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是听出来的?” “对!”阎蓉接住覃半云推过来的骰盅,打开骰盅,把里面六个骰子抓出,就地排成一排。“赌场里摇骰子,盲摇盲开,看似公平,其实毫无公平。比如这六个骰子,并不是六面对称的。” 陈洛清立即起身,跨过来坐在阎蓉身前,抓起一个骰子在手掌里反复掂量,惊奇道:“最开始我就看过骰子,没有感觉有什么异常啊。” “细微差别,掂是掂不出来的。实际上在一二三面加重了,出现四五六的可能就大大变大。” 覃半云接嘴道:“用较轻的力撞击骰子,落下来就基本是四五六。如果特别用力撞骰子,就能投出一二三。这两种撞击的声音是不一样的。” “虽然要把每颗骰子摇出自己想要的点数做起来非常复杂,但基本的道理就是半云说的那样。”阎蓉把两颗骰子放进骰盅里摇晃着示范:“绝大多数人摇骰子,要么一起轻,要么一起重。能练到时轻时重撞击不同骰子的人很少。如果只在一面加重又太容易穿帮,所以会在大点三面或者小点三面加重,比的就是猜点数大小,而且是个数大小。六个骰子,四个大点就算大,四个小点就算小,三小三大就算和。” 陈洛清又闭上眼睛,耳中的骰子声还是夹杂着窗外的杂音,“能听出这种骰子点数的人,也很少?” “除了像半云这样天赋异禀对声音极其敏锐的人,靠练习听力能听出每颗骰子受力轻重细微差别的人极少。能听两颗就算是厉害。每增加一颗,难度都会成倍翻长。能听四颗就是了不起的高手了。我遇到的赌徒中,最多能听六颗。” 陈洛清把骰子还到阎蓉手心,感叹道:“上赌桌前都以为自己靠天命定输赢,值得拼一把。殊不知赌局还没开始就被人操纵在指间。” “什么都不准备凭着脑袋一热就上赌桌,自然是人家的盘中餐。为什么说十赌久输了。只听过谁谁谁赌到倾家荡产妻离子散,很少听说谁靠赌成家立业买房置地的吧。但如果你能看穿对方的把戏,那么赢他就不需要靠天命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阎蓉把骰盅停下,望着闭目的陈洛清笑得意味深长:“不全靠运气的赌局,往往能决定胜负的东西就更多了。庄家闲家的个人技艺、心态、魄力……想取得胜利是艰难的,可能需要漫长的铺垫,在骰子掷出之前就尽量做到胜负已定。殿下试想,如果头回见面,互相不知道底细,您遇到我这样的庄家,您怎么能赢?如果半云碰到靠点出千的赌具就觉得别人是鱼肉的庄家,又怎么会输?人是猜不到自己认知以外的事。” 所以说谁为赢家谁为鱼肉,真的是你以为的那样吗? 陈洛清睁眼,背负了围观者期待的目光和祁休老鹰见雏鸡般的眼神,继续铺垫:“小。” 祁休径直向上揭开盅盖,遗憾地笑道:“两个六一个二,是大哟妹妹,可惜了。没事,下把再来。” 四十两白花花的银子转眼就是人家的了。这在日常工钱用铜板来计算的普通百姓看来是多么大一笔巨款!一年辛苦下来,无病无灾地能赚个十几两就要烧高香了。这一下子,几年的收入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按二百六十两算,陈洛清差不多六分之一的人生就搭进去了。看热闹的人啧啧遗憾,陈洛清倒是一脸无所谓,并没有因为开门红的破灭而沮丧。坐在她身旁的卢瑛好不容易压下心头的焦虑又浮现出来。 难道真是啥也没想莽着头上桌赌运气?!这不是找死吗?! 卢瑛难免有此怀疑,但是以她对陈洛清行事倚靠基本理智的了解,把自己交给运气又似乎不是她作风。 还是要相信陈洛清。 卢瑛既选择信任,就说服自己不再犹豫。猜骰子的事交给陈洛清,她只想怎么逃跑就好。 到底要咋逃跑呢……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没啥默契。陈洛清好像读不到卢瑛的苦恼,只是略带兴奋地迎来自己第一个庄。 “我要怎么摇,该怎么下注?” “哈哈哈,妹妹,你只要不把骰子摇出来,怎么摇都可以,不会摇的话让你姐姐帮你摇都可以。你想下多少注就下多少,只要你有。不过我建议你不要孤注。” “孤注是什么?” “就是一把全押上。” “那我下十两。”说了这么多,陈洛清选了最低下限的注。祁休跟了十两进注盘,不禁暗自冷笑。果然是生手不敢玩大,只敢下最小的注来获得并不实际存在的心安。 陈洛清右手持盅,哗哗摇得特别起劲,然后拍定,学着祁休问:“祁姐,你猜大还是小?” 祁休心中有数,却故意反说:“我也猜小。” 骰盅一揭,两五一三,是大。 “哈哈,我输了。妹妹,好可惜哟。这盘你要是也下注四十两就回本了,你要是下八十两,就倒赚四十两。” 祁休强调规则对陈洛清的有利之处,引诱她下大注。陈洛清只是淡笑,往盘里再放二十两。 “按规则,祁姐只下四十两,对吗?” “好……猜大猜小?” “还是小。” 一二三,这次对了。陈洛清倒赚十两了。 