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敏锐地察觉到不对,拧开了门,一眼看到成蚕蛹的被子,傅令君整个脑袋都埋了进去。 郑亭林没想到对方睡觉这么不老实,凑近用气音喊:“傅令君……” 傅令君没有探头出声。 郑亭林迟疑,伸手掀开头上被子——傅令君脸上已经红成了熟透的大虾。 “喂!”郑亭林大惊失色,推了推她,慌忙跑到楼道喊:“张姨!傅令君发烧了!” 傅令君被闹醒,眼前天旋地转,剧烈咳嗽几声,视线又开始变得模糊,昨晚飘窗的小憩这会儿算是遭了报应,嗓子又疼又痒,一句话也说不出,不一会儿就眯眼睡去。 昏沉的,混沌一片的黑洞。 她被剧烈挤压,坍缩四散,周围一切变得失真,分不清虚幻和现实。 梦醒后——郑亭林被从手术室推出,蒙上白布,一动不动。 听不到声音,世间万物归于永恒安宁。 傅令君伸手去碰她,想要掀开白布,但她透明的手穿过实体,什么也摸不到,什么也做不了。 她想靠着墙壁,但依旧什么也倚靠不了,只能孤寂地飘荡着。 细雨飘荡,墓碑上的年轻的相片不复鲜妍,傅令君听着悼词,沉痛的肃穆中,她伸手想要接住雨丝,却什么都碰不到。 挽留,无法触及的挽留,无法挽留的时间。 曾有同事安慰傅令君,在跨过有限但难以抵达的时间长度后,每一个人终将化作原子,成为宇宙尘埃,相比起来,人世间几十年的光阴间距微不足道,她迟早会以另一种形态回到爱人身边。 原子,元素,不断释放不断凝结成气体,在漫长的岁月后,她们会成为恒星的一部分,与宇宙融为一体。 但那是超出想象的时间跨度。 傅令君太过清醒,清醒得无法用那些浪漫臆想安慰自己。 她忍着眼底热意,忍到牙关止不住打颤,每一个细胞都在呜咽,夺眶而出的泪水悄无声息,就像她的爱意无人知晓。 小提琴音哀婉凄清,演奏的人却不复依旧,她抚摸着陪伴郑亭林的斯琴,身旁的唱片凌乱撒了一地。 一遍又一遍,傅令君孤坐在CD机旁,日暮月出,月隐日出,像一座雕塑。 有人说,死亡不是失去了生命,而是走出了时间。[注1] 傅令君不允许郑亭林就这样走出时间,于是将她刻入骨髓,刻入星空坐标。 无法纾解的痛苦难忍,傅令君额头生汗,喘着气猛地惊醒。 梦境破碎,光影斑驳。 郑亭林惊讶地按住她的手:“小心。” 阳光洒金,面前的人鲜活明艳,眼底的紧张生动,手背上的点滴连着吊瓶,覆上的掌心温热真切。 傅令君回过了神,这是现实。 郑亭林凑近她,关切:“好些了吗?” 傅令君嗓音紧涩:“嗯。” ——实在太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来自余华《在细雨中呼喊》。 加更成功,码字实在太累人了……
第41章 Chapter 41 傅令君这一病持续了快一周,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连着一段时间精神萎靡,原本的复健也耽误不少。 运动会后正常复课,郑亭林每天只有早晚在家,晚自习后同傅令君简单问候几句,就被功课压力催回了卧室。 时间飞速流过,郑亭林走神地转着笔,心中惆怅起季培风的请求。 对方相当守约,那天后她在江城再没见过郑清的身影,谭雅平提起过一次,说对方因为工作已经回了京城。 想到这郑亭林不由松了口气,但很快又忧愁起该怎么和傅令君开口。 去京城大学。 傅令君为什么讨厌京城呢? 郑亭林想不出原因,也对傅令君对某座城市表达出明显好恶的态度感到意外。 夜色已深,她起身走动舒展筋骨,见到傅令君卧室门底的光亮,想起张姨的叮嘱,走近敲了敲傅令君的卧室门。 “请进。” 郑亭林拧开探头,看见护眼台灯亮着,对方戴着眼镜,坐在书桌前翻着一叠打印的纸页。 “还不睡吗?”郑亭林主动挑起话题,“你在看什么?” “一些论文。”傅令君放下手头的东西,也问她,“作业还没做完?” 郑亭林抿唇,双手不好意思地背在后面:“还有一点……” 实中老师布置的作业其实不多,也不检查,全靠自觉完成和主动找题集刷,郑亭林基础差,做什么也就都慢。 “要我帮忙吗?”傅令君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 郑亭林想起对方做过的卷子,一阵头皮发麻:“太明显了……” “等等,我拿过来!”她又突然转口,看了眼时间,“你可以给我讲讲吗,不会耽误你太久的。” 说起来,她也有段时间没问过傅令君题目了。 最初的尴尬和羞耻感褪去,到现在郑亭林对此已经毫无心理负担。 傅令君看着她飞快跑出,主动把桌上散乱的草稿纸推开,提笔在纸页边缘徘徊,最后勾勒出一个小小的火柴人。 