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对忠勇伯和青戎八箭来说,雨水泥路不算什么,疲乏也不叫事。日落雨歇之后,他们按计划赶到了苍林城。苍林挑着周围村镇的商贸,是个大城镇,而且苍林太守是陈洛川的亲信。 几乎到了自己地盘,陆惜松了口气。驿站是个老驿站,位置较偏,离繁华街市有段距离,但按规格的招待还是应有尽有。饭菜丰盛不说,热水也不成问题。太守听闻是陆惜亲自押解途经苍林,派心腹等在驿站,好酒好菜还有贵重的见面礼,只盼忠勇伯赏脸,去太守府赴宴。陆惜谢绝了礼物,推掉了宴席,好酒给了青戎八箭让他们解乏,好菜给了归流一让她多吃些肉补身体。帮归流一左臂伤口换了药后,她自己无心吃喝,只催着驿站侍从烧水备浴,她要洗澡。 炭火烧旺,大锅里的水咕嘟嘟地翻腾。复杂烧水的驿站侍女往澡桶里兑好热水,退到屏风外等候。只听得屏风里大人脱衣入水,满意的长叹后得到暂且能休息的好消息。 “我这边没事了,你退下吧。” “是。”侍女乖乖应是,乖乖退下,乖乖在关门时悄然给门上把锁。趁着关门声锁扣扣紧,她乖顺的神色立变,立即脚下用劲奔进柴房,边跑边解开发辫脱掉外衣,然后端起准备好的水盆,把自己长发浇湿。她三下五除二擦干脸庞,猫腰从干草堆后摸出藏好的化妆盒,对着盒中镜就把妆料往脸上抹。 陆惜埋头进水,咕噜噜地吐一串泡再冒头出来,闭目纳气吸吐,让自己从头到脚都被热水浸透,解乏解压,安慰心事。可惜这样的休憩时光没能太久,外面就响起一阵异声。 她睁开眼睛,轻微的笑意在水纹里不慌不忙地蔓延。 看来真的有事发生了。 守卫归流一的军官也听见异响。他不去张望,握紧刀柄,更加专注于自己的岗哨,转眼听有脚步声将近,扭头一看竟是陆惜。 她裹着浴袍,湿发披肩着跑来。 “大人?!” “深夜异动,必是有人袭击驿站,你和他们去探查究竟,这里我亲自看守!” “是!” 守卫提刀奔去。陆惜见他跑远,赶紧闪身进屋,对着诧异的归流一扒开遮脸的湿发低声唤道:“流一,是我!” 突发急情,心情紧张,又有湿发披散做掩饰,就连青戎八箭乍一眼都觉得就是陆惜。至于声音,更是提前练好。讲几句还是没问题。 陆惜的声音开口不见,换来的是归流一的惊喜至极。 “晋……” “嘘,我来救你,快跟我走!”
第一百零二章 没时间多解释, 晋阳拉起归流一的右手就跑,跑了两步,又赶紧站住脚步, 扭身从床上扯起陆惜的披风盖在归流一肩上。 “披上这个, 快走!我弄出的动静拖不了多久!” 情况紧急,不能将就伤员。晋阳扯着疼得龇牙咧嘴的归流一悄然从后厨小门溜出。无人盯防的时机转瞬即逝,必须能溜多快溜快。马就藏在门外不远。晋阳从系在马上的包袱里抓出件衣服胡乱换下身上的浴袍, 然后扯过马缰翻身跃上, 伸手把归流一拉上马背。 “你来驾马!”晋阳一甩湿发, 把马缰塞进归流一手里, 顺手给了马屁股出发的巴掌。 “我驾?我这手!”真不把伤员当人啊, 归流一在晋阳马上的待遇还不如在陆大人的囚车里。 “凑合驾吧, 我忙着呢。”晋阳双腿盘起, 以屁股为轴转了半圈,以腿夹住归流一的腰。 “嘶啊……” 晋阳不管人家痛呼, 从怀里掏出湿布巾和便携小妆盒, 伸手把归流一的长发挽在耳后。“在马上颠着化, 我还是第一次……好颠啊……谁把你打成这样!这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陆惜那个王八蛋吗?!” 再说陆惜那个王八蛋听见异响, 再怎么不慌不忙这澡也是泡不下去了。她从水里起身,穿上浴袍, 裹住腰腹上那片云山,径直走到门前, 也不伸手推门,提脚就踹。啪啦大响之后, 连门带锁踹碎一地。 青戎八箭听到这声大响, 又分两人跑来查看。其中一人看见陆惜,惊圆了双眼。 “大人, 您怎么在这?!您不是在看守犯人吗……啊!糟了!”他大叫不好,转身就奔向关押归流一的房间。陆惜见他反应,知道他必然要扑空了。 “看来是晋阳来了。她现在的化妆术居然连你们都能骗过了……” 另一人也明白过来,当即请命:“我们这就去追!” 晋阳顾不得有没有人追,反正追不追也就拼命往前跑了。归流一强忍疼痛,单手驾马,任由晋阳在她脸上鼓捣,就是忍不住开口。 “殿下真的活着吗?!” “活着呢活得好好的呢!不是她谁能想出这么折腾人的法子啊。我跟你说,还有后招呢,咱就等着被她折腾吧……啧,别哭啊!刚给你遮住又被你哭花了!”晋阳急急擦掉归流一的泪水,重新补妆。她倒挂在归流一身上化妆,这奇怪姿势必须在跑到人群熙囔的繁华街道前结束,否则也太吸引眼球了。好在归流一是舞者她习武,腰马之力皆强,否则在马上颠着还真挂不住。 “我……我尽量忍着……呜……殿下……”归流一听闻陈洛清没死,心中重负和悲戚瞬间释放,实难忍住泪水。