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啊, 我以前用它来练字的……我去拿……咳……”说完她起身快了, 急喘两口气。 文长安忙按下她道:“我去吧。在哪?” “在书桌书架上最上面最靠左那本……是书架, 不是抽屉哦!抽屉里都是……唔……反正不是抽屉!” “哦好。” 文长安跑着去拿, 顷刻拿回来了。陈洛清从头翻到尾, 目光停留在最后几张。 “这是……” “这就是三公主自创的宫廷体, 一般叫做宫书。”熊花糕伸长脖子过来,说起自己擅长的事颇为高兴:“写的清秀隽永吧。三公主作为清隽派的代表人物……和燕秦的米焘齐名。”熊花糕毕竟是士女出身, 虽然在家养病时间多, 还是了解些字画行情。 清隽派?代表人物?燕秦米焘齐名? “三公主的字很有名吗?”米焘她知道, 是燕秦的大画家书法家, 风格确实和她相似。不过他不知是闭关还是封笔,已经好几年没有出现, 也没有作品问世。比起风格,大概低调的做派更加与三公主贴近。 “有名啊!她的《新年千家古今帖》刊行后很流行了一段时间。三公主身份高贵, 字确实也写得好,跟着她的字帖练字, 在那时算是从京城来的潮流呢, 到现在也不落伍。听说她的画也好,可惜问世的极少, 毕竟是公主殿下嘛。可能只有几个大贵族收藏家手里有她的画,我是没见过。知情,你没看过这本帖吗?不知道宫书?” “我……该怎么说呢……见倒是见过……” 卢瑛听罢心说原来如此,看来陈洛清的自我介绍说反了。按世人的标准,她应该是个书法家和不怎么出名的画家。 卢瑛是看好戏的悠然心态。陈洛清则背脊发凉,一阵后怕。这本字帖在遍地显贵的京城反响并不大,没想到在全国还是挺有影响。既然流行,就有追捧。既有追捧就有人琢磨。若自己隐入民间后不在写字上谨慎,难说什么时候就有高人看得出三公主的真迹。她庆幸她只写禳体。她写的禳体,不在《新年千家古今帖》上,甚至不在三公主府的任何一张纸上。这个少年时就喜欢的字体,她从没写给人看过。 至于字帖上的宫书…… 陈洛清快速回想那时情形:那年新年难得父皇褒奖,要把字帖刊印。正逢迫害归流一的武官厉焕锋调离京城。归流一的苦难算是了结,整个公主府都处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中,她尤为高兴,不禁饮酒乐甚。宫里来人拿字稿时她仍飘飘然不似平日谨小慎微,字稿便没有仔细检查。大概是把当练字玩的随手所写变体字夹在最后,和字稿一齐拿走,一并刊印,阴差阳错变成了“宫书”。 陈洛清将字帖还给熊花糕,暗自在心里自省:所以说不擅饮酒!开心的时候喝了酒,如果不用基本理智死死压住,很容易飘乎忘乎所以…… 卢瑛见陈洛清把字帖还回去后就是沉默,居然没有卖弄的意思,心想这个热闹可不能半途而废啊,开口撺掇她:“你不是字也挺好的吗?有这个机会不如和花糕比比,看谁才是第一?” 这可太损了,一下子击中陈洛清心坎。她早就心痒痒了,只是犹豫着要不要多这一事。此时被卢瑛这么一搅合,可就有点憋不住了。 “好啊!我也想向知情讨教。” 陈洛清这边姑且还有点犹豫,熊花糕就爽快地应下。那么比试就顺理成章了。 “那……那我们就互相学习?” 说比就比,陈洛清挥手扫清桌面,转眼端出笔墨纸砚,礼让熊花糕先写。熊花糕提笔沾墨,也不用看字帖,直接默出字帖最后那篇本属游戏之作的短诗《凤光山初晴后雨》。她一篇写完,文长安连连自豪。卢瑛连连叫好。陈洛清连连点头,心想确实不错,至少有些形似,放在村里能排第一不是吹牛。 该到陈洛清了。她又要来字帖看了一遍短诗。倒不是装模作样,她是真的不太记得短诗的内容。看过之后,她胸中有数,挽袖提笔,抹纸蘸墨。 文长安熊花糕凑近脑袋聚精会神看陈洛清挥毫。卢瑛没凑那么近,独自在清净处凝望藏于文熊中的三公主。陈洛清身为公主,身怀多种技能,只肯承认自己是画家书法家,必是真心爱好书画。卢瑛喜欢看她写字。她捏起笔的时候,仿佛一切尽在帷幄中,大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千钧压顶而不弯腰。 不知从何时起,卢瑛已如此着迷。只是迷恋终有梦醒时,她的心情丝缕间日益沉重而不敢面对。 “喔,可以哦!”文长安的赞美声传入卢瑛耳中,看来陈洛清已经写完。 “惭愧。”陈洛清提笔看字,嘴上说惭愧,心里却是颇为自得。她回味自己刚写完的这幅字,满意之情油然而生。当年随手写的游戏之作如今看来算飘逸清秀还不失俏皮又绝不轻浮,难怪会被民间仿为“宫书”。 熊花糕捧起字来回细看,然后发自肺腑地赞扬:“写得好!你要是来我们村比试,能拿第二!” “噗哈哈哈……”卢瑛再忍耐不住哈哈大笑,还要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给陈洛清有苦难言的心思补刀:“看来强中自有强中手,你只能拿第二,还需努力啊。” “是啊……”陈洛清苦笑着折起这幅“第二”之作,打算一会烧掉:“你说这谁能想得到啊……” 既然在三公主宫书字体模仿比赛中,熊花糕第一,陈洛清第二,那么以后写幡的任务就落在熊花糕病弱的肩上。