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小百天,放在世上任何平凡人家身上都只是稍显漫长的日日夜夜。而这百天她现在回想起来,好像既不平凡又眨眼而过。 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在三公主身边过了这么久。久到断腿痊愈,久到逃避使命,久到想再久一点…… 为啥会这样? 卢瑛嘴里的茶苦慢慢渗透进心里,不仅没能让心绪平静,反而搅起焦躁的痛苦。朝夕相处的力量就这么大?大到迟疑起最初坚定不移的誓言? 理想、忠义、肝胆相照……所有她曾为之沉迷的浪漫决心,都抵不过耳鬓厮磨的感情吗? 能对刺杀对象产生这样感情的自己,真是太可笑了。 要怎样结束现在的痛苦? 杀死她?一切照计划进行?只是推迟了三个月…… 还是在杀死她之前杀死自己,一了百了地逃避…… 还是杀死她完成任务后再杀死自己,一命赔一命…… “卢瑛。” 脑子的杀杀杀被响在耳边三个月的熟悉声音打断,戛然而止。她睁开湿漉漉的眼睛,随着夕阳映入眼眸的,还有那张已经刻进心里,想忘都忘不了的笑脸。 “我们搞完了,回家吧。” “嗯。” 归家心切,可是惦记的人就在身边,也可以慢慢走。今天的工作看来很顺利。陈洛清和文长安都心情愉快,疲倦中带着对明天的期盼,兴奋不已。陈洛清见卢瑛兴致不高,心想她还在被腿伤的事困扰,便特意绕去了一家店铺,拿出一个自认为能让卢瑛开心的东西。 “木剑?” “我现在买不起真剑,先买把木头做的。”提前贺你生日快乐,再贺你腿伤痊愈。这话她没有说出口,但是不言而喻。木剑是找老木匠订制的,完全按真剑仿造,做得很是精细,甚至还打磨开锋了。陈洛清想着卢瑛拿着它不算辱没她飒爽侠女本色,笑不自禁地把它捧给即将双喜临门的寿星。 卢瑛却不想接。 真是傻子,别人想杀她,她还自己递剑来。 “好帅的剑啊!要是花糕看到了又要嗷嗷叫了。”文长安在旁看着,羡慕不已。江湖,像是她们憧憬又遥不可及的梦境,可以尽情瑰丽奇炫。 这就是只看贼吃肉不看贼挨打啊,只知卢瑛耍帅不知卢瑛纠结啊。 何况夹板没拆,脚还瘸着,一点也不帅气。 卢瑛接剑,在手上甩了个剑花,双手抱拳握剑,向陈洛清道谢:“谢赠剑。” 陈洛清还没开口接话,文长安先笑:“你们一家人还客气呢,弄得跟真的似的。” 陈洛清笑道:“这你就不懂了。这是江湖侠客的规矩,亲归亲,礼是礼。” “咦,真的吗?吃铁丝拉篱笆,你现编吧。” 陈洛清大笑,跺起脚追着文长安就要打。两人欢欢笑笑,顿时跑远了。卢瑛融不进她们的欢笑,垂手捏剑,孤零零走在落日余晖中,走过竹林,走过长路,走向那个已经不配拥有的家。 她觉得自己活该。心有歹念,不配欢笑。要对枕边人下杀手,她也不配女侠二字。她就活该日夜纠结,让自己在痛苦里迷茫损耗。陈洛清现在的快乐生活,她不配享有。 既然不配,总是要面对现实。就像伤处的夹板,不可能永远系在腿上。断骨可以痊愈,心上一旦有了隔阂,多微小的缝隙都会裂成鸿沟,再难跨越。 何况是生死大事。 月沉日生,又是一天。木剑破风划过,系带断裂,夹板落地。 既然不配,就不要厚着脸皮拖下去。该生就生,该死就死。 “卢瑛,花糕,成了,我们成了!” 陈洛清和文长安兴奋的欢笑,从远处乘风而来,刮到院口。看来今天的首次白活干得成功圆满。 “我们买了酒肉,好好庆祝一下。卢瑛,快来!我们……” 院门咿呀而开,左手提肉右臂夹酒的陈洛清第一次看到不用拄拐,双脚踩实地面的卢瑛,不禁嘴巴微张,上下打量,满脸欢悦变为惊喜。 “卢瑛,你真好看……”
第七十四章 挽发成髻, 修长挺拔,在习武之人双腿落地后显得特别分明。这将近一百天稍微养出的白润,弥补了之前的清瘦, 恰到好处地落在了陈洛清审美的点上, 让她眼睛不住地上下打量,闪闪发亮。 “卢……啊!”趁热打铁的感慨,被拥抱打断, 淹没在坦白亲密的身体接触里。“唔……” 掌心在背后摩挲, 让陈洛清有一刹那的晃神。她手臂张开, 拿着肉和酒, 迟疑要不要放下手里的东西回抱卢瑛。就这么片刻迟疑, 浅吻已经掠过脖颈, 来到唇上, 由浅化深,肆无忌惮地宣泄。 发泄痛苦。 接收爱意。 相拥相吻的两个人竟是截然不同的体验。快乐和苦痛在此时不能融合, 却不违和, 交织出让旁人惊异艳羡的黄昏奇景。 “啊, 她们……”文长安看到这么刺激眼眸的拥吻, 正要脱口大喊,被熊花糕从身后抱住, 左手捂嘴,右手遮眼。 “不纯洁的不要看!”熊花糕不让文长安视, 自己倒是盯着两人眼睛眨也不眨,终于在文长安即将挣脱开时, 以一己虚弱之力拖走了恋恋不舍的文长安。