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 永安,有贵人高坐,也有偏僻人家。有人想在这争权夺利,有人只想过好自己一亩三分地。陈洛清没有棋子,但有锄头。开完了创业大会后,她接着就和熊花糕奔赴她们的小田地里捣鼓新种的这批菜蔬。所谓白活、种植,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直忙到太阳西下,扛锄归家,生活和时光才归于陈洛清自己。简单的晚饭,烧旺的炭火,让陈洛清吃饱喝足又好好洗了个澡。这几日来的辛苦总算有所弥补。待她爬到床上钻进卢瑛怀里时,夜已经不浅了。 “你想干啥?”卢瑛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怀里陈洛清的眼巴巴。 “还想听你唱歌。” “咋的啦,还没听够吗!”卢瑛半高兴半羞地提醒陈洛清不要得寸进尺。今天她骑虎难下之后的闻城小调可谓是技惊四座。不对,应该说没有特意的技巧,但是就是好听,非常十分地好听。听得陈洛清要沉默,熊花糕要流泪,文长安甘拜下风。 “没听够,还想听。” “好听啊?” “好听!” 卢瑛其实知道自己唱歌大概真的好听,不止陈洛清这么说过。她明白,陈洛清会尊重她的好恶,不会逼她加入白事班。现在求她唱歌,只能是因为,真的觉得好听。 “这是被你赖上了吗……还唱之前那首行不?” “行!” 卢瑛松松搂住陈洛清,调整了一个两人都舒服的相拥姿势,然后清清嗓子,在她耳边轻唱:“山在水边。水在山前,满眼风波多闪烁。看似青山走来迎……” 陈洛清倚在她怀中,闭目倾听,表情和床头暖黄的烛光互相映衬,照出由心而发的微笑。 “……是船行。船行千里人归尽,风簇浪微微,散作,散作满河星……好了。”她伸手轻抚怀中人脸颊,柔声道:“我唱完咯,睡吧?” 陈洛清睁眸,仰头望住卢瑛,像在看她的心:“卢瑛,遇到你真是我的大幸。” 卢瑛没想到会被人家突然看到心,而且她眼中此时看见的是这么……从来没见过的神伤……她心尖跳突,开口都微微颤抖:“咋突然说这话……” “愿意抱着我为我唱歌……我没有这样温馨的记忆。”庆幸得到了人家的心,陈洛清也愿意把自己的心思剖给爱人看:“你给我二十年不曾有过的温暖快乐……等你腿好以后……” “唔!”卢瑛骤然一声痛呼,吓得陈洛清话没说完就翻身弹起。 “怎么了?!” “心突然有点抽痛……”卢瑛按住心口冷汗出了细密一层,可是咬牙间心痛就缓解下去:“就那一下!现在好像好了……” “真的吗?”陈洛清抱住她让她躺靠在自己胸口。“心抽痛可能是没休息好。你这几天也是累了。” “嗯……睡吧。”卢瑛听着陈洛清的心跳,抽痛后砰砰乱跳的心却仍然不能平静。她知道她心抽痛不是因为劳累,而是不敢言说的心病! 腿好之后……现在的温暖快乐都是虚假的吗……不,不是假的!可是……可是……主公…… 卢瑛狠狠闭眼,只能把自己丢于梦境。哪怕是噩梦也好,让她能逃离现实。 陈洛清可不知道卢瑛的心病,呼呼一觉又到天明。天越来越冷了。老人家有些熬不过漫长的冬季,白事班的生意迎来了旺季。可是天气转寒病倒的人也多,永安大小白事班的鼓吹师卧床了好几个。陈洛清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在行内已是小有名气,替班的活排给她的是络绎不绝。她几乎来者不拒。有活干好啊,有活就有钱赚,她现在最需要钱。而且今天她去上工的白事班算是永安最大的白活班子,是个学习的好机会。 一日辛苦之后,果然很有收获。陈洛清来不及总结学到的新鲜经验,文长安又跑来。原来她办事利落,文老三已经约好,马上就可以去他家找他。陈洛清脱了素服,马不停蹄地和文长安赶到集市,买了她平时都舍不得买的点心和米酒,提着这些礼物踏着夕阳就去拜访文三叔。 陈洛清说干就干不拖沓,何况还有新知识要请教老前辈。 “接阳舞?”文老三嚼着还热乎的甜糕,友善地看着向自己提问的后辈。经文长安其中解释,文老三对陈洛清不仅没有成见,还感激她相助自己侄女,愿意把自己几十年干白活的经验倾囊相授。“安宣班又揽到接阳舞的活了?今天是大户人家办事吧?” “是。他们支起了一个高高的大鼓。说是要在上面跳接阳舞。我第一次遇到白事流程里有这个环节。可惜我走的时候他们还没开始跳,没见识到。” “接阳舞是古礼,现在只有有钱讲排场的大户人家会要求这个。一般的班子也接不了这个活。要在鼓上舞着大旗从丑时跳到卯时太阳升起,没有几个人能撑得下来的。只有安宣、思慈那几个大班子接得了这个活。” “古礼?完全没有听说过。” “是永安的传说。传说古时候有敌人攻打永安。把城池围得水泄不通,永安成为孤城。没有援军,没有粮草。就在大家都绝望的时候。有人点燃三根香插在头发里,燃烧自己的寿命请求神灵相助。他在战鼓上挥舞旗帜从天黑挥到天亮,终于请来了三位天神,借助神力打退了敌人。” “燃命……请神……” “后来传说就演变成了接阳舞,用在高寿老人的葬礼上,保佑后代子孙平安顺遂。当然不插香不用燃命。不过,光是跳两个时辰旗舞不能间断,就不是一般人撑得住的。” “您会跳吗?” “我当然跳不下来,但我知道怎么跳。你现在不用考虑这个,只有数一数二的班子会接到这种大活。” 陈洛清微提嘴角,顺手顺便顺理成章地拿过一块甜糕,笑道:“安知我们的白事班子不会成为永安最大?”
