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霍澄慈祥的圆脸皱起,字音加重拖长,倾泻出大把的无奈:“陛下不喜欢皇女结交大臣。越是节庆,殿下越该避嫌。” “结交?她们都是我的下属何谈结交?” “二殿下也有下属,她就谢绝了所有拜见,没请一个官员,只和春涧宫的属官亲随过了节。” 听闻此言,陈洛川眼神渐暗,默然不语。 “殿下,圣意自古难测,世事更在人为。您实在不必消沉。”霍澄出自望族霍氏。陈洛川自幼由她教导读书,君臣关系非一般。她的心事,霍澄自然能窥之一二。“我有疑问不解许久,今日就当我多嘴……请教殿下。当年皇上想为您订婚,您究竟为何推脱啊?” 陈洛川低头看向拇指上的蓝天扳指,曲食指抚摸天上白云,抬首对霍澄道:“我就是这样的性子,除了天地君父,永不能屈于人下。要我夫为妻纲,我做不到。何况,我一点也不能忍受父皇想选的驸马。” “殿下大婚,驸马就是尚公主,何谈夫为妻纲。若公主即位,驸马晋亲王,更是君为臣纲。至于心意喜好……二殿下不久前就欣然接受了陛下挑选的亲事,明年订婚。我看她也未必有多喜欢驸马。殿下,您要明白……生育对于女皇来说有着多大的风险。如果早早有儿女,陛下必会多加考虑。”远川国君没有儿子,只有三个女儿。远川国传位法理,有儿立儿,无儿立女。皇储自然在陈洛川、陈洛瑜、陈洛清三人中产生。而陈洛清无功无宠,加上生死未卜,已可划去。一个皇位,却有各有所长的两位公主。陈洛川有功,陈洛瑜有宠,而高高在上坐于皇椅的那位,迟迟不肯立储。 “如今三殿下下落不明,极有可能已经遇难。孟城之事,皇上似乎就此打住。也算天助殿下。”霍澄不知长陵山阴谋,只道真是天降山洪助陈洛川。“只是隐约有谣言,说三殿下并非死于山洪,而是另遭毒手。此类谣言影射殿下杀妹,用心恶毒阴狠,殿下不可不防。” 茶盏在陈洛川手中捏紧,琥珀般的茶面泛开一圈涟漪。孟城,边境上的大城,有盐池铁矿,乃陈洛川根本之地。当年她率兵抗击西戎,几场血战之后,朝廷竟无力再给前线补给。粮饷、辎重,甚至兵员,陈洛川只能从孟城艰难自筹。之前战时,朝廷默许她在孟城冶铁,炼盐,如同自治封权。如今战事平息不久,朝廷上就有人跳出来弹劾孟城官员贪污。陈洛瑜就势要做成大案,还以公正为由,力主以前从没过问过政事的三公主陈洛清去查案。这一切针对的是谁,不言而喻。 “谣言就是谣言。”陈洛川冷笑道:“真相终将大白,谣言反证我心。我有何惧?” 真是欣然订婚陈洛瑜,襟怀坦荡陈洛川。 “殿下心里有数就好。”霍澄知陈洛川虽心高气傲,有时任性而为,但绝不是暴戾昏庸之人。话既然点到,她也安心不少,起身告辞,将走到殿门时忽然又回头一笑:“牛骨汤炖的不错,下次可以再多来点葱花。” “行。”陈洛川终于微笑起来,向老师保证:“明年给您多放姜末。” 霍澄走远,陈洛川才端起凉了的茶杯大口喝着。一杯开嗓茶还没喝完,侍从又上前来通报。这次是奉她命前来的亲信。 “禀主公,孟城事已经处理妥当。” 这便是陈洛川要对亲妹妹痛下杀手的主要原因。在父皇默许二妹咄咄相逼的关头,她不能让人做实孟城的罪证。