“我们先过去……咳……让她们自己独处一会儿。” “那你为什么能看?!” “我又没有多纯洁!” “啊?!” 纯洁的被不纯洁的拉走了, 留下广阔天地给此刻仿佛重新认识的两人。深吻完成来回,端详也暂时告一段落, 头顶头鼻尖碰鼻尖,不约而同地迸发意味不明的笑容。 “笑啥?” “我想请教你,你的腿好了,还会继续用淋浴竹樽洗澡吗?” “你第一句话竟然是惦记它!”懂了,完全懂了,淋浴猪嘴才是你的真爱! “那你来发表一下伤好感言嘛。” “嗯……也没啥……就是不用再吃骨头汤了,挺好的。”再好吃的东西天天吃也会腻,但是天天看陈洛清却是看不够的。所有的彷徨痛苦都放在大家今晚这份快乐后面。陪她们开心完再说。 简单的庆功宴,摆在离家几里的小溪石滩上。卢瑛的左腿重新踩在坚实的地面。开始她还不太适应,一点点小心地从脚尖踩到脚跟。最初几步像是婴儿学走路般踉跄,转眼就由慢到快,轻盈如飞似的。陈洛清担心腿才好还需稳当,一路跟着她后面提醒慢点慢点。卢瑛听话慢了下来,一手提酒肉,一手牵起陈洛清的手掌心一步一脚踩实了走路。 她两走得再慢,小几里地也是不经走的。眨眼就到了石滩。文长安没得看不纯洁的刺激画面,兢兢业业地已经把要用来生火的枯枝收攒得差不多了,现在正陪着熊花糕坐在平滑的石头上,帮她把简单的石灶搭好。熊花糕则严格遵守非礼勿扰的操守,面对卢陈牵手而来也没有表现丝毫异样,只是笑着招呼:“大厨,我们拾了柴,搭了灶,还需要准备什么?” 卢瑛松开陈洛清的手,从带来的盐罐里抓出一小把盐:“需要洒你们一把,快站过来!”熊花糕虽然没有去葬礼现场,但她写了白幡挽联也算深度参与,自然在卢瑛的驱邪范围内。陈洛清乖乖不跑,熊花糕跑不掉,都让卢瑛好好撒了盐。只有文长安看不撑拐杖的卢瑛觉得新鲜,特意想让她显摆能跑能跳的双腿,所以蹦起来撒腿就跑,被卢瑛一个箭步揪了回来,结结实实前后驱邪。 “呸呸……好了瑛姐,都撒我脸上了!” 大事做完,卢瑛饶过她,盘腿坐下接替熊花糕的岗位。 “哟,灶搭得这么好,快歇着,该我来了。” 卢瑛继续完善灶台,如今不用撑拐杖,看似只是解脱了左脚,实则全身都重获自由,卢瑛觉得做什么事都这么方便,得心应手。 身体一自在效率就提高,当她把灶台拾掇好,再削掉树枝的皮用来做串,陈洛清和文长安才用火折子把烤肉的火堆升起。 “瑛姐,那块石板我洗过了,肉也洗好了,下面交给你了哦。” “诶。”卢瑛从文长安手里接过今晚的主菜,把那刀猪肉铺在灶上石板用菜刀切。猪肉瘦多肥少,看来就算是庆功,创业伊始的陈洛清还没有多少余钱买油脂丰厚的好肉。好在卢瑛刀工了得,宽瘦窄肥切开,搭配得能烤能煎。 卢瑛在这忙着,她们三插不上什么手,便把自己的事做完。既是庆功,最初的主题自然是在出白活初战告捷这件事上。陈洛清带着她两走到溪边,面月而跪。她接过文长安递来的三炷香,点燃插于石缝中。三人对着香拜了三拜,供上一牒生肉和地里新摘的蔬菜。这是文三叔教她们的规矩。新班子第一场白事活干完后,晚上要敬香供神,保佑以后顺顺利利。陈洛清向来敬鬼神而远之,不偏信也不冒犯。她身为班主,无论她信不信,该守的规矩就要不要轻易打破,让跟着她向前走的大家心里安稳。 文长安买的香是好香,能烧两个时辰。她们且让香烧着,卢瑛那边穿好了肉串,架于火堆四周,不一会儿就发出诱人的肉香。酒坛打开,顷刻倒满四个碗,聚于火光之上,捧在一起,欢快地呼喊。 “最近辛苦了!同饮!” 吨吨吨…… 陈洛清卢瑛文长安一饮而尽。熊花糕喝了一小半,抿在嘴里回味,眼睛开心得眯成一条线。这米酒买得清淡,她能喝点。没有一人向隅,举座便皆欢。而不擅饮酒的陈洛清似乎今晚不想节制,喝尽一碗马上又给自己满上。 “敬过神明,该敬我们自己了。”陈洛清帮她们倒满,举碗碰杯,双眸闪亮得正如头顶星星:“我们一贺卢瑛腿伤痊愈,二贺我们开业大吉,三贺花糕身体最近有所好转!喝过今晚,我们继续努力!” 酒一碰,人生于此处相逢,用同一个目标织着不同的梦。三个美梦一个噩梦。欢笑中惟卢瑛的脸庞在光影中晦暗不明。薄酒压不下她的心事,她难以克制地走神。 一二三四的……不如说一是错遇我,二是错信我,三是真心错付我…… 全是错的,还要在杀气面前还贺这个贺那个……是不是天下第一傻子? 古人说,傻子的情欠不得。杀了她,欠她的命可以一命赔一命,欠她的情要如何偿还? “知情,下一步我们做什么呢?”卢瑛默默看向文长安,感谢她打断自己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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