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陈洛川亲眼看过陈洛清的手稿,确实写得飘逸俊秀,神形俱佳。也是她记忆中父皇难得赞扬褒奖三妹的时刻。看来三年来,这本字帖在民间流传颇广,连刺青师傅都以其中字形为字稿。 “川……”陆惜在脸颊透红中的一声轻唤,终于让陈洛川回过了神。 既然都下得了死手,何必在这虚伪地故作伤怀……陈洛川心中自嘲,下决心不再回想记忆里有关三妹的稀疏往事。良辰宝贵,不忍蹉跎,该是专注眼前人。 陈洛川向帐外运力振手。掌风挥去,铜树上烛火皆啵地一声轻响,化为缕缕青烟。帷幔散下,风铃摇动,该是她表达的时候了。 这边良宵,花绣,风铃,一切尽在不言中。窗外风雨连绵千里,仿佛空中的河破了口泄流到了人间,从京城到洲郡,宫墙檐牙小屋瓦角,挂下万千条大大小小的瀑布。城镇乡野,地上平添了无数横流的河,灌注了作物丰收的希望,又浇出了多少贫苦儿女的哀叹。 临光殿枫林院和春涧宫水榭亭台外,被这场大雨激病的人,不止陈洛清一个。 陈洛清从混沌的迷梦中挣扎出来时,雨终于停了七七八八,只有滴答的水珠从屋上瓦边间断落下,连不成线了。陈洛清睁开眼睛,眼前居然不是漆黑。床头的烛头竟烧到了下半夜,不知道是换了几茬。 “呼……”她长长呼气,额头上的晕烫随之褪去。意识已经清明,嘴里发苦,后脑有点痛,高烧应该是退了。她吃力地抬起右手,想摸摸额头,结果手心压住了一片干了的布巾。 “嗯?唔……哦!”短暂迷惑后,陈洛清想起自己晕睡之前的情形。不是应该在卢瑛怀里吗?怎么平躺着了?难道已经睡了很久?卢瑛呢? 她想到卢瑛,这才觉得左手一直被温暖柔软包裹。微微抽动,便明白包裹手背的是卢瑛的掌心。 “嗯……”卢瑛靠坐在她身旁,本是困极了打盹睡得很轻。这时也醒了,皱眉攒力撑开眼睛,揉起困顿和晕眩。她才揉得两下眼睛,忽然惊醒,下意识抓紧了右手拽住陈洛清没有抽出的手背。“你醒了?!” “卢瑛……啊……”烛火昏暗,但在这方寸小屋中足以照明。陈洛清瞪大眼睛看着卢瑛像片乌云般压过来,伸手揪下自己额头上的毛巾,径直压住肩膀两额相贴,担心急切就呼在面前。 “我天……还好……”卢瑛长吐一口气,松开陈洛清,几乎要瘫软在床,虚弱地道:“退烧了。”她用怀抱让陈洛清发汗,怕汗多着凉,便又让陈洛清躺平。她一个瘸子,来来回回地打水搓洗布巾擦汗冷敷,不知给陈洛清脑袋上搭了第几回搓洗干净的布巾,终于在困忧不堪下睡着了。浅眠不到半个时辰,她就被陈洛清惊醒,然后吊了一夜的心落了地。放下心后,困倦反而席卷全身,卢瑛顿觉心砰砰快跳,脑袋虚晕,难以支持。但她还是强打精神,以肘撑床,伸手捋顺陈洛清睡乱的额前碎发。 “感觉咋样,好点吗?” 陈洛清盯着她,抿唇点头,忽地咧嘴笑起,露出一排白牙,白晃晃地把卢瑛的心又揪起。 “咋的,烧傻了啊?!”卢瑛正急着要细看陈洛清,突然怀中又被人撞入,抱紧,心快得要跳出胸膛。 “卢瑛……问你一个问题。” “啊?!” “我要是烧傻了,你养我吗?”