无论是谁担任这个查案钦差,她都不能让他安然到达孟城。至少要腾挪出时间,让不能曝光的事情隐于明面之下。而且陈洛清担当此任,多半已经投靠于陈洛瑜。与其日后面对两个妹妹的联盟,不如此时先下手为强。 射鸟先射翅膀,趁这个翅膀还没长在陈洛瑜身上。 陈洛川起身上前,靠近说道:“这些事,对他们来说已经做完。但我还有个任务交给你。” “是,请您示下。” 陈洛川踱步转身,脸上几无起伏,淡淡地说着有关他人生死的事:“洛清就不必再找。但卢瑛下落不明,我不放心。”如今孟城事将暂时了结。在陈洛川看来,生死未卜的陈洛清对两边势力来说已经失去了风口浪尖上的价值。刺杀的刀是卢瑛,陆惜这个执刀人不会被陈洛清所知。就算她万中有一侥幸生还,听到那些杀妹传言,也没有任何证据,不足为虑。倒是卢瑛这把刀,是一定要折断的。 “卢瑛喝了陆大人的赴身酒,就算不死于山洪……侯大夫的毒,应该不会有差错。一旦有激烈行动或者强力运功运气就会毒发。按理说……” “按理说,还不会有那场山洪呢。”陈洛川拿定注意,毫不动摇:“你去长陵山附近郡县再找几个月,走远一点也没关系。不过这件事,就不用让陆惜知道了。” “是,属下明白。” “你明白啥啊?”卢瑛龇牙咧嘴,故意与陈洛清争锋相对,又忍不住笑:“你老看着我干啥?” “我明白怎么烧炉子了啊。”陈洛清把双肘搁在院中小桌上,两拇指相碰又弹开。她虽在病中,心情倒好,说话间虚弱中带着神采风扬:“我不看你看谁?这院子里还有谁让我看?我要是出去看草看山,你又要单脚跳起骂我笨蛋要着凉,是不是?” 卢瑛见自己被人家看透,心虚地扭过脸昂着头,双手抱臂道:“嘁,我才懒得管你。看你嘴吧啦吧啦的,真是好多了哦。有这功夫,把脸洗了去不行吗?” 陈洛清心不虚,也昂起头,闭目望阳,照得眼前黑暗中薄红一片。她没去洗脸,而是平伸双臂深深吸气,吸到胸痛了,又憋着劲一口吐出,叹道:“真好……” 自由的好处,如今三公主知之也。所有已经的未知的苦难和这好处相比,都如云烟。
第四十章 陈洛清如此发自肺腑之时, 卢瑛却不能心意相通。也难怪,本就贫困的家庭一伤病一瘸,要是待在家坐吃, 断粮就在眼前。更别提夜凉了要买厚被, 天冷了要添衣,柴火要续上,灯油要打, 糖果点心要买, 那副陈洛清所画六城十八镇地图她也想裱挂起来……到处都需要用钱, 卢瑛快愁死了, 所以不能体会到底哪里好了。 不过愁归愁, 日子也急不来, 毕竟陈洛清身体养好才是头等大事。两三天后的危机两三天后再说吧, 不要耽误今天的好天气陈洛清的好心情。 “我要去发面,你要不要来帮忙?” “要!”陈洛清随声举手, 听都没听清楚应下来再说。“你要去干什么?” “你都没听见你就要!发面!晚上给你做糖糕。” 听到糖字, 陈洛清眼睛都发亮了, 惊喜道:“今晚还有。” “有啥办法呢?”卢瑛假意无奈厌烦, 挑眉道:“某位大小姐不吃甜的不肯喝药啊。” “嘿嘿,那是……我帮忙我帮忙, 走着走着!” “你把面口袋和灶上的盆拿过来。”走来走去端东西对卢瑛来说确实困难。这点小活也不至于加重陈洛清病情,于是使唤使唤。 “嗯!”陈洛清起身就去, 拿来盆和面。 “把锅盖和筷子筒边上那包白糖拿过来。