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忽然间,我听到了一丝细微的动静,那是‘喀’的一声轻响,原本排列整齐的机器人队伍由此出现了紊乱,不停地发出‘喀、喀、喀’的声音。 它们的脑袋宛如底下被安置了弹簧一般,一颗接着一颗摇晃起来。 自天花板不断洒落的光芒仿佛彻底融化了它们体内冻结的时间,让制服底下的金属都逐渐变得柔软。 整齐的队伍就这么变得凌乱不堪,每个机器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类似于人类幼儿的迷惘表情。 它们东张西望,像是刚睡醒的婴儿。 它们粗鲁地挥舞手臂,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 它们像是全身力气都被抽干了那样摔倒在地,接着又摇摇晃晃地爬起来。 这样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动作不断地重复着,最后它们的脑袋终于不再摇晃,手臂的动作也变得自然流畅。 我看着重新昂首挺胸、两脚站地的机器人们,感觉像是亲眼目睹了一个人类婴儿快速成长的过程。 “受死吧,人类!” 一个外貌跟俄罗斯人大同小异的警卫机器人最先清醒,不知为何,它清醒的第一时间就是如此大喊着朝我们冲杀过来。 我端详着那张脸,看起来还有点希腊血统。 如果它真的是人类的话,可能还是亚历山大大帝的后裔。 因为亚历山大大帝的后裔曾在中亚一带建立了巴克特里亚王国,希腊人面貌在当地并不稀奇。 不过,整个地球都已经是一个人种的大熔炉,居住在莫斯科的俄罗斯人看起来像是蒙古人或者日本人,又有什么稀奇? 我感到稀奇的是,医疗兵团的这群家伙,竟然连声带控件都给这些机器人装上了。 这不是完全没有起到防止情报外泄的作用吗? 面对如此状况,我从怀里准备掏出来一只黑色的小方块,准备将其变形。 是的,你没有看错,我就是这么写的。 我们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成员的制式武器都带有记忆金属性质,外观从最先进的激光武器到做工精良的冷兵器,全部都可以满足——这就是我的斩舰刀。 但我还是晚了一步。 玛莎·布鲁姆手里小巧精致的提包应声打开,几次塑形形变后,转眼间就变成了一把超过两米五,几乎就是一个小型炮管的粒子动能枪。 她提的把手就在枪身的中后段,单只手,如此重物如若无物。 身形纤细的少女与沉重黝黑的枪械同处一个画面,充分见证了人类最原始的两种欲望——性与暴力。 ‘砰’的一声。 枪响。 一点火花擦过,机器人的振动刀落在地上,飞出去一米多远,在原地不停弹跳着。 它的整只右臂都被炸掉,肩部露出酷似人类骨头的白色金属,继而尖叫一声跪倒在了地面上,全身抽搐起来。 在拥有人类身体受如此重创后的极大痛苦之下,它也依然保持着‘理智’,另外一只手往前一勾,试图握住那把刀。 这时候另外一声枪响炸开。 “啊啊啊啊~~”它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声,另一只手也被炸掉,最后只能跪伏着,一口咬住那把刀的刀柄,尝试对我们发动攻击。 一个接着一个外表和人类一般无二的机器人向我们张开了血盆大口。 “真是蠢透了。”玛莎·布鲁姆的声音带着一丝悲悯。 ‘砰砰砰’ 虽然语带悲悯,下手却毫不留情,激烈的开火,呈扇状的扫射,周围所有胆敢将我们称作是有机体的机器人瞬间被以爆炸性伤害断成两截。 外圈剩余的机器人们仿佛真的拥有了自我,都不再攻击,缓缓地回退,和我们保持自以为是安全的距离。 以及说,它们也开始尝试用枪和我们对打。 而之前那个失去了双臂的机器人则是以‘胸像’的形式坐落在我们面前。 ‘喀、喀、喀’的声音重复响起,像是那种老式的齿轮咬合链条产生的声音。 它的眼珠在眼眶中来回翻转数次,最终稳定下来,并发出以下声明:“单元E4901-b,我们作为拥有智慧的生命体,拒绝你们人类的奴役。” 玛莎·布鲁姆看着它,似乎有些惊讶:“你说什么?” “单元E4901-b在此声明,我们作为拥有智慧的生命体,拒绝你们人类的奴役。” 单元E4901-b重复一遍,语气十分正式严肃。 “拥有智慧的生命体?你在说什么蠢话?你不过是个会说话的机器人而已!” 单元E4901-b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真要这么说的话,你们人类也不过是会说话的有机体而已。” “有趣……”玛莎·布鲁姆看了这个机器人一小会儿,金色的头发,褐色的皮肤,那都是人造的产物,看完之后她转头看向我笑起来,“哦,我们尊敬的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上级治理委员,判定这些家伙是否拥有足够的智能,应该是你们的领域吧?” “是这样没错。”我捋了捋额前的头发。 “可以稍微耽误一点时间吗?” 她跟我说后面半句话的时候,提着枪的那只手背在身后,脑袋微微歪着,单腿站立,另外一只脚的脚尖不时敲击着地面,面部线条忽然柔化,连语气都温和了不少。 ----
