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买个大鼓,来试试接阳舞。” “三叔不是说那个很难吗?” “就是因为难,能接活的班子很少。我们和现在的大班子比有什么优势呢,只有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才能立住脚跟。”陈洛清抬起右臂,鼓出肌肉给她们信心:“你们别看我是比不过卢瑛,但我也勉强算习武之人,说不定能跳下接阳舞!” 熊花糕好奇道:“为什么说勉强算习武之人?” 文长安插嘴道:“就是习了武,但没习得很好。” “错!”陈洛清及时纠正:“谁说我没习得很好!应该说是习得很烂……我对武和舞都不通啊。好在接阳舞只是简单的旗舞。”看来归流一的绝活陈洛清是一点都没学到。 “啊!”熊花糕气虚地一喊让只听不说情绪敏感卢瑛心头突跳。文长安也吓一跳,关切地唠叨道:“熊瞎子踩蜂窝一惊一乍的!有琴大夫说了要你心平气和的,你怎么了嘛!” “我……我……”熊花糕搓搓鼻尖,微有窘迫道:“我是看烤肉的油滴到火上,觉得有点可惜……” 瘦肉片之间的肥肉小块被火焰烤出猪油,滴在火和柴上,发出滋啦滋啦诱人又奢侈的声响。油脂珍贵,就这么烤出滴掉确实可惜。卢瑛终于开口,及时安慰熊花糕道:“吃完这几串,我们就用石板煎烤剩下的肉,不会浪费……我来尝尝哦。”她拿下一串,用牙尖扯下一点,细细咀嚼,点头道:“熟了,我再撒点盐就可以吃了。” 于是各拿一串,大口吃肉。肉和脂的混合浓香在齿间珠联璧合,再用盐巴点缀鲜味,让人快乐非凡。 “好吃,真好吃。”文熊自不必说,陈洛清的公主府吃烤肉都是精致烹饪切片摆盘。虽然她吃过串穿烤鱼,这样吃烤肉还是新奇兴奋的。这种粗犷朴素的味道也很合她的口味,夸好吃绝对是由衷而发。当日吃烤鱼,她还要躲着追杀,吃着都心惊肉跳,此时烤肉是在朗星明月之下,面前是小溪潺潺,身边是朋友爱人,短短百日,心境已经翻天覆地。 陈洛清又饮一碗酒,咽下嘴里快乐。这一碗下去,她已经有点飘然。她喝酒能否喝醉要看心情。若她不想喝醉,烈酒也敢干。如果心情特别好,好到基本理智都退居二线了,薄酒她也会上头。所以她自认为不擅饮酒, 不过如此夜晚,身边是这些人同饮,不擅就不擅吧。她微红起脸,再喝了一碗。烤肉串吃完,卢瑛带着三个胃口被打开的美少女转战石灶。第二堆火升起,把石板烤得滚烫。先以肥肉煎油,再把瘦肉切丝,加进陈洛清熊花糕自己种的蔬菜,大火爆炒,香气压过水声,鼎沸在溪边。 四人折了树枝做筷子,狼吞虎咽吃肉吃菜,最后用买来的大饼擦净石板上的油和盐,把肚腹填的滚圆。 “啊……太好吃了!比过年吃得还爽快!卢瑛姐这手艺真没得说,不愧是摆过小吃摊的。”心满意足后,庆功宴就要回归到个人。熊花糕见陈洛清还想喝酒,便趴在文长安耳边亲亲昵昵:“我知道一个地方,看星星特别好看……我带你去看。”熊花糕因为身体原因,常年困于附近方圆,哪里长了什么草哪里的水清哪里的星星好看都是了如指掌。 “好啊。跟她两说一声。” “咳咳……不用不用……咳……我们自己走了就行。” “啊?” 总是纯洁的文长安又被拉走了。事实证明熊花糕说的没错,喝上头的陈洛清和心事满腹的卢瑛都没注意到她们的离席。