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真的是这么简单吗? 陆惜睁开眼睛, 抱着被子在床上坐起。久经沙场的忠勇伯也知道, 兵不厌诈,骄兵必败。虽然屈婉在京城,但是三公主宫外真的无人可用吗?她能在长陵山逃生, 又毫无音讯地混迹民间几个月, 似乎又有点本事, 无论是哪方面的本事。 不可轻敌。 陆惜深深吸气, 提醒自己在黑暗的寒冷中捋清思绪。 如果她真心想救归流一, 那应该偷偷摸摸筹谋, 找准时机出击。这样把心事囔出来虚张声势, 更像是…… 要救她自己! 陆惜抱紧怀里的被子,心思逐渐清晰耐心起来:故意让我警觉, 精力放在归流一身上, 她好找机会逃跑…… 陆惜也不喜欢待在京城待在宫里。所以陈洛清一个无宠无爵的公主说不想回去她相信。只是现在的情势她必须把三公主带回去, 容不得陈洛清愿意不愿意。 陆惜想通了, 倒回床躺平,陈洛清那个问题蹦着跳着钻进脑海。 归流一该死吗? “不该死的人就能不死吗……”陆惜睁大眼睛瞪着榻顶, 自言自语:“三殿下,让我见识一下……” 陈洛清倒是沉得住气。对陆惜宣战之后她停了闹腾, 只在客栈里休息没有出门。就是她嫌弃客栈的客饭不合口味,让晋阳出去一趟趟买街边小吃回来给她吃。陆惜冷眼旁观, 并未干涉。她还是按部就班地给归流一换药, 督促她吃药休息。这么休养了几日,归流一的伤势已经大好, 该是启程的时候。 陆惜向陈洛清报告归流一已可以赶路,明日该离开苍林,重新向京城开拔。陈洛清这次爽快同意,没给陆惜再出难题。青戎八箭忙忙碌碌地喂马喂狗,擦枪擦刀整理马车,为明天出发做准备。入夜不久,陆惜正在归流一的临时牢房里与她一起吃晚饭,忽然属下未敲门就急报,进屋后凑在她耳朵边说了什么。 “你确定是‘她’吗?” “是‘她’,我确定。” 陆惜放下筷子,起身就走,被归流一喊住。 “陆惜,怎么了?!” 陆惜转头看她,微微笑道:“你家殿下,真的能救你吗?” “什么……” 陆惜没再多说,和属下跨步出门。她正要离开,忽地又改变主意,叫上门口一名守卫一起走,只留一人看守归流一。 希望她能。 话说晋阳今晚照例出门,去给陈洛清买晚饭。那天逛街陈洛清看见有摊子卖卤煮,但那时吃得太饱便没有买。离开苍林之前还是嘴馋想吃一顿,于是正好做今夜晚餐。晋阳找到那家卤煮摊。摊子老板是个利索的女人,头发用发巾包起,口鼻用围领遮了御寒,干净又熟练地烫着卤煮,招待客人。晋阳先给自己要了一碗尝尝,一口下去皱起了眉。 “老板你这什么味啊?” 老板听出她的不满,手上不停瞥了她一眼:“就这个味,吃不惯别吃。” “你怎么说话的?!什么态度啊!这么难吃还想赚钱!” 老板抓起上勺猛力往桌子上一敲,围巾上的眉眼怒气跳动:“想找茬是吧?!” 晋阳的怒火腾就蹿上头顶,找茬就找茬谁怕谁。她低头呸呸往自己那碗里啐了好几口,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碗扣进咕嘟嘟的大锅里,转身就跑! 老板眼睁睁见自己一大锅菜色都被毁了,气得耳朵都冒烟了,岂能罢休,操起长勺就追了去,破口大骂道:“你个鳖崽子!你等到我,看我不搭死你!” 周围路人这个时辰刚好吃饱,正愁没地方消食,看到有热闹都围了上来,一时间推搡叫骂大笑混成一团。老板哪追得上晋阳,眨眼就看她消失于夜色,自己气喘嘘嘘站着不一会儿就被人群淹没。 晋阳埋头大跑,跑出人群跑出集市,跑到安静的偏僻处,背贴围墙,探头回望。她的真正目的本就不是跟一个小摊老板争执。这下看身后无人追赶,她松了口气回过身来。可这口气还没喘匀就僵在她脸上。 陆惜就站在不远处,背靠围墙好像已等候多时。青戎军官们牵着军犬堵住这条小路两端,把晋阳包围起来。 “大表姐,你怎么来了呢?” 陆惜双手搭在胸前,冷冷看着晋阳,反问道:“你呢?” “我是给三殿下买卤煮。那摊主不讲理,我小小教训她一下,又不想当街和她厮打,这不跑这来了……诶!诶?你们……”晋阳话没说完,被两名军官上前抓住了胳臂。晋阳大怒,骂道:“你们大胆,放肆!” “那就请您容卑职放肆!”陆惜断然大喝,笃定下令:“洗!” 一位青戎军官拿出面巾和水囊,用清水把面巾打湿,擦在晋阳脸上,几下擦抹之后,居然擦出了陈洛清的脸! “放开三殿下!”陆惜有令,军官们立即松手,放开对陈洛清的钳制,但就杵在她身边,让她再无逃跑可能。 “忠勇伯,你真的毫无顾忌吗?!” “是您先不要尊贵体面扮作别人。您都不顾忌,卑职有什么好顾忌的?”陆惜说完抱拳行礼,俯首,却傲然:“参见三殿下。” “哼……”陈洛清抬袖擦去脸上水渍,不甘心道:“怎么让你看出来的?” 陆惜直起身,眼色的蔑视不再掩饰:“您以为化妆术这种小伎俩的假扮,真的可以次次奏效吗?”她挥挥手,牵军犬的军官上前,手上拿着的居然是陈洛清最初脱下来的粗布衣服。