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人一半,我戴斗笠,你就披蓑衣……” “那样两个人都会淋湿。一个人不湿总比两个人都湿好。”覃半云帮晋阳系好蓑衣,轻声提醒:“你可不能病。” 晋阳点点头,不再争了,迈步跨进漫天雨雾中。 回到苍林城,陆惜没有惊动太守,只是选了一家豪华客栈,出重金强行请走了其他客人,包下了整家客栈供陈洛清休息。她本想着就住一晚,这也是三公主该有的待遇,岂知陈洛清忽然不肯走了。 “您说什么?”烛火昏暗,热气缭绕,把陆惜本挺拔的影子拉得弯弯扭扭。 陈洛清脱下了粗糙的布衣,穿着陆惜备好的轻软舒适睡衣端坐于高椅,浑身散发出沐浴之后的清淡香气。晋阳站在她身后,正用铜笼烘干湿发。 “陆大人没有听清吗?归流一左臂伤势严重。我要你明日给她找大夫看伤。待她身体好转,我们再出发。” 陆惜挺直肩背,没有应是。她远远看着陈洛清,素冷之气渐渐爬上眼角。尊三公主一声三殿下,不过是给她个面子。一个爵位都没有的空头公主,还真在这里发号施令了。 可笑。 可是陆惜没有笑,屋内气氛瞬间压过热气迅速冷却,紧张得晋阳都双手微抖,烫弯了陈洛清几根长发。 “忠勇伯,陆大人。”陈洛清没有顾及晋阳的失误,起身离椅,走向陆惜。“你奉朝廷之命,押解钦犯,自然要负责钦犯安全。现在天气恶劣,一路上道路难行,若归流一伤情恶化,你交一个半死不活甚至死了的犯人上去,难道不是失职?不过几天而已,我不希望归流一死在路上。她对你来说是死囚,对我而言却不是。” “这一趟不光是押解钦犯,卑职还要护送您回京,不好耽搁,所以……” “即是护送我回京。”陈洛清毫不客气地打断陆惜的解释,站定她身前:“就不要违背我的意愿……大姐一定盼着我安全回京,不想节外生枝,你说对吗陆大人?” 陆惜微微扭头,在昏黄烛影中看见的是三公主居高临下的冷峻眼神。 也不知道没有她高的陈洛清是怎么整出居高临下之感的。 “你的主子,是我的亲姐姐。我和她身体里流着同样高贵的血。谁为尊者,这是国家礼法规定的。临光殿为众臣之表率,不可能违背朝廷法度国家礼仪。”陈洛清倾身,凑近陆惜,微笑着提醒她:“忠勇伯功勋卓著伯爵在身。纵然如此,在我面前,也须俯首。” 晋阳抓着铜笼柄垂手站着,吓得说不出话。陆惜抿唇咬牙,几乎能听到沉默中牙关的咯咯愤怒。但她终是长呼一口气,后退半步,真的俯首:“我,奉殿下命就是。”
第一百零四章 俯首就俯首, 低头就低头。给她妹妹低头,不算什么屈辱。就算她无爵无官的妹妹态度骄矜,颐指气使, 终究是她妹妹, 是当朝三公主,按规矩来说就是比为国建功的忠勇伯尊贵。 就在这段回京之路上,暂且和三公主讲讲规矩。 陆惜压住怒火, 行礼告退。她走出这间三公主就寝的豪华客房, 掩好房门, 但没有走远, 就站在门口隔着严实的木门盯着门那边可能自以为压她一头而得意洋洋的主仆出神。 表面看似压抑的怒气之下其实是深层的冷静。陆惜此时最迫切要确定的事, 不是陈洛清拖延时日想耍什么把戏, 而是三公主是否知道长陵山遇袭是临光殿出的手。 看那傲慢的蠢样子, 看来是不知道的。不知道就好,大家还可能都好好活着。 陆惜稳定心神, 对身后两位手下叮嘱:“护卫好三殿下。” “是!”手下自然明白此时“护卫”的真正含义。她们收拾好陈洛清换下的破旧衣服交给陆惜身边的军官, 然后严密守在门前两旁目送陆惜回房。可送着送着, 却把她送到了关押归流一的客房旁, 隐约听到她下了一个突如其来的决心。 “把我的被褥和衣服拿来,我今晚同床监视钦犯。” “是。”跟在陆惜身边候命的军官, 恰是那天问她要不要同床监视的那位。他没有对陆惜改变主意表示诧异,跑着去安排了。现在监守归流一的军官多了一位, 原来那位上晋阳当的还在,此时听陆惜发令, 怀疑的阴霾笼罩心头, 探过头盯着陆惜目不转睛。 “看出真假了吗?” “啊……大人。嘿嘿……”心里有了防备,又是近距离辨别, 还是看得出熟悉人是否是伪装。 “开门。” 临时牢门被推开,转眼又关紧。不大的单人牢房顿时成了两人独处。 忠勇伯一对一看守,确实万无一失。 归流一没有对陆惜的进屋有所表示。她左臂最严重的伤口虽然被陆惜和陈洛清用药物轮番处理,但浑身伤口太多,这几天雨水冷风地颠簸,入夜后便又晕晕乎乎。此时她躺在床上气息混乱,看似暂时不能清醒过来。 陆惜坐到床弦上,看着归流一跌进昏睡迷糊地微张嘴喘息,不禁眉头微蹙。她决定来亲自看守归流一本意是想从归流一那里再确认陈洛清是否真的对那场刺杀懵然不知,不对临光殿产生威胁。但当她看到归流一痛苦的脸庞,又忍不住真的有些担心。 虽然她想赶快把三公主送回京城,她能回到陈洛川身边一起面对从上从旁而来的重压越早越好。