陈洛清只觉得那小坛酒好像没人要再喝。她索性放弃碗,直接抱着坛喝。 “我才知道你这么爱喝酒。”卢瑛双手抱住右膝,左腿还保留养伤时的习惯,伸直伸平搁在碎石上。菜刀躺在石板上,一时不想收拾。 “不不不不……”陈洛清大摇其头,调动起酒意渐浓的唇舌,努力向卢瑛解释清楚:“我不是喜欢喝酒,我是喜欢自在痛快的心情……酒,就像颜料,可以亮可以暗,可以锦上添花,可以……可以愁上加愁……” 卢瑛凝视她红通的脸颊,微笑道:“说起书画你就一套一套的。你会的这么多,都不用靠最拿手的书画养活自己。” “哈哈……会的多?” “化妆,做牒牌,吹唢呐……还会赌骰子!”卢瑛如数家珍般一件件回忆,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数漏了。 陈洛清却不甚在意似的,边摆手边抱着酒坛站起:“那不过都是小技……” “这还小技啊?多少人一辈子能精通一门手艺,就算是匠师了。” 陈洛清仰头望月。弯月如牙,夜云聚散,如薄纱擦拭漫天繁星。她昂首挺胸立于星月之下,长发用发带系成高尾,便于干活的短衣外披着简单朴素的宽袖长袍。正巧此时夜风骤大,发带衣袂随风摇曳。卢瑛望她,仿佛她站在山海之间。 “成名成师?我从来志不在此。” “口气真大,好像江湖都在你彀中。” “江湖……哈哈哈哈!江湖……别说江湖……我连江山都……” 连江山都不放在眼里?真是喝多了。 “……有一个家,西起岐山,东临大咸海。虽不如其他家族广袤,也有平原千里,山川河流无数,子女满堂……”大笑之后,陈洛清的表情收于严肃,甚至眨眼流转为卢瑛没见过的难以言喻。“却以山川为棋盘,以子女为棋子,只投入私权私欲之博弈,只看重一朝一夕之得失,乃至于家业凋敝,满目疮痍……如今大争之世,隔壁家大业大的邻居,他的二女儿宏材远略,必将执掌权柄,振兴家业。另一位邻居武德充沛野心勃勃,誓要开疆扩土。在两大邻居加夹下,这家或许还有夹缝中的一点崛起时机,可惜无人重视,将错失最后的希望。大势之下,大技小技都是随风而去,空兴叹罢了……” 这便是陈洛清真正的心意。十年寂寥的自我锤炼,绝不只是窝在公主府写几笔画几幅吹吹唢呐摇摇骰子。只是从来没有人问过她,你欲何为? 不过,就算有人问,她也不会说。酒后吐真言,可能仅限于面对卢瑛。 卢瑛第一次见识她的这份心胸,震愕得说不出话。之前那种心痛又毫无征兆地出现,疼得卢瑛挥拳压住胸口,再如上次那样转眼消失,留下满背冷汗。卢瑛右手压胸,左手撑地,挣扎抬头仰视陈洛清:“你既然心有山川河流,为何甘愿困在市井中?!”陈洛清没加太多掩饰的隐喻,她自然听懂了。如今顺着问,可以多种解读,不算捅破窗户纸。 “困?”陈洛清侧首,又回头望月,微笑道:“才不是困。这才是我要的人生。永安,是千里行程的第一站而已。世上风情_事万种,如今才是自在时……以后我们要乘舟顺流而下,登万丈大山,看瀑布落尘,看流云万里,看江河入海,天下奇景尽收,再往岐山以西,羽化而登仙,岂是凡间君王能比!” 卢瑛没料到之前的心境还能再升华,到此时才彻底明白了陈洛清欲何为。 她不是要作画,她是要入画! 陈洛清把坛里最后的酒举起灌入口中,然后把酒坛振臂一抛,举手摘星,仰身向后倒去,倒进卢瑛及时撞来的怀里。 “卢瑛……”陈洛清醉眼浓重,躺在卢瑛怀里,飘飘忽忽伸手抚摸人家脸颊,咧嘴傻笑道:“开始我没说完,一贺你腿好,二贺……二贺……” “是,二贺开业大吉,三贺花糕身体好些。” “是是,一是这个,二是那个,三是……嗯……十是萍水相逢,百是一见如故,千是日夜期许,万是……万是……你会同我一起吗……” 卢瑛抓紧她的手,几乎要落泪,哽咽问道:“你懂得这么多,能不能先告诉我,不忠不义背信弃义应该有啥报应?” “呼……呼……” “睡着了?!”
第七十五章 睡着也好。 自己的孽自己扛, 凭什么让陈洛清来作答。卢瑛彻底放弃了求援的念头,搂着醉酒晕睡的陈洛清,坐在水滩上贪恋两人的独处时光。 这样的时光, 她知道已经不多了。 待那敬神的三炷香燃完, 卢瑛拦腰横抱睡沉的陈洛清,让她仰面躺在自己手弯里,离天上的星月近一点, 离自己的心远一点。回到那个小院那间小屋, 这里依然是陈洛清可以安枕的家。卢瑛真的好羡慕她, 羡慕她可以尽情享受由家衍生的一切幸福。而自己, 只能一天胜一天地意识到, 这些幸福要由她亲手毁灭。 包括陈洛清的生命。 卢瑛侧卧在床, 就着月光凝视鼾声香甜的三公主, 久如隔世般再一次审视她的咽喉、心口,可是无论如何看来看去, 熟睡咕噜的喉咙、入梦微动的眼睛, 安心含糊的呓语……陈洛清所有的一切都激不起她胸中丝毫杀气。卢瑛只得颓然放弃, 弓腰抱紧她的刺杀目标, 搂进怀里,再不放开。 等生日吧, 生日那天一切了结。 她又找到了一根暂且救命的稻草,只是这根稻草近在咫尺。生日, 转眼就要来了。 昨晚的酒毕竟不烈,陈洛清被卢瑛抱着睡了个好觉, 清晨醒来头不痛眼不花, 神清气爽。只是醉酒后的所言所行她回想不起来了,只有很模糊的印象。不过她一点也不慌, 面对卢瑛无所谓什么可说不可说,除了身为公主这件事,其他都可说。所以昨夜的事已经同过去的日日夜夜一样不需多想,值得期待的是明日、后日和未来。此前两人约定好等腿好后要干一件大事。现在卢瑛腿终于好了,陈洛清倒沉得住气,大事没干先去买了个旧鼓。 “你还真就把鼓买来了!”文长安夹了一块子炒肉丝里的蔬菜,一边拌着米饭吃得狼吞虎咽,一边佩服陈洛清的行动力。“我还以为你昨晚喝了酒今天要起晚呢!” “一早就醒了,想着赶紧去买回来,还能赶上吃午饭。”陈洛清一大早起来就赶去街市,忙了几个时辰,饥肠辘辘之下大口扒饭吃得香极了。卢瑛好像没有搭话的兴致,默默地夹菜,时不时用筷子把肉丝往陈洛清和熊花糕那边推。午饭是在她们家吃的,菜的来源竟是昨晚祭神的贡品。永安的规矩,香燃完了贡品就可以吃掉,不是冒犯反而增福。所以纵然卢瑛那时如此心乱如麻,也不忘等香熄灭,把菜肉和陈洛清一起抱回家。 不知不觉中她跟着陈洛清养成了习惯,心虽乱,日子还要认真过。有一天过一天,过一天是一天。 “我也才回来,我去找了三叔。我们第一场丧仪得到了街坊们好评。有夸我们的衣服,有夸我们周到让主人家省心,还有夸你唢呐吹得好的,反正说我们做得好……有几家家里有老人熬不过去的已经在找三叔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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