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了解了一些。” “昨天发生了大规模的恐怖袭击,您也知道吧?” “全球在同一天同一个时间,爆发了六百六十六起恐怖袭击,全都是那些帝国主义国家的阴谋,地球上有谁不知道?” “我认为,理应在十年前死去的舒望,和这起事件有某种形式的关联。” 查尔斯·伊利奥特沉默不语,许久之后才语带叹息说道:“如果是这样,你可以找医疗兵团的一名研究员。名叫玛丽诺·特蕾莎。代理接收遗体的事,我都听她吩咐。” ----
第31章 ……然后,我是找到了玛丽诺·特蕾莎,可是当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玛丽诺·特蕾莎今年四十二岁,有位四十七岁的丈夫和一个十三岁的儿子。难得的调休假日,丈夫和孩子都不在家的情况下,她在家里用丝巾结成的绳圈套住脖子后把另一端绑在天花板的吊灯灯座,最后把脚下的踏凳一脚踢翻。 自杀了。 影像中,她的身体立即离地五米。那条临时绞索拉住她下落的任何可能,开始绷紧。 就在那时,她的身体出于本能的求生欲开始反抗——两只手的手指拼了命地想要插进绞索与脖颈的间隙中,没有被束缚住的双腿也不停地在空中踢蹬挣扎着。 然而绞索已经深深勒进她颈部的仿真皮肤当中,双腿的力道在反作用下反而让脖子上绞扼的力量平白又多添加了几分。 全身重量都集中在脖子上。 通往大脑的主动脉开始因为压迫发出呜咽的悲鸣声。 绞索先是勒折了她的咽喉,接着便滑到了她的下巴处。 她张大了嘴巴,努力想要尖叫起来,不,她不愿意死,不愿意——体内的神经植入体大呼小叫地向人类命运共同管理服务器持续发送【氧气无法送达脑部】、【脑部缺氧】的报告。 但没用几秒钟,她的大脑便因缺血失去意识,心脏也开始慢慢停止跳动。 我往她的所在地赶去时,她正在用双手朝喉咙方向胡乱抓着。她的手指刺破了颈部的毛细血管,血液使得绞索更加滑不溜手,更加勒进她的脖子,进一步阻止颈动脉的血液循环……最后她的双手只得无力地垂下,又抽搐了一两秒后终于不动了。 附近医院的救护车在接到报告后便火速赶到。在最高级别的网络安全服务的介入下,这个速度已经够快了。 但还是晚了一步。 落体距离若是长至一定水平,上吊便可能使当事人断头,她的颈椎折断导致中枢神经被破坏……送去医院后,虽然使用细胞再生疗法补足了受到不可逆损害的神经元细胞,但是她的意识仍然只是一堆散乱的电信号,没有聚合起来。 没有聚合起来。 又是这样。 根据一份针对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人口普查数据来看,自杀位居人类命运共同体主要死亡原因的第一位,每10万人的年死亡率达到23人。 以现今地球的人口基数来算,地球差不多每秒就要因自杀而死上一点五个人。在玛丽诺·特蕾莎从上吊到死亡的这十分钟内,全球各地理论上共计要死上八百七十人,她本人的死亡在这其中并不显得有多特殊。 是我的运气不好。只不过…… 玛丽诺·特蕾莎为什么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呢?人是不会在无缘无故的情况下结束自己的生命的。 人一定是因为别无选择才会选择自杀,而不是在有很多比自杀更好的选择的情况下选择自杀。我是这么认为的。 而且,为什么要选择上吊呢? 虽然上吊是大部分人类使用的方式,但在自杀方式的选择上,年轻人多数选择上吊,年长者较常选择吞枪,而老年人才又会偏好上吊。玛丽诺·特蕾莎应当属于年长者,她医疗军的背景可以让她合法拥枪。 要知道,因自身职业而拥枪的人更有可能以吞枪的方式自杀——枪给人自由,尤其是给人轻松自杀的自由——人类命运共同体自杀而死的警察中有超过91%的人是吞枪自杀。 玛丽诺·特蕾莎的丈夫是一个脱口秀节目的成功学主持人,有名的公众人物,我在网上见过他,他总是喜欢说别人‘悲惨’、‘可怜’、‘不幸’、‘软弱’、‘无用’,爱谈铁的逻辑和铁的手腕,认为自己的成功全部出于自己的努力,主张废除福利社会。 “只要不是白痴,所有人都知道底层阶级必须保持贫穷,否则他们永远都不会勤奋。”这是他的名言。 当他被警察问及是否知道妻子自杀的原因时,这个意气风发的男人眼睛里出现了恐惧……我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妻子若是没有留下任何理由就离开了人世,对于活着的丈夫来说,那就会变成摆不脱的紧箍咒——民众们会不断责问他【为什么没有注意到呢?】、【是不是就是他的错?】、【他是不是就是他妻子自杀的原因?】。 死者永远都无法回答这些问题,所以这个紧箍咒永远都别想解开。 他说话有些支支吾吾的,神情上甚至带了几分他常说的‘悲惨’:“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求您了,不要再问了。” 他可能是个懦夫,但他确实不知道妻子自杀的原因。 那么,玛丽诺·特蕾莎之所以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是在工作中累积的压力吗? 