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啸刀鸣,厮杀开场。 破了青戎八箭的包围,竹阵已尽力。关还在,还能守。 血腥近在咫尺,喷溅在身上染污衣袍,但仍盖不住那道抹在唇上的血味。仿佛已经沁进了心,刻在胆上,时刻提醒着卢瑛,陈洛清就坐在那里,搅动着她的肝胆,研磨出超越极限的力量。最后的青戎三箭在厮杀开始不久就倒在了地上。这场对决早就是她与陆惜之间的事。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锏和匕首都丢落一旁。两人用拳头、手肘、腿和脚的砸踹打捶诉说各自的愤怒与决心。血溅上竹叶竹杆,斑驳如泪,再流下额头,蔓延齿间,顾不得擦一擦。 内力耗尽,只剩意志在肉搏间强撑。卢瑛心里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激励她提起最后的力气摸到匕首,翻身压倒陆惜。 “陆惜……呼……你们打碎了我媳妇的淋浴竹樽,你要怎么赔?!”匕首高举,对准陆惜的咽喉。 “什么媳妇……什么猪嘴……”陆惜竭力,已不能从卢瑛身下逃开。 “猪嘴你个头啊!都说了是淋浴竹樽了!”卢瑛双手攥住刀柄就要刺下,忽听得身后嗖地一声清响,接着右肩背后就像被大力猛推了一把。卢瑛低头看向自己右胸,幽暗中看不清什么,只觉有热流从胸口涌出,身上的力气顿时被剧痛抽离,当即连匕首都抓不住了。 被第一支竹枪扎中的重伤员苏醒过来。弓还在身上,集所有余力折一支硬直的断竹枝做箭,穿透那匕首反光处的胸膛。 陆惜抓住属下用命拼来的最后机会,咬牙提力出拳砸在卢瑛耳后。骨肉闷响之后,卢瑛倒在陆惜身上,在晕倒之时不是缩手保护自己,却两手相抱箍紧陆惜双臂,让她难以动弹。 陆惜在卢瑛狭紧的怀里蹭挤蹬踹,把所剩无几的力气又耗掉一大半,终于从禁锢的怀抱中挣扎出来。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摸到自己的锏。拄锏起身,她摔趴了两次才站直身体,喘了好一会才能把锏举起,对向卢瑛的脑袋。 这时,那个暂时被她搁到刀剑之外的竹阵深处,忽然传来人声,惊得她心猛跳。 虚弱、温霭、却又透着威严,不容置疑的声音。 “陆惜,来!先杀我。”
第一百一十一章 陆惜把锏插进地里, 吃力抬手把自己散乱的长发尽量系好。发丝上全是血渍,一抹全擦在掌心,把掌纹里沁深的血河拖出流星的尾巴。 她身为忠勇伯, 去面见三公主, 不能蓬头垢面。即是她的体面也是给三公主最后的体面。勉强整理了衣发,陆惜拔锏在手,准备向竹阵走去。生死大事, 陈洛清既然在此时有令, 她遵命便是。 卢瑛身受重伤是无法动弹的败军之将, 现在死还是晚点死是无所谓的事。护卫已倒, 的确应该先杀主君了。陆惜正要迈腿, 忽然觉得身体被拉住。她低头一看, 血污中趴地昏迷的人不知何时伸出右手扯住她衣角。 陆惜抓住衣袍想拉脱卢瑛的抓扯, 拉不动。卢瑛还是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右手紧紧抓着。 人醒不过来, 手还能动? “陆惜, 你来!” 那声音又催促了一遍, 这次明显急切。陆惜不拉扯了,索性脱下沾满血迹的外袍扔在卢瑛身上, 没有羁绊轻装面见三公主。 力气几乎被卢瑛耗尽,陆惜跌跌撞撞走进竹阵。之前挥锏断竹的气势荡然无存, 她现在只能慢慢扶竹顺着卢瑛踩出的阵中路走。踉跄得让人认不出这是忠勇伯。她进阵才发现了,里面还有第二层阵围、第三层……竹径蜿蜒得像个小迷宫。她在黑暗中摸索着解密的路, 不知过了多久才来到竹阵最中央的陈洛清面前。 陈洛清靠竹而坐, 身裹披风,头戴箬笠。射缝而下的月光正挂在她腰间, 像柄不出鞘的长剑。可纵然如此披衣戴月,她仍不像一个游侠。箬叶帽边遮住她脸上的血,身上的披风满目疮痍。她随意坐着,竹树为侍,寒风俯首,不觉中傲然尽现。风静竹清中,陆惜沉重的呼吸像倒数着璀璨湮灭前的最后时光,眼前亮光黯淡仿佛看见即将谢幕时的真正本色。 君王谢幕,山河褪色。 “我……”陆惜再支撑不住,拄锏单膝跪在陈洛清面前:“卑职参见三殿下……我送您上路。” “我百思不得其解。你为什么不回京?”陈洛清抬起头,睁开眼睛望定陆惜。她额头上的血早就流进眼睛,淹过眸上血丝。厮杀就差终章一幕,她还是没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陆惜听到陈洛清发问,觉得她声音还是那么平心静气,好像一点都没有面对死亡的恐惧,可是又有哪里与之前不同,听了无法对她的发问置之不理。陆惜用力闭上眼又睁开,撑锏站起,蹙紧眉头道:“您马上登仙极乐,不需要再纠结。” “陆惜,你真傻。”陈洛清再昂起一点下巴,坦诚相告:“这个时候不在我大姐身边,你会后悔的。” “您是在威胁我吗?”陆惜总算觉出一点好笑来。这个时候的威胁,还有什么用呢? “不,我只是称述一个事实。从基本理智而言的事实。” 五指在锏柄上握紧,陆惜慢慢走近陈洛清,心中忐忑随着竹叶起伏:“什么意思?”