第三十六章 这啥玩意啊这问的?!咋刚退烧就问这么乱七八糟没头没脑的……这是还在发烧还是烧傻了?! 卢瑛当即垂下头, 用腮帮子顶紧陈洛清的额头,想再一次确认。意识到卢瑛的意图,陈洛清摇晃脑袋想证明自己的清醒:“退烧了啦!” 退烧了咋还说胡话呢? 卢瑛满心疑惑, 盯着陈洛清一时无语。陈洛清的眼睛映在她的瞳孔里, 在烛火和病容的交映中格外闪亮。卢瑛不忍和个病人纠结,又加上自己也晕着,糊里糊涂地就顺着陈洛清的问题想了下去。 “你要是烧糊涂了……我肯定要管啊……你养了我这么多天, 我自然是要一报还一……不会真烧成傻娘们吧?” “嘿嘿……哈哈哈……咳咳咳……”明明是发自肺腑的真诚心思, 陈洛清又不知被戳中哪个笑点, 埋头到卢瑛胸上笑到咳起, 想起刚退烧还在病中不敢放肆, 连忙收敛起笑声, 抬头认真问道:“卢瑛, 你腿好之后,能不能……别走了?” 啊…… 卢瑛觉得糟糕。她虽然晕乎, 但还是记得自己腿好之后计划着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来着。可陈洛清这个问题像揪住了她的心。心在别人手上做质, 让她既想点头又不敢点头。 “好……” 啊!卢瑛心惊肉跳, 被自己吓得差点捂住嘴巴。 嘴比心快, 嘴比心快!咋就答应了呢…… 陈洛清可不知道卢瑛心里一惊一乍。她得到了称心的答复,满意得又有点晕眩, 埋头靠在卢瑛胸上。 “我少年时那次风寒,其实比这次严重多了。烧了三天, 到第四天才退烧……我的父亲,姐姐不和我住在一起……从头到尾, 只有二姐来看了我一眼, 站在房门口安慰了两句就去忙她的正事了。你是第一个为我生病而着急到哭的人……我要把你的腿治好……我一定要让你活蹦乱跳的……”陈洛清借病吐真言。此时此刻,病榻上的她没有一丝防备, 是把真心剖给卢瑛看。可是卢瑛无言以对。现在陈洛清提起往事家人,她都害怕接茬,害怕会直面自己妄图搁置三月的心事。她不敢深想,只能岔开话题。 “知情,你饿吗?渴吗?” 陈洛清摇头,再开口困意深重:“我有点晕,还是困。我们一起睡。” “行,睡醒了我去抓药。到时候雨该停完了。” 这回不需陈洛清要求,卢瑛自己就把她搂紧在怀里,一起钻被睡个下半宿。 大概是烧退了两人心安,这一觉睡得倒十分踏实,一人打呼一人张嘴,一觉睡到天亮。 天大亮,雨果然停了。卢瑛这又哭又忙折腾大半宿,好在陈洛清烧退她心安,及时补了一觉。早上起来,她不算困倦,拄着拐杖给虽退烧还下不来床的病员烧水倒茶,热昨晚就该吃的甜糕,又是忙忙碌碌。 “我觉得好多了。”陈洛清嘴里发苦,加上没吃晚饭,现在左手端茶右手抓糕吃得十分香甜。“下了这么大雨,外面肯定难走得很,要不你还是晚些……”想劝卢瑛不去抓药的话还没说完,果然得到一个怒目,陈洛清立马闭嘴收声低头吃糕。 “好啥好?你当我傻得儿?你这种被雨浇病的风寒有第二天就好的么?要是不吃药静养睡个两三天,很容易就再烧起来,说不定还要加上疟疾。我在江湖上见得多了。再精壮的小伙子都有一场雨起不来的时候。” “哦……那你就去我干活的药房抓药就行了,顺便也说一声我要请三天假,两天吧……” “三天。”卢瑛咽下嘴里甜糕,不容置疑地纠正,反正假是她请,主动权尽在她手:“我会去说,你别操心了。” “你一定慢着点,泥水可滑。” “嗯。” “你记得顺便看看你的腿,也算复诊了。免得我下次再费劲带你去。” “嗯……行。”卢瑛点头应下,把手上半块甜糕塞嘴里,拍拍手拄起拐杖准备出门:“你好好睡觉,水放床头了,渴了一定要记得喝。” 