在众人叫好声中,陈洛清把四十两留在盘里,笑道:“看来我的好运气来了。这把就四十两。”她伸手要拿骰盅,忽地被祁休一掌拍在盅盖上,抬眼看去,是凌厉杀机环绕的放肆大笑。 “妹妹,我的运气好像也要来了,要当心哟!” 当心……废话。 这是当心就可以避免的吗? 卢瑛是够当心的了,倾着身子伸长脖子双目几乎夺眶地盯紧骰盅打开,还不是眼睁睁地看着祁休猜中,赚走这还没来得及捂热在手里的四十两。骰子在两人手中轮换。祁休果然没有吹牛,她的运气真的来了。祁休的庄,陈洛清有时猜中有时猜不中,输多赢少。而陈洛清的庄,除了十两小注,祁休大多数都能猜中,输少赢多。 此消彼长之下,陈洛清的手边,只剩最后四十两。 围观赌客最能见风使舵,眼看祁休胜利在望,纷纷恭维祁姐赌技无双,好运天降。偶有几个同病相怜者对即将赌输自己人生的陈洛清有些微的同情,轻声提醒她谨慎最后一注。 而卢瑛,紧张激荡的心情在波涛起伏后,已经沉到海底,放弃了最后的幻想。她探手入怀,悄悄握紧匕首,就等陈洛清输完最后的筹码。输光了她就掏刀暴起劫持祁休,逼祁休交出文长安,然后杀出一条血路,再逃之夭夭。 不过她这个选项,好像也不比陈洛清用四十两翻本容易多少。事到临头,只干别多想,干就完了。 陈洛清或许也是想着卢瑛怎么都会有招,自己干就完了,把最后四十两爽快地放进了注盘里。到了自己的庄家,祁休脸上的笑意已掩饰不住,还要装得关切来提醒陈洛清:“妹妹,最后一把了哦。要当心了。”笑意之后是虎口狼牙,血淋淋地要撕碎不自量力的羊羔。 陈洛清笑而不答,从第一盘后久违地闭上了眼睛。周围人群叫号的巨大嘈杂,祁休难以抑制的冷笑、还有卢瑛紧张的呼吸,裹着骰子撞壁的声音,钻进她的耳中…… 哗!骰盅停住,像是妄图定音陈洛清人生的锤子。 “妹妹,你猜……” “大。” “……”祁休本想以最后一问结束赌局,谁知得意的话还没说完,陈洛清就猜中了结果。她自知是大,脸色僵住片刻又恢复如常。没关系,只是拖延时间苟延残喘罢了。 盅盖打开,竟是三个六。围观者惊叹几声后都松了一口气,庆幸这站在悬崖边上的小姑娘扒住了崖边的藤蔓,又可以多看几把热闹了。 似有希望,苦苦挣扎,这才好看嘛。 “原来如此。” “啊?”在嘈杂中,祁休没有听清陈洛清的轻语,于是陈洛清又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 祁休皱起眉头,心头微跳:“什么原来如此?” 陈洛清提唇一笑,没有回答她:“祁姐,你可以随便摇了,我应该不会猜错了。” 祁休脸色顿时冷下几分,下手把骰盅推给陈洛清:“该你摇了,你是庄家。” 陈洛清从注盘里拿回七十两:“我就下十两。” 祁休眯眼望她,冷笑道:“运气这么好,不多下点吗?” “我就下十两。” 嘁……祁休无法,丢进盘里十两,然后猜中,赚回十两。待她坐庄,陈洛清又猜中,再赢四十两。庄闲轮换,周围人渐渐惊叹,这两个人好像一起好运临头,从签赌契的姑娘绝地求生的那盘开始,居然都没有猜错过!这运气相当,到底谁胜谁负啊! 问题是运气是相当,赌注却不一样! 按规则,祁休坐庄要下四十两,陈洛清猜中,赚走四十两。陈洛清坐庄却每盘只肯下十两的注,祁休就算猜得天花乱坠赚十两!只要两人都猜对对方的大小,每个来回就会发生三十两的差价,结果就是陈洛清本来将要输光的筹码越赌越多。 不光他们惊叹,本已抓紧匕首的卢瑛也是惊奇非常。十几盘过后,她看着陈洛清的赌金重新回到了二百六十两,心中大喜和惊赏像炸开的烟花洒在胸膛。 连中五六把,这也太爽了!咋做到的啊?!洛清你也太……嗯?等等…… 她的喜悦还没彻底释放就忽地滞住。她和陈洛清挨得那样紧,眼神可以那样亲密,以至于看见刚赢回自己身家之人的后颈上全是细密的薄汗,连发根都在沁汗,悄悄流入领口缝隙里的沟壑。不仅是汗水,呼吸也不易令人察觉地沉重起来,望向祁休的眼神里还有极力压制的倦意。 怎么这么累啊?! 卢瑛的欢欣鼓舞化成担忧,揉进目光急切地向陈洛清投去。可惜陈洛清无暇回应。她正盯着对手,笑得叵测。 “祁姐,你紧张吗?” “什么?”赌到此时,祁休开始心乱,早已没有之前的笑容。 “你肉痛吗?心惊吗?”陈洛清笑意渐冷,声音渐轻不让周围人听真切:“两三百两对你来说只是九牛一毛,你怎么会放在心上呢,怎么会因此心惊胆战呢?” 祁休眉目顿时冷厉,咬牙悄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利用别人的难处,哄骗,怂恿,设套,然后拉人进地狱。做这样事的人,为什么会在赌桌上还有好运呢?怎么会没有报应呢?应该是要有报应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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