不回京的命令是陈洛川下给她的。她自然奉命行事。但是此时确是与春涧宫拼斗之时,被陈洛清这么一说,陆惜有点心慌。 陈洛清阖目,微笑道:“看来你比我纠结啊。”远处的马蹄声闭上眼睛听愈发清晰了,看来是在向这里飞驰。陈洛清居阵守关,没有动弹的力气,集聚那一点点气力凝神听音,听见了越来越近的马蹄声。这个时辰这个方向,不会是无关之人。就不知来者是忠勇伯的援兵还是不让这里谢幕的骑士。 “事已至此,您不妨有话直说。” “要变天了,忠勇伯。在这种关键时刻。你却远离京城和我不死不休。呵呵呵……多么傻啊。难道……是大姐不相信你?我觉得不会。但我想不出别的理由了。” “您想不通,那是因为您也傻。”陆惜冷笑,心中不安转为轻蔑:“您知道您身边的卢瑛是什么人吗?” “我知道啊。”陈洛清再次望向陆惜,坚定又安然:“她是什么人又有什么关系?我已是她,她亦是我。就算我和她今天死在这里。竹深幽静,不失为安眠的好地方。倒是你,陆惜。大姐若胜,与你无关。若败,你就是缺的那一环。”陈洛清随口三言两语拖延,等着那未知的马蹄声临近。 陆惜却不想再迟疑,高高举起锏,决心已定:“殿下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陆惜,你听好。我会让你为给卢瑛下毒付出代价。”陈洛清难得愤怒。卢瑛以一敌九,生死未卜,实在是旧恨新仇。 “呵……”陆惜嘴角轻哼,双手聚力:“怕是三殿下您没有这个机会了!” “那可不一定。”陈洛清望定陆惜,竭力抬起酸麻的右手,摘下箬笠抱在胸前:“我倒要看看,天命是在陈洛川,还是在我。” 马蹄声停在坡下,锏劈风而下! “着!” 阵外一声大喊,应声有寒意骤起,耳边摧枯拉朽般爆响。陈洛清仰头望去,看见眼前模糊一道寒锋击碎竹树重重横空出世,转着圈打在锏上,搅飞陆惜的杀气,削偏她头顶一片竹尖。没有竹叶遮挡,月光顿时倾洒,柔和地清洗陈洛清半脸干涸的鲜血。 圆月的光影留在慢慢阖上的眼前,周围突起的嘈杂听不清是在喊什么,陈洛清终是失去所有感知,搂着卢瑛的箬笠倒在地上。 无梦的昏睡不知延绵了多久,陈洛清于混沌中抓住飘乎的意识,不想再睡,强迫自己睁开眼睛。才看清眼前光亮,就有惊喜声音响在耳边。 “她醒了!” 眨眼间,一个神色和声音同样惊喜的清秀面庞出现在她视野里。 “姑娘,你终于醒了!” 姑娘? 重回人间,陈洛清想起晕倒前的那道寒光。看来是它挡住了陆惜的锏。 还真有人救?啊,卢瑛呢?! 陈洛清胸膛里心鼓猛捶,挣扎着就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左手被一团温暖紧紧握着。她扭头看去,身边就是卢瑛缠了纱布的脑袋。浓烈的药味扑面而来,卢瑛呼吸平稳,睡得正沉。 “她比你先醒一会,非要睡在你身边,我们只好把你们搁一张床了。”陈洛清转头,看见床边清秀姑娘扭身,露出正坐桌边喝茶的白衣女子。 “在下夏天晴,是燕秦商人。” 燕秦?商人? 既然卢瑛没事,陈洛清安下心,扶床想坐起。 “啊……”身体还是疼痛,但是看东西已经不模糊,五脏六腑也没有大力冲撞的感觉。 “小心!慢点……”清秀姑娘一身素雅的青色简袍,和白衣的夏天晴一样是远川人打扮。她声音细腻,动作温柔,小心地把陈洛清扶起,塞来立枕让伤员靠着说话。 “你们救了我们?” 夏天晴放下茶杯,转腰面向陈洛清笑道:“我们路过,见有人行凶,岂有不救之理?”她面容圆润,白肤中透着健康的水色。眼睛大而闪亮,腰间佩着一柄古朴的短剑。“她叫叶璟,是我家的大夫。你别看她年轻,医术可是一等一的哟。” “哎呀,大小姐别这样说……当着人家多不好……”叶璟飞红了脸颊,转去叮嘱陈洛清:“姑娘,你额头上的伤没事,我给你上药了,不需要包扎。内伤多调理也没大碍,就是要多休息。” “那她……” “你说卢姑娘?”看来卢瑛短暂苏醒后自报了姓名,叶璟知她姓卢:“她身上伤口多,特别右胸有一处贯穿伤,比你严重些。不过也不用担心。这里药品齐全,我好好用药,也不是那么凶险,你放心。” 陈洛清点点头,收拾好心神从卢瑛掌心中抽出左手,在榻上对两人行礼:“在下陈知情,多谢二位救命之恩!”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我家家训,路见不平,拔剑一击。” “这里是?” “这是我家在永安的别院。你安心养伤,不会有人打扰的。” 陈洛清抬右手扶额,脑袋还觉混乱。她压住心中奇怪,低头又看卢瑛。卢瑛换上了干净的睡衣,衣领里能看见暗红印迹的纱布。 疑惑的事不少,但才醒来就句句逼问救命恩人,不礼貌。既然活过来了,暂且顺流而下吧…… “你还是先躺下……”夏天晴话没说完,忽然有第三人敲门而进,手里抓着一张字条。夏天晴见这人进来,一时想起身,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坐回凳子,伸手接过了字条。
151 首页 上一页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