郑亭林没一会儿又旋风一样跑进来麻利坐下,把习题摊在傅令君面前:“来啦。” 傅令君含笑,感慨:“你学习还积极的。” “我抗挫折能力很强的!”郑亭林哼了哼,又小声,“我会证明给你们看。” 傅令君瞥了眼卷面的一片红叉,没有打击她,翻起这不怎么熟悉的地理专题。 郑亭林这才想起来:“对了,你是理科生吧,会做地理吗?” “会。”傅令君神态自若,“应付高中够了。” 她上一世本科专业是数学,之后转向天体物理,世界各地到处跑,为了实地观测少不得学习地理。 郑亭林:“我现在政治历史都还好,但地理完全不行……” 傅令君忽地想起她的路痴,轻笑出声:“方位分得清楚吗?” “上北下南左西右东,我当然清楚!”郑亭林不满地瞪她,觉得自己被看扁了。 然而傅令君却笑得更明显了。 郑亭林不管她,翻起地图册,星系月相,地形洋流,这些都让她头大又为难。 傅令君仔细过着她的错题,忽地指出:“这个更正错了。” 郑亭林看过去,是关于某天文台位置推测的一道选择题,老师已经讲完,她在题目一旁认真地记下了现实坐标。 “你把经纬度写反了。”傅令君纠正,“是南纬24度,西经70度。” 郑亭林不相信:“你怎么知道?我明明听老师讲的就是这个。” “很明显。”傅令君不假思索道,“这是帕瑞纳天文台,在南半球智利。” 话音刚落,郑亭林紧盯着她:“……你好清楚啊” 郑亭林翻起地图搜寻,脸皱起:“智利在哪?你去过吗,怎么知道的?” 傅令君:“……” 这对她算是常识,但对其他人未必是。 不过她也确实去过。 郑亭林在地图上找到智利,感慨:“南美洲耶。” “我从没去过。”郑亭林好奇心顿起,根本没深究,“那儿好玩吗?” 傅令君:“那儿沙漠给人的感觉很奇特,离星空很近。” “哇!”郑亭林变得振奋,“我都没见过真的沙漠,是不是很干,会缺水吗?住在帐篷里会不会被风沙埋掉?” 傅令君哭笑不得:“没有那么夸张,有很多青旅的,用水不用担心,镇子里的店也都能刷卡。” 郑亭林惊讶,眼睛放亮:“我还以为是很原始那种——你对那儿好熟啊,该不会去过吧?” 傅令君:“……以前学生科考的时候和团队去过。” 郑亭林果然以为是中学生夏令营,唏嘘:“你们主办方想法真特别。” 像他们音乐附中的,来来回回就是欧洲和北美,其他哪哪都看不起,更别说沙漠了。 “听起来很有意思啊。”郑亭林嘟囔,“和国内的沙漠一样吗?” “不一样。”傅令君回,“你想去沙漠吗?” “不。”郑亭林光速打脸,“太热太晒了,我肯定受不了。” 傅令君轻笑:“也是。” 说完,她补充:“我本来想带你去南美的天文台看看的。” 郑亭林:“……也不是不想去。” 她有些心动,但最终被理智压下:“哎呀我还哪有空出国玩啊。” “迟早会有的。”傅令君托腮侧头望向她,“不考虑时间金钱,你最想去哪里玩呢?” “也不考虑工作吗?那当然是环球旅游!”郑亭林毫不犹豫,“这可是我的毕生梦想。” 上一世她的巡演就安排了诸多国家地区,可到最后也只是走遍了发达国家,而各个城市大同小异的现代化建筑她也看腻了。 “包括沙漠或者热带雨林吗?”傅令君含笑。 被挑刺的郑亭林:“……又不是全球每一个角落都要走到。” “不过有人陪的话,还是可以考虑一下的。” 傅令君:“那我陪怎么样?” 郑亭林怔住,忽地没了底气:“……也不是不可以。” 傅令君侧头望着她,唇角弯了弯:“双重否定表肯定,那我就当你答应了。” 郑亭林反应过来后眉眼舒展,笑:“你想和我一起去旅游对吗?” 她鼓起双颊,莞尔:“你计划好后直接提,我肯定会答应的。” 傅令君与她四目相对。 “好的。”最后,傅令君只这样回。 下一秒,郑亭林朝她露出一个无比明媚的笑容。 她哼起小调,做起题的状态都好上不少,傅令君侧头看着她,眼底带笑。 郑亭林专注力令人钦佩,投入学习后心无旁骛,等到合上才记起一开始进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京大京大。 她心中默念,转头对上傅令君的视线,委婉:“你这学期打算一直在家吗?” “应该。”傅令君冷静下来,察觉到对方的紧张,“怎么了?” “呃……”郑亭林纠结,顿了又顿,“我听实中同学说,你们这种保送的通常会提前去大学。” 傅令君闻言抬眸:“我不打算去了。” 郑亭林话立马被噎住,眼睛睁大:“什么?” “我在准备全国物理竞赛,决定不去数学院了。”傅令君神情自若。 “可——”郑亭林不能理解,“你已经拿到奥数金牌了啊,太可惜了。” “再浪费时间在奥数上才可惜。”傅令君说,“我自己清楚。”
113 首页 上一页 43 44 45 46 47 4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