可是归流一伤重也是事实,陈洛清提出休养几日不是无理取闹。单纯让归流一养伤度过危险这件事她是愿意的。所以陈洛清这个要求考虑起来让她并不那么难以接受。 这时手下进来送被褥睡衣和镣铐。陆惜让她离开之前倒来温水,然后又摸出怀里的药瓶,倒出药丸。 这次这颗药该怎么吃呢? 陆惜想起归流一对自己的排斥和敌对,放弃把她再抱入怀里。她伸进手臂,把归流一肩背稍微抬起,把自己要睡的枕头塞进脑袋下。归流一轻哼了一声,还是没能醒过来。陆惜倒好一杯温水,把药丸塞进她嘴里,用水灌下。 “唔……咳!咳!” 陆惜还是心急了一点,没有掌握好水的流速,让归流一呛咳起来。陆惜赶紧想摸手帕帮她擦水,又想起好像手帕放得衣服里太深一时勾不出来,便捏起袖口应急。 “呼……陆惜……”归流一挣扎着睁开眼睛,眸中暂时一片模糊,只能看见陆惜伸手的轮廓。“我吐血了吗……” “不是,是……我喂你吃药,呛水了。” “三殿下呢……” “你家殿下好好的,洗完澡准备睡了。”说到陈洛清,陆惜便没好气。但她没有厌恶形于色,只是扶归流一躺下。“她要我给你找大夫。哼……对你这种外伤,苍林城的大夫未必有我懂。” “哈……”归流一还是第一次听陆惜有如此自夸骄傲的语气,当即笑容冲破痛苦,扯在嘴角。“让陆大人费心……”她虽然身体煎熬,心情却轻松。陈洛清活着,陆惜也不是凶手,现在是可以有谢说谢,想笑就笑了。 这声陆大人没有任何阴阳怪气,归流一放下心防是那样明显,陆惜已然有了答案。应该是不用担心,就算三公主能装,归流一也未必装得出来。她安心了,那么眼前只考虑归流一的伤。 “我明日会让人开药来。我来给你换药。”再怎么给予归流一照顾,也不可能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让外人接触钦犯。“我们会在苍林休整几日,你好好养伤。不必谢我。这是三殿下要求的。” 归流一用力眨了眨眼,感觉晕眩又在脑海里飞转,朦胧中听到陆惜好像叫她往床里睡去一点。她不知自己是在云里还是雾里,反正全身无法动弹。待她晕完这一圈,再一次睁开眼睛时,陆惜已经换好睡衣,坐在她身侧的床铺上。 “你要干什……” “监视你,今晚我睡在这。” “为什么要监视我睡觉……这不是变态吗……” “唔……”陆惜气到无语,哭笑不得:“这是够糊涂的。都忘了你是我的钦犯了吧。”她伸手贴在归流一的额头,轻叹道:“还好不发热。” 既然不发热,那就别胡说八道,好好睡觉。陆惜利落躺倒,拉起被子裹紧自己。 她大概是忘了放在床头的镣铐。 客栈外风雨交加,冷风吹不进内窗,寒意依旧丝丝绕绕。屋角的蜡烛是经烧的好蜡烛。夜虽深,烛光不熄,虽不明亮,也足以让陆惜看清这间客房里可能突发的异常。 监视陈洛清的两位军官是得力强干的,陆惜对她们放心,不会让三公主跑掉。京中的消息她已经得到,确认屈婉没有离开京城。陈洛清无武艺高手可用。她今晚实在不愿亲自守在三公主的房门前。她宁愿睡在归流一身边。 但好像这里也未能安宁。 归流一于迷糊中低声呻_吟,好像痛苦已经冲破意志。她缩在被子里,蜷紧身体。陆惜感知到她的不适,翻身侧起轻声问道:“冷吗?” 归流一没有回应,也不必回应,身体内外夹击的寒意让她开始微微发抖。陆惜坐起,揪过床脚叠整齐的一方巾被,展开一看原来是她自己的那件披风。陆惜把披风加盖在归流一的被子上。她知道服药之后,几个时辰内不适感会加重。现在归流一必是很难熬。 “暖和一点吗?” 归流一还是没有回应。陆惜就当她暖和了,睡回自己的被子。她还没有呼吸匀自己的气息,再次改变心意。她掀开了归流一的被子,把颤抖的钦犯拉入自己怀里。 多年军旅生活,让陆惜熟知寒不同于冷,一时间不是多加被子和衣服能够压住。足够衣被下再加另一个人源源不断的体温,才是最好的御寒手段。大战之前的行军夜宿中,陆惜已记不清多少次和同袍相互依偎取暖,熬过冰冻的寒夜。此时生活经验教她抱住归流一,好驱走重伤后冬夜的寒意。 但是归流一没有这种生活经验。 “陆惜……” “别乱动,很快能暖合起来。快睡。睡醒就没这么难熬了。” “嗯……”归流一无力挣扎,也不必挣扎,任自己被陆惜抱紧,贴在她胸口坠入混沌的睡梦。 直到一觉醒来,陆惜诚不欺她,真的清醒了很多。窗外还是黑的,看来不到太阳初升的时辰。蜡烛仍在燃烧,笼出间或摇晃的光圈。光线昏暗,但是归流一发现自己和陆惜挨得是那样近,近到仅凭微光就能看清她长翘的睫毛,听得见她平稳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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