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自己做衣服这个提议,吴蔚只是笑并不答话,她在心里早已下了决心,今年过年一定要让绣娘穿上美美的成衣! 自己做的衣裳有什么仪式感? 张成拿了钱却只是退到了一旁,剩下的六千多枚铜板都是张水生家的,刘老夫人那叫一个眉开眼笑,合不拢嘴,摸着铜板说道:“这回我和你爹的寿材都有了,还能攒下不少给我孙子留着。” 张水生笑道:“娘,这铜板您就别拿了,等过几天去赶集,拿到钱庄上去换成银子再给你送过去,铜板就先放在我这屋吧。” “好好,那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儿过去。” “嗯。” 刘老夫人回去了,西屋还剩下一个外人——张成。 这些天柳二娘子虽然对张成有所改观,但还是不喜欢他,在柳二娘子认知中:别管你从前是读书人还是什么人,既然落了榜,那就应该踏踏实实种地过日子,张成显然不是这样的人。 柳二娘子躲在张成看不见的地方频频对张水生使眼色,后者全当看不见,又过了片刻,只见张成从怀中掏出一本书双手捧着送到吴蔚面前:“吴姑娘,经过这十几天的相处,我觉得你谈吐大方,见识高远,与姑娘偶尔闲谈我亦收获良多,这本书乃是当年恩师送给我,以增智博闻的孤本杂记,里面记录了不少地方的风土人情,风俗趣事,若姑娘不嫌弃,还请笑纳。” 张成的话说得文绉绉的,吴蔚听起来却毫无障碍,经过这十几天的相处,张成早已经放下了对吴蔚的偏见,真心欣赏吴蔚。 在张家村这个地方,张成是孤独的,读书开阔了他的眼界,丰富了他的内心,也让他没办法再和庄稼人成为朋友。 吴蔚看着张成递过来的书,同样用双手接过,在这个时代书籍是十分金贵的东西,一本普通的书都要几百个铜板,吴蔚一直想找本书来看看,浸润自己快要枯竭的精神世界。 “谢谢。”吴蔚真诚地说道。 张成也笑了,对张水生和柳二娘子拱了拱手:“那我也回去了。” “请留步。”吴蔚叫道。 “吴姑娘还有事儿?” 吴蔚沉吟片刻,说道:“有句话,我想送给你。” “吴姑娘请讲。” “在我们老家有位智者曾说过这样一句话,叫做:‘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今日我把这句话送给你,希望对你有所帮助。” 张成跟着喃喃念了几个字,双眼泛空,呆立当场,久久不能回神。 吴蔚明白孟子他老人家的话,张成这是听进去了,于是语重心长地说道:“这世上抑郁不得志者常有,可人生不到盖棺定论的那一日,谁也不能说自己这一辈子就算完了,沙中淘金还要经过一遍又一遍的濯洗真金方现,更何况是人生呢。” 张成空洞的眼眸里逐渐生出光彩,只见他挺直腰板,拱起手朝着吴蔚深深地行了一礼,丢下一句“受教了”,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柳二娘子和绣娘根本没听懂吴蔚说了什么,张水生也只能通过吴蔚的最后一句话推断出一二,愈发钦佩起吴蔚来。 绣娘看着吴蔚的侧脸,忽然觉得自己和吴蔚的距离好远,好远,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一条无形无影的天河,怎么都够不着。 她没读过书,不识字,连名字都没有,她听不懂吴蔚说的许多话,看着吴蔚神采飞扬的模样,看着一向狂傲的张成对吴蔚心悦诚服的模样,绣娘便觉得自惭形秽,失落和迷茫萦绕在绣娘的心头。 吴蔚得了书,爱不释手,当即点了蜡烛粘到炕桌上阅读起来,这本书的确如张成所言,十分有趣,吴蔚很快就看入了神。 房间里安静极了,沉浸在知识海洋中的吴蔚在他们看来,是如此的庄严而不可侵犯,所有人连大气儿都不敢喘,张水生指了指东屋的方向,默默退了出去。 柳二娘子也拉着绣娘坐到了炕的另一头,吴蔚背后的位置。 绣娘呆呆地望着吴蔚的背影,烛光给吴蔚的身体镀上了一层橘色的光晕,她背后的那只燕子正自由自在地翱翔着,就像此时的吴蔚一样。 绣娘觉得自己好像从未真正了解过吴蔚,哪怕是经过了这么久的朝夕相处。 同样是读过书的人,张成给人的感觉是高高在上,狂傲不羁的,绣娘虽然总躲着张成,但她却看得出来:张成对他们这一家子人时时透出一股轻慢,一开始对吴蔚也是如此,只是后来变了,不是张成变了,而是吴蔚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让张成不得不做出改变。 吴蔚和张成是不同的,对于他们庄稼人的事情,张成知之甚少,而吴蔚呢?她了解绣娘大部分的生活,她会木匠活儿,会钓鱼,会打猎,会编筐,会做饭,同样会读书写字,可她却从未表露过半点傲慢。 与吴蔚在一起的每一天,绣娘都如沐春风,她的智慧,她的体贴,还有她时常引人发笑的妙语连珠,让所有人都喜欢她。 从前在娘家的时候,绣娘经常听娘说:“鞋旧穷半截”“人靠衣裳马靠鞍”,那个时候绣娘想,或许只有穿得体面,才能活的体面…… 可是,吴蔚穿的这身靛蓝色的棉袄有好多地方都被磨得发白,鞋子也旧到变形了,明明一点儿都不“体面”却连张成都对吴蔚客客气气的。 …… 这夜,绣娘彻夜未眠,她一会儿盯着屋顶,一会儿转过去看看黑暗中近在咫尺的吴蔚,直到天一点点亮了索性穿上衣服起来。 推开门,目之所及白茫茫一片,下雪了。 绣娘来到院子里,蹲到地上伸出手指在地上画了三条横线,这是绣娘会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字之一,她还想往下写点什么,手指却悬在半空中,如何都按不下去。 身后传来“咯吱咯吱”的细响,绣娘猛地转过头,看到吴蔚正微笑地望着自己,问道:“玩儿什么呢?”说完便蹲到了绣娘的身边。 绣娘有些慌,想要擦去自己写下的那个“三”却被吴蔚顺势抓住了手。 吴蔚用绣娘的手指,在“三”后面又补了一个“娘”字,写完后,轻声念道:“三娘~。” 这是吴蔚第一次叫了绣娘在娘家时的名字,仿佛有一根羽毛,划过绣娘的心头。
第31章 教你写字 绣娘盯着雪地上那个吴蔚抓着自己的手写下的字, 感觉心口酸酸涨涨的。 她转头看了看吴蔚,只见她笑着又用手指在雪地上写了两个字。 “吴蔚。”吴蔚念道。 三娘和吴蔚两个名字紧紧地挨在一起,绣娘转头看向吴蔚, 低声道:“你今日怎么起这么早?” “你穿衣裳的时候我就醒了, 赚了钱心中欢喜,睡得不沉。你呢?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 是不是要堆雪人啊?” 绣娘却只是抱着自己的膝盖, 看着雪地上的四个字,她昨夜考虑了一整夜,可临了临了还是缺了那么一点点勇气。 吴蔚收起笑容, 端详了绣娘的侧脸半晌, 又看了看雪地上绣娘写的那个“三”字, 其实绣娘写的并不算是字,三笔几乎一样长, 每一笔的间距也不对,与其说是个“三”不如说绣娘画了三条横线。 但以绣娘的性格,她绝不是那种大清早起来不去干点活儿, 而是跑到雪地上来划线的人。 明白了绣娘的心思,吴蔚是有些高兴的, 其实她早就有教绣娘认字的想法了,不认字实在太不方便了,要是有歹人骗绣娘签卖身文书她都不知道, 只是一直苦于没有条件,眼下文房四宝还有剩余又得了张成送的一本书, 不正是万事俱备吗? 吴蔚清了清嗓子, 唤道:“绣娘?” “嗯。” “反正之后也没什么事儿要忙了,毛笔买都买了, 总放着不用会坏的,我教你认字写字好不好?” 绣娘猛地抬起头,一双美目盯着吴蔚,似乎在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吴蔚立刻摆出一副苦脸,央求道:“哎呀~你就让我教教你吧,我最喜欢教小孩子了。” “……我才不是小孩子呢。” “不管,谁让你年纪比我小了?一律按照小孩子处理,你就让我当一回老师嘛~行不行?” 绣娘的嘴角抽动,差点就要笑出来了,抿着嘴唇才隐去了笑意,点了点头。 吴蔚朝绣娘伸出小拇指:“拉钩。” “拉钩?” “你把小拇指伸出来~” 绣娘按照吴蔚的要求伸出了小拇指,吴蔚勾上绣娘的小拇指,一边轻轻悠荡,一边念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你答应我了啊,反悔就是小狗,汪汪!” “……我不会的,你也别总上吊,上吊的……大年下的,多不吉利啊。” …… 柳二娘子激动得半宿没睡着也起来晚了,等她穿戴好来到院子里的时候,吴蔚和绣娘已经把院子给打扫好了,用积雪在院子里堆了两个雪人,吴蔚找到了一些小石子和树枝给雪人做了眼睛和手,两个人的脸颊和双手冻得通红,却笑的很开心。 柳二娘子也被这样快乐的一幕所感染,站在原地注视了片刻才招呼道:“大冷的天在外面疯,快回屋,我去做饭了。” 吴蔚这才拉着绣娘的小手,俩人高高兴兴进去暖和去了。 和吴蔚疯玩了一早晨,绣娘心中的阴霾和不安被驱散了大半,这样童趣的事情,在绣娘的记忆中屈指可数。 吃过早饭,张水生出门办事,柳二娘子和刘老夫人开始洗全家的被褥,衣裳,打扫屋子院子,再有十天就要过年了,不管是穷过还是富过都要讲究个干干净净,绣娘和吴蔚是客人,自然是不用做这些的,只需要在西屋待着就好。 往年的这个时候,是绣娘一年当中最忙碌的时候,有条件的街坊邻居会送来布匹请绣娘帮忙做过年的新衣裳,除此之外绣娘还要喂鸡,喂猪,打扫牛棚,做一日三餐,帮着娘亲一起打扫家里,清洗被褥,从早上睁开眼睛一直忙到半夜,点着油灯给人家做衣裳,直到除夕那天下午才能轻松一些。 忙碌了一年的庄稼人在临近过年这几天大都是不干活的,要好好休息,绣娘的母亲还要赶集,采买过年要用的东西,家里所有的重担便几乎都落在了绣娘的身上。 而分家出来的第一年,绣娘正享受着从未有过的闲适。 吴蔚和绣娘靠着堆在墙角的被褥上,腿上盖着柳二娘子给的小薄被子,挨在一起。 吴蔚单手捧着张成给的《杂记》另一只手的食指不住略过自己读过的部分,绣娘在一旁听着,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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