第七十二章 既然立志要做到永安最大, 那就要践踏实地从现在开始。文老三被聘用为班子的顾问,既是陈洛清的军师又负责前期起步业务。老头也没想到在自己的职业生涯末期不能吹唢呐了,还能在班子里有这么体面的工作, 自然是尽心尽力当自家的活来干。 有个经验和名声人缘俱在的业内老人坐镇, 陈洛清也安心不少。考虑到周围人审美的参差和服务对象的普遍意愿,陈洛清在团队定名这件事上没有再开会,自己把班名定下。 妍福班, 谐音通延福, 又表明班子里多为女性。大家皆无异议。 打听过揭阳舞, 陈洛清把它往心里去了。但是饭要一口口吃, 还是要从最基本的准备做起。陈洛清这段时间拼命接活, 攒了不少银毫铜角。这些钱完全没用于她个人生活, 反而开支方面能省则省。除却买两家必要的柴油粮食、这些天吃的菜都是从那块九宫小田里自产自吃。剩下的钱买幡纸幡布买笔墨, 买麻布给文长安做裁衣练习。厚衣服先不添,甜品更是舍不得买。不过就算如此节省, 伤员病号最低限度的大骨头还是要保障。 粮食有了, 柴火有了, 熊花糕看病的钱存好了, 连三叔的吃饭问题都解决了,文长安没有后顾之忧, 拿到陈洛清给她练手的布就一心扑在裁衣上。她父母都是裁缝,手艺在她少年时就教给了她。无奈生活所迫, 文长安一直做些来钱快的零工,没有给别人做过衣服。这次虽然做的是麻布素衣, 对她来说也是非常珍贵的机会。 这世上除了陈洛清, 还有谁能让她圆裁缝梦? 梦想照进现实的强大动力,让文长安迅速捡起生疏了的技艺。在废掉半匹麻布后, 她拿出了两套素衣。一套全麻白,一套黑衣白衬。 当全麻素白的掐腰系带工作服试穿在陈洛清身上时,作为评分者的卢瑛眼睛一亮,当即动了不合时宜的心思。 所以古话说要想俏一身孝呢……不不不,都是啥乱七八糟的…… 卢瑛脸颊泛红,垂目摇头的自我窘迫尽收陈洛清眼底。她默默脱掉了这身,换上了相比较而言更加宽松臃肿的黑衣白袍。 虽说服装要统一好看,但也不能太好看,好看到喧宾夺主可不行。这身全麻素袍再改改提供给孝子孝女穿,她们就黑加白区别开来也好。 一身孝虽然被陈洛清脱下,卢瑛心里可存了念想了,闭上眼睛都能看见陈洛清的倩影。真的好美,努力创业的女人好像比平时更美。那种为了事业而尽情绽放生命力的感觉,像熊熊烈火强行照亮卢瑛最近阴暗的内心。 偏偏这团火,还要喋喋不休地与她分享生活事业。 “我看了花糕写的挽联,她写的禳体沉痛端正,算是不错。看来我只用画遗像,挽联白幡能放心交给她。” “嗯。” “除了我的唢呐,其他鼓吹师三叔好找。扎棚的搭堂的我们先雇人,以后成规模了,就能养得起我们自己的班底。” “嗯……” “我还要去找趟大姐头。她要给我找几个靠谱的抬棺人,最好能让她来入一股。”在陈洛清看来,王南十能不能出笔钱倒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她的班子能有永安良性市井势力的支持,会少掉很多麻烦。 陈洛清不愿居于人下,不愿干个买卖还要被别人掣肘,但她更清楚单打独斗难成气候,想要干成事情就要朋友多多,敌人少少。只是君子有可为有不可为,祁休是不可为,王南十便是可为的。 “嗯……” “小火卢子嗯嗯啊啊的,有心事啊?”陈洛清话锋一转,转到卢瑛身上。她腰背也一转,撑起手臂,转到卢瑛身上。 “没……没,没有……”卢瑛扭头,妄图躲开近在咫尺热切又清澈的眼神。 “真的没有?那你来解释一下,为什么郎中开的养骨药你不吃呢?” “啊……我……”卢瑛还以为陈洛清一心多用,忙得脚不点地,顾不上她吃没吃药,谁知人家还是心里有数。 “可别拿什么你出门的时候我煎好药吃了来敷衍我哦。” “我……我没吃。”敷衍的路都被人家堵死了,卢瑛索性不敷衍了,说了实话。 “为什么呢?你不想早点腿好吗?” 不想! 饶是陈洛清善体察人心,也一定猜不到卢瑛此时心情。毕竟从基本理智而言,难以想象这世上还有不想赶快养好伤的人。但卢瑛不敢拿这个心里话震惊陈洛清。她只能用新的谎言去掩饰真相。 “我……嫌苦。” “哈……”陈洛清失笑,扭住了卢瑛的脸蛋:“某卢逼我吃药的时候可是一套又一套的。轮到自己了居然会嫌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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