“今晚,晋阳把您化成她,把她化成您,让您以她的身份逃走。可是,相貌可以伪装,气味却不行。您跑不掉的,除非脱胎换骨。”一招鲜,吃遍天。军犬是真好使。 “哎……”陈洛清仰天叹气,眨眼又无谓失败接受事实:“逃不掉就不逃了,走吧陆大人。” 既然把戏被人拆穿,陈洛清就不撒泼打滚,乖乖地被陆惜带回客栈。可是客栈这,好像要比抓陈洛清激烈得多…… “这……大人!” 留守的青戎军官昏倒在地,关押钦犯的房门洞开。归流一、覃半云、扮作陈洛清的晋阳,都无影无踪了。 陆惜上前,抱起昏倒的军官查看,见她只是被人打晕,并无致命危险,放下心来,扭头对陈洛清道:“是我小瞧您,您还是有人可用的。” 陈洛清在周围军官们严密监视下幸灾乐祸地看着,耸肩笑道:“我可不知道。别把丢失钦犯的责任赖给我。陆大人该怎么找人呢,怕是明天又走不了了吧。” 陆惜把伤员交给手下,起身对三公主道:“殿下不必费心,我不找了。只要把您带回去,我能说得通。殿下与门客感情甚笃,私下放她逃走。我以殿下安全为重,只能先送殿下回京。这是不是很能说得通?” “你……” “所以说……”归流一逃了,陈洛清还在。不该死的不死,该抓住的抓住了。陆惜想着现在这个结局,满意得无与伦比,满意得忍不住笑意盈盈:“这一局是我赢了。”陈洛清在宫外果然还是有高手可用。但她没让那高手助自己逃跑,而是派来救归流一,阴差阳错共筑完美结果。 陈洛清看着陆惜脸上绽开的笑容,震惊得瞪大双眸:原来她会笑! 既然这局结果让陆惜如此满意,便不等到天明。陈洛清被请进了那辆安全又舒适的囚车,连夜启程,向京城赶去。陆惜自然不能对三公主上镣铐,但是她就与陈洛清对面而坐,寸步不离,严密监视。陈洛清则懒得看她,一路上用围领遮住脸,除了吃干粮喝水下车解手,就是抱着大鱼玩偶靠着车厢睡觉,不与陆惜有任何交流。 赶路一昼夜,转天又入夜,一行人正在林深处。这里林深叶厚,连月光都洒不进来。会选择在林中干夜路的人极少。方圆之内就只有陆惜她们。夜长梦多,进城人多眼杂,陆惜决定不再进城住店,只一路轮班短暂休息,过完这昼夜不好走的路,就全速赶往京城。陈洛清睡醒一觉,听见窗外风声吹动着林中马路旁车轮花发出的车轮般滚滚微响,伸手掀开车窗,看到青戎八箭马上的火把。她定睛看了一会儿,头也不转地对陆惜道:“我坐累了,我要下车休息。” “请殿下忍耐。” “我忍不了了,我要如厕!” 陆惜轻叹口气,推门探身出去查看,见前面不远处有块平整的空地,便喊停车队,下令今晚就在那块空地休息。 陈洛清抱着玩偶下了车晃动手脚,舒展开筋骨,然后挑了棵大树靠树坐下并不去如厕。青戎八箭摆好位置警戒,一边四处张望一边警惕地喝水,安排先打盹的人。陆惜则把水囊递给陈洛清,站到离她不远处就着火把光亮仔细观察周围树木地形。 她正看着,身后陈洛清突然说话。 “陆大人,你说化妆术是小伎俩对吗?” 陆惜转身看向陈洛清,看见她在暗与火的光芒交汇处神情叵测。 “我教你一个化妆术的小知识吧。妆容,无论是什么样的,哪一种,都是不能在脸上留得住太久的。如果不补妆,几天之内妆粉妆料会慢慢脱落。” 陆惜不知道陈洛清这个时候说这个意欲何为。她不由自主地走近两步,疑惑地盯着三公主。 “有的妆用清水洗不掉的,需要特殊的草植粉溶水才能卸掉。比如说这个……”陈洛清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面手帕,上面沾裹了枣色草汁。她倾倒水囊,把手帕打湿擦在脸上。 陆惜紧紧盯着陈洛清,疑惑中忽涌起不好的预感。 “你说人的气味伪装不了,那有没有一种可能,从最开始,就是我。”面巾滑下,半亮半暗之间闪闪一排白牙,晋阳的笑脸突如其来地炸开在陆惜眼中,再开口已经不是陈洛清的声音:“大表姐,你说你把我送回京城做什么?” 寒意从心底刺出,瞬间蹿向陆惜的全身。她一把抢过身边青戎八箭的火把,一步跨前,难以置信地盯住眼前于黑暗中变幻的鬼影。 “我刚刚说了,妆容时间久了会掉,那是因为妆料是附在皮肤和毛孔上的。你好好看看我,脸上可有妆料?真的是我。” 陆惜双眸震动,止不住地晃起,像她此刻动摇的内心。眼前的人是晋阳,那么……那位口口声声大表姐满脸谄笑的晋阳……才是真正的三公主陈洛清!从最初抓住她们的破祠堂那里起,她们就已经互换了身份!不对……不对啊!明明看着陈洛清洗了脸,卸掉了妆容,是三公主的摸样……清水洗不掉……啊!难道说是妆上妆?!在破祠堂是,昨晚也是,都是妆上妆。晋阳化妆成陈洛清,再化成她自己……那么所谓的在三公主面前俯首,是要让我少盯着她看,免得有可能看出有妆容的痕迹……这真的是那位三公主想得出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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