巨大的轻松感让她一时恍惚,思绪渗进背上温暖的披风里。 所以流言还真是流言?错怪她了吗? “好……了!别再哭了哦!这个妆禁不起泪水的。”应声妆成,归流一脸上青紫皆不见,看起来已经像另外一个长相普通的女人了。晋阳松开腿旋身坐正,接过了缰绳:“我来驾吧,你抱着我坐好了。” “我们现在去哪?” “哼哼……”晋阳嘴角上扬,振缰催蹄:“去找半云!” 还好苍林城商贩多,这个时候入夜不久,城门虽关但路上还是车马不息送货送酒为明日的生意做准备,策马飞奔也不会太引人注目。归流一浑身疼痛,右手搂着晋阳靠在她背上,被癫得晕晕乎乎,只觉得不多时来到了一大圈人群处。有人高声讲喝,又有叫好声齐响。雨停了,听故事的人又聚起里三层外三层。毕竟舞姬杀太守这种事,一辈子也不见得遇得到一回。 半云吗…… 归流一直觉是覃半云在说书,刚想抬头看看就被晋阳扭身抱住,一齐翻身下马。 “啊……”她看着身上披风被晋阳拽掉,翻滚在半空,然后被另一人接住。还未等她看清那人是谁,手臂就被晋阳前拽,转眼淹没进人群中。 那人接过披风披在自己肩上,然后马不停蹄,与另一人扯缰上马,继续飞奔。直绕着街巷跑了几大圈,街上已没什么行人,两人收缰勒马,一人倾耳听去。 “连追的人都没有,果然这么粗糙的手段,是难不到那位钦差的。”陈洛清披散长发,身披陆惜的披风。卢瑛则穿着和晋阳同样的衣服,利用覃半云的人气在夜色中偷梁换柱,可惜无人来追。陈洛清却没有惊诧或失落的神色,仿佛早已料到。 “说明人家有后手。”卢瑛搂着陈洛清策马慢行,嗅着怀里熟悉的发香,心里没有亡命的紧张,反而心情随着雨雾散开,明亮如初晴后的月色。“这不正如你所愿?” 怀里抱着陈洛清,即使在干劫钦犯这种事,好像也不慌。 陈洛清扭头,用脸颊轻轻撞了下卢瑛的鼻尖:“卢瑛,这件事上,你真的不想问我什么吗?” 卢瑛摇头道:“不问。你想说的,我听。你不想说的我不问。” “那你后面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惊奇。” 卢瑛不在此时打趣,只是微笑着点头:“好。” 说话间来到一家客栈门口。陈洛清跳下马,仰头对卢瑛笑道:“按计划来,自己小心。” 卢瑛贪恋地盯着妻子,叮嘱道:“你才是,小心一点!”想到要和陈洛清分开几天她就不舍到心疼,已经完全不能想象长久没有陈洛清的日子了。 再不舍,也不能在此多逗留。卢瑛调转方向催马消失在夜色中,去做那枚无外人知晓的影棋子。陈洛清则进了客栈,翩然上楼,找到早就订好的房间。 她刚跨进房间掩好门,就有人噗通挡在她面前,压低了声音哭泣。 “殿下!” 烛灯点亮,归流一已经擦去妆容,跪着哭弯了腰。 “快起来!你身上还有伤呢!”陈洛清解开披风丢在地上,曲腿把归流一抱起,扶她就床坐下,悲喜交加:“你受苦了。陆惜那个活阎罗没有难为你吧?” 陆惜这个活阎罗王八蛋已经换上了军服,正站在驿站门外抬手把湿发束起。 “大人,找到被打晕绑在柴房的侍女。还找到一件丢弃的浴袍。要不要带侍女过来问话?” “不必了。去知会苍林太守,明日起封城,关闭城门不出不进。” “是。大人,真的不用去追吗?”出现第二个陆惜是意料之外,但青戎八箭的错愕是短暂的,兵强马壮下及时追击至少能追到痕迹,岂料陆惜按兵不动。 “三公主的亲随来劫囚,说不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不要急。”陆惜领悟到陈洛川说静观其变的意思,看向之前肩站骜鹰的军官:“放鹰问信。” 听到这四个字。其他人皆依令行事散了开来,只留下那名军官候命。她从腰上方包里掏出卷绸和短笔,把笔尖含入嘴里,化墨待写。 “第一封问京,确认三公主府的屈婉是否还在京中。” “是。”年轻的女军官立即下笔,把陆惜说的每一个字化成外人看不懂的密符。 “第二封密信问主公。如遇三公主,是护送回京还是……杀?” 两段字卷被封进不同颜色的小管,将系在骜鹰的脚上,飞投京城。陈洛川的骜鹰如她的飞箭般破天中的。只要训会了它们路线,它们能几天内少吃少休,速飞到收信地。骜鹰机敏迅捷,极难射杀,而且一般两只伴飞,就算射中一只,另一只受惊就更难抓住了。在远川骜鹰皆为军鹰,百姓若是攻击骜鹰,罪同袭击国君之军。所以陆惜选择骜鹰问信,是现在最为快捷安全的方式。 虽然她对第二个问题心里已有答案,依然要请示一下陈洛川的意思。 她还需确认,三公主是否真的还活着。 要是活着就好了……陆惜仰头望天,趁着没人对月微笑,偷偷想着不能告诉他们的心事:她要是活着,有的人也许就不用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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