不是盐哦,细的是盐, 粗的是糖。糖是我昨天才买回来的。” “哦哦!”陈洛清转身又去, 拿来锅盖和白糖。 “你刚刚烧得开水,还有剩的吗, 拿点温水过来。” “……你能一气说完吗?” 卢瑛笑起:“哈,说完了,就这些。” “真的?” “真的!我以我的江湖义气道德品质保证!” 陈洛清得到作保便不多说,耐着性子提来烧水壶,里面正好还有小半壶温水。 卢瑛卷起双手袖子,嫌拐杖靠在桌边碍事,抓起拐杖向墙角用力一抛。拐杖应力飞去,直挺挺地倚靠在两墙夹角之中。 好像投壶!陈洛清不禁为卢瑛鼓掌,佩服之情油然而生。拐杖可比投箭大多了!她想起了之前在山中荒野求生,卢瑛撑着新鲜折断的腿也能飞石打鱼。如今甩这下拐杖又点醒了她的记忆。腿虽断,手上功夫还在,卢瑛说自己武艺高强每个字都是实说,没有自夸。 卢瑛坐在桌边,不站起下手,俨然大师摸样。她把小半袋面粉倒进盆里,正要把白糖洒进面粉里幸而多看了两眼。 “一分钱一分货啊,这糖难怪卖的便宜,看着大大小小这么不均匀呢。”她不好意思地看向全神贯注盯着白糖的陈洛清,扯起嘴角笑道:“不好意思,能再拿下擀面杖吗?我要捶糖。” “……江湖义气呢?道德品质呢?!” 堂堂公主殿下都立志做一个低素质的人了,那卢瑛还需要讲什么江湖道义道德品质吗?反正不拿擀面杖就吃不到糖糕。向来喜欢从基本理智而言的陈洛清很快想清了这个道理,乖乖去厨房把擀面杖拿给卢瑛,顺便还抽了双筷子。 卢瑛把大小糖粒包起,用擀面杖把它们细细敲碎,碾成粉末。 “这些白糖本身就粗,要是不碾碎就和进面里吃起来差好大事。” 陈洛清凑在卢瑛身旁,趴桌面上聚精会神地学习和面,认真点头。 “我们今天吃甜馒头。如果吃普通馒头,就不需要掺糖,如果要吃甜馒头甜糕,那还是要掺糖。” “要搁糖!不甜的馒头就像戒了赌的赌神,发了胖的舞圣,嗓子哑了的说书人,丢掉兵权的将军,因为腿断而隐居下来每天为生活精打细算的大侠!” 这都哪跟哪,腿断隐居精打细算的大侠说的是谁啊……卢瑛隐隐觉得不对好像被影射了似的,但手中白糖正好碾完,她也不多想,把白糖洒进盆里,搅动筷子把面和糖拌匀。 “哦!你果然要用筷子!这我要是没主动拿过来,岂不是还要我拿一趟?!” “哈哈,这个这个……”卢瑛被人家看穿,赶紧教学吸引注意力:“搅匀了就可以倒水了。你来帮我倒,慢慢倒细细倒,我说停就立马停。” 陈洛清接到任务,好奇心战胜病气,整个人跃跃欲试。她按卢瑛嘱咐的双手提壶,慢慢倾倒壶嘴,倒出一条细细的水流。 卢瑛一遍揉面一边指导:“一边倒水一边揉,可以倒到水稍微比面多一点点也没关系,加面就是。但是切记不能加多了水又加面,面加多了又加水,这样面会硬揉不开。水就加一次,后面只加面,不加水了。停!把面口袋打开。” 陈洛清赶紧把水壶拎开,扯开面口袋让卢大师取用。卢瑛抓把面粉洒进盆里面团,大揉特揉。“揉到盆里都没面粉了,面团光滑又不沾手,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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