不谈其他的工作内容,民众们之所以愿意签下自愿捐献遗体的承诺书,是认为自己或者家人的尸体能够能够给人类未来的医学事业出上一份力,是为了救人,但是军方的医疗实验多数都是出于杀人的目的。 那些比自己儿子年龄还小的孩子变成面目全非的怪物时,他们的父母可能还会在回忆中唱着摇篮曲,催促他们赶紧上床睡觉。 这样的工作,天然就是压力的代名词。 神经细胞内缺乏血清素,最近一年内有去看过心理医生,以上的这些信息,确实很符合一个自杀者自杀的要素,更进一步佐证了玛丽诺·特蕾莎自杀的正当性。 我理应不该再有所怀疑了。但或许是因为我是觉得她死的太快太巧合。我没办法不怀疑。 毕竟,一个给军方干脏活的人会在工作之余多愁善感以至于良心受不了自杀吗?那要把我们一直以来在基因层面上的进步无视到哪里去啊?就算玛丽诺·特蕾莎在基因层面上没有这样的特质,那查尔斯·伊利奥特在文化基因方面的研究也可以派的上用场:人类完全可以做到绝不后悔地作恶与杀人,只要一个很简单的条件,那是因为工作。 然后他们就能够毫无心理负担地把自己与一切罪恶切割开来,成为他人眼中的优秀人士与模范夫妻。 想到这儿,我立即利用权限访问人类命运共同体共同管理服务器,着手搭建玛丽诺·特蕾莎死亡前后的这十分钟内的自杀者资料库。 如果不是让我碰到了这件事,我也不会想要整理出来这种感觉上是稀奇古怪的东西。 首先要说明的是,这十分钟内的死亡人数达到了六千八百二十七人,远超理论上的九百人。然后,这六千八百二十七人中又有六千一百零九人与玛丽诺·特蕾莎一样,都是在同一时间选择自杀。 我将这六千一百零九人死前上传到云端的影像以全息立体的分割形式全部在身周罗列。 割腕。 车祸。 电击。 高空坠落。 突触熔断。 ……此外还有各种方法,不过你绝对想不到,这六千一百零九人选择的最多的自杀方式是什么,是餐具哦。 共计有三千七百六十四人选择了用餐刀或者筷子结束自己的生命,如果考虑到有的地区还有用手吃饭的传统,这个数字还将进一步上升。 因为官方推荐的晚餐时间是18:00-19:00之间,18:00,这时候有很多家庭正在准备吃晚餐,使用餐具是最趁手的。 影像中,那个拥有着细腻白皙双手的主人,本来拿着餐刀的右手从【拿】变成了【握】,将刀尖指向了自己,那个角度,应该是喉咙,然后视角一转,大量血液喷溅而出,坐在旁边的小孩被喷了满脸血。 就在供应视觉装置的人体生物电逐渐消失前,我看到对面一个男性差不多像是砍木头那样,将刀砍进自己的喉咙一半。他倒在地面上,双目涣散无神。 当然,对于很多身体做了义体改造的人来说,光是使用餐刀或者筷子是不够的,还需要使用更加锋利、尖锐的东西…… 这次不是控制人杀害他人。 这次是控制人杀害自己。 但这次,死掉的这些人就像一滴水落入海洋那样,不会在公众视野中溅起一点水花。 因为杀害的是自己,因为大家都对与己无关的他人的生命漠不关心,我要不是这种机缘巧合也不会发现18:00-19:00之间的死亡人数和以往相比相当异常,所以这个数字不管是多么庞大,除以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人口基数,最终都会变成一个很小的数字,不被任何人察觉。 瞧瞧网上一些对于这些‘自杀者’的言论,比如说什么自私、心理脆弱、继续活着也是浪费、不负责、对不起父母、给社会添麻烦……这样的言论占了百分之九九的评论区。 当某个人提出这类言论过于不友好或者冷漠时,立即就会有大批的人跳出来说明他们这样嘲讽自杀者是为了减少社会的自杀现象。 这样说的话,某些人会那么理直气壮认为底层民众之所以超负荷工作,每天让自己那么劳累,主要原因是现在普遍的薪资还不错,才导致了民众不顾身体劳累,也要多加班多赚钱,也是有其现实基础的。 玛丽诺·特蕾莎的死在多数人看来就是一种茶前饭后的谈资,虽然很多人认为她的丈夫在她的死上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是这仍旧不妨碍他们同时认为她选择自杀的行为是懦弱、愚昧,乃至于说一种丑陋——都有孩子了,还这么拎不清轻重。 很多人就是通过这一类贬低死者的言论来维持一种‘我比他们强’的幻觉——自杀是多么轻易简单的事情啊。 借用罗曼·罗兰的话来说,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旧热爱生活! ----
第32章 车子行驶在依旧寸步难行的空中航线时,内务部那名伪装成我们高中一年级生的特工玛莎·布鲁姆突然给我打来电话:“那个团体又开始行动了。” 她声音闹哄哄的,通讯一接通,我差点觉得自己脑子被炸了。 “哦。”我则回以冷淡。 “你的这种语气,让我觉得你根本不信我。你还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对吧?” “是吗?可能是因为我现在正处于生理期吧?”我继续优哉游哉。 那边沉默了许久,才说:“不要开玩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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