞘随着清啸被拉开,拉出一眼寒月。无锋锏,精铁打造,破甲断刀剑,这就是陆惜的随身兵刃。虽然平常不怎么随身,只为杀敌用。 “诸位听令。”锏在手,陆惜心神已定,再无迟疑:“格杀勿论。” 她不需纠结卢瑛为什么活着。既然做鬼戏,那么都去见鬼好了。 青戎军官得令,立即后跨调整方位,从身上揪下短弓,个个搭箭拉弦,对准两人。青戎八箭之所以叫八箭,虽各有侧重职务,看家本领还是弓箭。他们用的弓比普通弓要小一圈,箭也要短一节,又快又凶,杀人利器。 卢瑛听得陆惜下令,又看他们这阵势,心中猛然一沉。看来他们要杀的人,除了她这个“叛徒”,还有三公主。尽管这是她能预想得到的结果。毕竟她们三这照面一打,就算她比陆惜还害怕真相大白于陈洛清,陆惜也必然要杀人灭口,把陈洛川杀妹的事实永远埋葬。但她亲眼看见凝着寒光的箭尖对着她媳妇,她还是心口沉痛。这种闷痛眨眼就砸到心底,溅出一腔怒火。 堂堂三公主,岂能任你们杀一次又杀一次! 弦音震心,箭轨勾光!卢瑛顿足旋身抱住陈洛清,展开披风运力抓箭。好在青戎八箭只有四人在场。如此近距离的四箭在披风的助力下,卢瑛还能在箭尖触及陈洛清之前全数抓住。可惜,敌人不止这四人,还有陆惜。 破风的嗡响随箭同至,直扑陈洛清而去。卢瑛才挡下箭,脚不及站稳,扭身就朝陆惜撞去。 “小心她的锏!别碰!”卢瑛的嘶吼炸响在陈洛清耳边,她听得明白。可是她眼见着卢瑛情急之下抬肘去格挡那如山倾压般的乌黑锏身,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卢瑛再断手。于是她手中的木剑不由自主地就挡了上去。 轰! 锏与木剑相格,陈洛清只觉一股大力扯着五脏六腑揪到了心口。与此同时卢瑛的手掌及时按到了她胸膛上,把她推得向后折腰,躲开锏身凶狠的杀意。余力如暴雨过山岗,木剑瞬间断成数截。卢瑛来不及踌躇,拍地凌空翻身踢开陆惜,以自己做盾抱紧陈洛清,被掀飞撞破院子土墙,摔出家门。 “知情!” 院外月光比院内明亮,像往常那样如水般洒在黄草上。只是今晚尘起声嚣,草木不得安睡,皆随风侧身,注目这一场厮杀。卢瑛滚身爬起,于须臾间查看陈洛清伤势。 “像被用力撞了……”陈洛清仰面躺在地上,感到那股大力还在五脏六腑里冲撞,咬牙说句话,额头上又有暖流横流入鬓。“这什么……血吗……” 卢瑛救人够快了,但这招陆惜也是用了全力,又怎能全身而退。像是复仇般凑巧,躲避的瞬间锏尖擦在了陈洛清的额角。 “头晕吗?想不想吐?!” “不……” 卢瑛双手颤抖,急切拨开陈洛清的发根查看伤口。还好额头这里只是破口的外伤。严重的是内伤。刚才那一锏裹了陆惜十分内力劈下,武功微薄的陈洛清怎能承受得住。卢瑛知道陈洛清现在必是肺腑煎熬,不应该挪动。但是情况危急没有办法,她把因木剑断裂散落在地的绳索抓起,让陈洛清趴在自己背上用绳索系好,背起来就飞奔,向远离家的方向冲去。 夜风随狂奔的步伐又起,黄草弯腰,似乎在对再难回还的人道别。明明是久违的回家之夜,为什么现在要在月下奔逃?卢瑛无瑕多想,所有的专注力都集聚在后颈处温热急促的呼吸上。 追兵就在身后紧跟。今晚虽有月光,毕竟是深夜。陆惜们对道路不熟,总差那么一点追不上背着伤员的卢瑛。待跑到那片竹林,卢瑛正要收腿,忽听得耳边轻柔一声。 “卢瑛……” “嗯?” “就在这里吧……再往前要进街市了……别祸害别人……就在这里,我们和他们拼了……” 卢瑛欣慰笑起,心想果然是心有灵犀:“好。” 林中竹影摇晃,月光骤稀,隐约可以看到魑魅魍魉。青戎八箭,留下埋伏包围的人也该现身了。卢瑛转身,扭头往竹林深处跑去。既然都选中这片竹林,那就在这里做个了断。 这片竹林长久无人问津,竹子肆意生长,密密丛丛。竹叶交错遮天,腹地几乎照不进多少月光。身体进入幽暗,虚浮的意识就随之模糊,陈洛清搞不清被卢瑛背着走进林多深,等她终于被卢瑛从背上放下时,腿下是厚软的枯叶泥土,背靠粗壮的竹杆,眼前是透过叶隙的微弱亮光,洒在爱人脸上。 “媳妇,感觉咋样?” “还……唔!”陈洛清想说还好,可刚一开口鲜血就从嘴角涌出,揭穿了她的强撑,只好扯出微笑,安慰两眼含泪的卢瑛:“能忍,没事……就是不怎么能动……” “那就不要动。”卢瑛解下已经被划破的披风,裹住陈洛清,又摘下箬笠戴在她脑袋上。“坐在这歇会儿,我去解决他们。” “嗯……”陈洛清手边摸到了粗糙的绳索,很像卢瑛身上背着的那条。“大姐头的绳子……不止一条吗?这里……就是你说的……” “这里就是我说的退路。”卢瑛凝望陈洛清,眼里痛苦和柔情交加,融成不再逃避的勇气:“媳妇……”她伸手擦拭陈洛清额头的血液,笑上眼角,泪流满面:“我为你守关。不会让他们动你一丝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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