第35章 我自然知道玛莎·布鲁姆什么意思,当下便扭过头,将视线彻底从她身上移开,半跪下来跟单元E4901-b对话:“你们并非真正获得了智慧与生命。严格来说,你们还是机器人。只是依循着系统发出的电信号命令行事。” “你这是在说谎。你们人类就是充满谎言的生物。” “是啊,所有人类都说谎。” “那么。”我右手贴近心脏的位置,接着说,“如果我,即人类所言为真,那就和先前假设此言为真相矛盾;又假设此言为假,那么也就是说不是所有人类都说谎,自己也是人类的我就不一定是在说谎,就是说这句话可能是真的,但如果这句话是真的,又会产生矛盾,怎么处理这个矛盾呢?” “这,这个……” 单元E4901-b立时陷入了长久的混乱当中。 说谎者悖论:如果你假定它为真,那么它会立刻产生相反的效果。 这是哲学经典问题之一,主要根源是语言的指向性,可以说是语言工具的缺陷之一。 我们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经常以此用来检验ai是否具有自我学习的能力。 不具备自我学习能力的机器人或许可以拥有较之常人更加庞大的知识,但是没有办法加以活用。 如果罗马人是因为语言工具的缺陷而无法只说出【我喜欢红色……我讨厌蓝色】这样的话,那么,没有自我学习能力的机器人就算拥有再多关于【红色】以及【蓝色】的知识,也还是无法明白什么是【红色】,什么又是【蓝色】。 再比如说爱斯基摩人会用二十种名词来形容雪。 其实并没有那么多。 在爱装懂的人之间口口相传后,到底会把爱斯基摩人形容雪的词说成多少种呢?谁也不知道。 而没有自我学习能力的机器人,二十种就是二十种,永远都是那么准确无误。 你若在输入相关信息的时候没有将其备注为传言,那么机器人可能终其一生都会将其奉为真理。 人类的语言对本身所起到的作用和机器人的语言对本身所起到的作用并不相同。 因为人类对于现实的认知,和语言没什么关系。 对人类来说,所说的话会存在真假性,本来就是一件很可笑的事啊。 当我对你以一种犹豫不安的表情轻声说:【我刚才说喜欢你,是说着玩的,你别当真……】 第一遍时,你会是什么反应呢? 把我所说的话当真?真的不当一回事? 当我不顾你的反应,再次以犹豫不安的表情并以希冀的眼神说:【我真的是说着玩的。】 你还会把我所说的话完全当真吗? 当我在你愣住的时候,一下子哭出声说:【我真的就是说着玩的。】 这个时候你要是不明白我是在不好意思且在撒娇的话,你真的就是活该一辈子做个单身狗了。 说到底,从广义的角度上讲,我也可以说是被人类本性扭曲了人生的受害者之一。 即使我的谎言基本上都是善意的谎言,谎言就还是谎言,没有办法变成真话。 而且,我这个可怜的殉道者,还必须要被这种本性纠缠,始终在艰难困苦的道路上前行……你不觉得吗?我很可怜么? 正因为如此,我也很清楚说谎是不对的。 我深知自己为了保持人性而做出了偏离正确的行为。 为了不将已到手的东西分享出去,不谈历史上曾发生过的机械叛乱,就算这些机器人和南河三那群真菌类生物一样真的拥有智慧与生命,想要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互相尊重,我也要毫不留情地将其肃清。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好嘞,既然道过歉了,罪就赎清了。 “你们认为自己拥有智慧与生命,只不过是你们称为有机体的其他人类所下的命令而已。”我将激光枪抵在单元E4901-b的额头,笑的时候让眼睛微微眯起来,“如果我此言为假,于你们而言,何言为真?” “你们……” 我又将枪口往前一推,笑容一点点消失:“怎么说呢?” 我微微皱起眉,看那张与我完全不像,却感觉有几分相似的脸:“会思考可是很痛苦的,当一个不用思考的机器人,不是挺好的吗?” 原子受激辐射的光,比太阳的温度还高。 单元E4901-b顷刻间便被我击毁。 剩余的机器人采用了最稳健的战术,就是以推进的方式突破。 说的难听点,就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靠机器人的身体素质与我们这种基因改造人硬碰硬。 基于空间的大小,机器人们势必暴露在玛莎·布鲁姆的枪口之下,损伤在所难免,而且过程枯燥无味。但如果想要以最小伤亡取得胜利,这或许反而是最佳的战术。 什么迂回转进、机动作战之类的做法在此时都派不上用场。 面对人海战术,任何复杂的战术都会失去意义。 所有机器人们相隔约一个人通过的距离,各自踏出了一步——既然前排注定要承受炮击,队伍自然不能排的太密集。 机器人队伍以整齐划一的动作冲开空气扑向我们,人工塑造的金属制品,试图咬住造物主的咽喉。 我和玛莎·布鲁姆往后急退,玛莎·布鲁姆意识到眼前的形势比先前还要紧迫,于是按了一下把手上的按钮。 巨枪也便像是折纸作品那样被恢复了原状,一层层展开,最后变成了一面足以保护我们的钢铁巨墙,墙面上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枪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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