百姓人家葬礼上的幡不会太多,相对来说是个轻活,适合熊花糕的身体。 文长安见熊花糕找到了在团队中的位置,放心之余赶忙表明自己的用处:“我,我家原来是做裁缝的。我也会点,但是挺久没做了……” “你会做衣裳啊?!”陈洛清大为惊喜,眼中亮晶晶地闪:“现在白事班的素服都不统一,而且难看。我们不能像他们那样敷衍凑合。我们的素服要一致肃穆得体,还要给送葬的家人提供麻衣孝服,要简洁耐穿,你能做出来吗?” “我……可以试试!到时候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好,公中出钱买布给你练手,不用顾忌,大胆试。”所谓公中,其实就是陈洛清已攒的钱和以后将赚的钱,如今已私变公她没一点犹豫,还要关心文长安的困境。“有琴大夫什么时候来?花糕的药钱……” “有!”文长安红起脸拼命点头:“药钱备好了。不用担心!” 陈洛清稍感惊讶。文长安赌到签卖身契都没有动给熊花糕准备的那笔看医钱,该怎么说呢?罢了,事情过去了,就不必再说了。陈洛清释怀地点点头,不望过去,只看前路:“你三叔方便的时候,带我去拜访他。我们需要一个老前辈领着干。” “诶,行,我明天就去找他!”文长安没想到还有自己老叔的位置,喜出望外,更加感激陈洛清的周到。 “那么,遗像我来画,唢呐我来吹。余下所需的人和钱,我还要去找……”陈洛清思忖着,又想起一事:“对了,还有堂前唱哀歌。送葬的曲子是固定的,堂前的孝歌是自己唱的。你们谁唱歌好?” 文长安挠挠发鬓,问道:“怎么算好呢?我唱唱你听听?” “来,唱唱。” “哀歌我是不会,我就唱我们永安的小调。”文长安清清嗓子,也不怯场,袅袅唱来,嗓惊四座。 一曲终了,掌声还来不及响起,陈洛清就求救般看向卢瑛。卢瑛知她想让自己做这个恶人,也是发自内心感慨:“生活已经如此艰难,还要听你唱歌,真是难上加难……” 陈洛清趁热打铁:“唱得挺好,下次别唱了。” “我……”文长安没有通过唱歌考核,也不好意思纠缠,闭上嘴认了。 熊花糕则贵有自知之明:“我气虚息短……我就不唱了……” “快歇着吧。”陈洛清忽然转向卢瑛:“你呢?” “啥你呢我呢?!我又不参加你这个……”卢瑛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自己的事,连忙想躲,可惜才沉迷完陈洛清,又岂是想躲就能躲得掉的?这世上事有得必有失,看人家热闹欣赏人家写字也不是白看的,是要付出代价的。 只是代价可大可小,也许是一首歌,也许是一辈子。 “参不参加没关系的。你唱来听听嘛。”陈洛清有自己的小九九。她就是想听卢瑛唱歌,还没听过呢。 “这……咋就突然之间……”面对陈洛清期盼的眼神,熊花糕好奇的眼神,文长安不服气的眼神,卢瑛骑虎难下,只能妥协。“那我就随便唱唱闻城的小调……”
第七十一章 山在水边。 水在山前。 满眼风波多闪烁。 看似青山走来迎。 仔细看山山不动, 是船行…… “是船行……嗯嗯……哼哼……” 余柯端着茶盏进入寝殿,发现难得有闲暇靠窗而坐撑肘赏月的陈洛瑜居然在哼歌。夜风从窗阁吹进,牵起陈洛瑜轻软的睡袍。月光洒在她脸上, 像她的目光一样柔和。 “殿下心情很好啊。” 陈洛瑜正好哼完最后一个字, 向余柯伸手接茶,脸有笑意:“好听吗?妹妹教我的,闻城小调。” 余柯正要把龙眼百合茶递于她, 听到此话不由得愣住, 手上杯盏也滞在半路。陈洛瑜自己接过茶盏道:“当然不是洛清。” 余柯回过神, 也不多问, 转身去拿衣架上的大衣, 披在陈洛瑜背上, 柔声劝道:“殿下宵衣旰食, 更要注意身体,小心着凉。” “今夜风清月明, 没有着凉的道理。”陈洛瑜揭开盅盖, 把杯中映月连同茶水一齐饮下, 然后回答余柯有关心情的问题:“我终于得到了一颗好棋子, 忍不住要去下步好棋。”陈洛瑜和她大姐相比,欠缺在武将势力。如今得到一位重要武官的投靠, 又逢时机能打开局面,难怪高兴得哼唱小曲。 余柯知道陈洛瑜为人沉着稳重, 此时忍不住与她分享喜悦,必是成竹在胸。她也为主君高兴, 便站到窗旁, 仰头看同一轮明月。她向来不喜欢多嘴陈洛瑜的谋划,不清楚自己主君除了明棋还有暗棋。 只是暗棋杳无音讯, 也许已经成为死棋。 “小柯,你怎么总是这么不好奇呢?难道不想问问我要把棋下哪?” 余柯回首,看见陈洛瑜踌躇满志的笑脸。她知道正是因为自己不好奇,二殿下才能问出这样的话。 “您要把棋下在哪?” 陈洛瑜站起身,把大衣和茶盏一起还给余柯。睡袍轻薄贴身,衬得发辫解开的二公主在月光中纤腰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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