陈洛清抬袖抹嘴,登时倒下拉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只露出个脑袋乖巧的冲卢瑛眨眼睛。 “嘿……”卢瑛忍俊不禁,见她还有精神耍宝便放下心来,披上外衣,拄拐出门。 才出门,她就知道陈洛清的担心没有错。之前泾渭分明的小路被大雨冲刷,如今已成糊涂涂一滩,又是泥又是水。一脚下去,深的地方能没过脚背。幸好卢瑛不是一般瘸子,是个武艺高强的瘸子,否则这段进街市的路还真是千难万难。 跋涉过泥道,踏上砖地,路就好走多了。卢瑛环视着雨后永安城,刹那间觉得耳畔嗡嗡作响,好像世间繁华已离她很遥远。在家养伤间接避世造成与热闹的疏离感,让她站在来来往往的人潮中很不适应。好像过去的那些天,她的世间只有陈洛清一个人。 这似乎好像也许不太好。毕竟她是要做大事的人。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她捏了捏鼻梁定神,心中默念着陈洛清告诉她的药店方位。陈洛清说得清楚,她找得顺利。没多费无用功就找到了陈洛清打工的凝香堂药铺。 桃仁眼药膏丹丸散,参茸上桂龟鹿虎膠。 门口这一块黑底黄漆的招牌,和陈洛清说的一样,看来是不会错了。 不走运中的小幸运,坐堂郎中在铺里,卢瑛按陈洛清叮嘱先给她请了病假,又描述了她的病状抓了对症的药,最后便是顺道看看腿是否有好转。 “哎咦……啧啧啧……”郎中让瘦嬢嬢的妯娌帮忙下手,捏探卢瑛的伤处,自己左斜□□仔细观察这条上下溅了泥点子的伤腿,嫌弃的咂嘴:“你这腿养的哦……好的也太慢了啦。还敢一个人走这么远的路过来。” “我这不是……”卢瑛想寻点理由找补一下,刚开口就被人家堵回。 “伤口不疼吗?” “咋不疼呢,疼着呢!”卢瑛大皱眉头,抱着膝盖委屈地向医者叫疼。伤筋动骨哪有这么快就不疼的,在家的云淡风轻皆是强忍。好在陈洛清现在不在这里,该喊疼就喊疼,能叫苦就叫苦。什么习武之人的尊严,去他奶奶的。 “疼就对了呀!它没长好呀!你这半个月再不好好躺着,多静养,你小心长歪!骨头要是长歪了,你以后走路都跟以前不一样晓得了不啦!”郎中没好气,捋着胡须苦口婆心。 “这么严重吗……” “你别不信,到时候后悔莫及!十天之内,没事就躺着,把腿吊着,不要动。每天最多下床坐坐,稍微站站,活动一下就再躺回床上。十天之后,要是骨头长得不错,就可以稍微行走坐立,不用一整天都躺着啦。” “十天这么久……那十天之后我能不能去找点活干?” 郎中没想到断腿之人还有这样勤劳的工作期待,目瞪口呆地感叹:“你是疯了吧?” “不是,这不是想赚点钱过日子吗……我妹妹也病了,我躺在床上光吃饭不干活我也有点心里过不去……” 郎中想她们两个外乡人在这里养伤,一个腿断一个风寒,手头肯定紧巴,可是伤筋动骨一百天不是咬咬牙就能克服的,当即想打消卢瑛不切实际的妄想:“你妹妹的风寒好好吃药倒是好得快。你的腿,就别想了。最多一个月之后,找点纯手工的活计,在家能干的那种。总而言之一句话,少折腾伤腿,让骨头好好地长正长结实。我给你也抓两服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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