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二娘子说到此处发出一声叹息,继续道:“慢慢的大姐和三娘就不亲近了,我和大姐在田里熬得又黑又丑,三娘却出落的愈发可人,每天来田里送饭的时候别同村的人看见都要打趣几句,有的说三娘不是柳家的种,有的说三娘是我爹和外面女人生的,反正什么难听的话都说过,我娘家那边的村民是又刁钻又坏,最喜欢欺负老实人了。气得大姐招了一个逃荒的当上门女婿。三娘也是争气,做得一手好女红,在家做做针线活儿就能换钱,来下了一回地就把手磨破了,这回连娘也不答应三娘下地干活了。之后大姐当家把我嫁了出去,后面家里的事情我知道的就不多了,只是每次回去……看三娘过的都不好,有一次我不小心碰了她一下,她疼的冷汗都下来了,我撩开她衣服一瞧,我的老天爷哟,那胳膊,后背大块的青紫!哎……”听到这,吴蔚的后槽牙都咬紧了,一双手紧紧地扣在一起,险些骂出口。 “你和三娘一起住了这么些日子,你也该知道她是什么样的性子。那是逆来顺受,人愚,嘴又笨,连大声说句话都要想一想的人啊,我趁着爹没下田,跑到地里和大姐他们两口子就吵了一架,可我毕竟是嫁出去的女儿了,那时候已是大姐当家,我说的话又有什么用?我也盼着三娘能早点嫁人,以后生了儿子,孩子长大了,她就能享享福了。可是……哎。你说三娘委屈吧,是,可三娘也享福了不是?爹娘对三娘是最好的了,可人都有老的那天,人老了,不当家,没办法。” 吴蔚闭上了眼睛,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平复自己的心情。 嫉妒。 原来绣娘后来经历的种种,一多半源自于柳家大娘子对她的嫉妒。 她嫉妒绣娘不用下地干活,她嫉妒绣娘坐在家里做做针线活就能赚钱,她嫉妒绣娘说了一个“好”婆家,甚至还嫉妒绣娘的天生丽质。 当嫉妒达到一个顶峰,当扭曲者拥有了“权力”,便生成了虐待。 可柳家大娘子为什么不想想,柳家之后富庶的生活是谁给他们带来的?绣娘的所有劳动所得,绣娘自己又享受到了几分? 难道非要让绣娘既做女红赚钱,又是下地的一把好手,才能姐妹情深吗? 这样的亲情不要也罢! 在柳二娘子的描述中,吴蔚并未听到柳家夫妇对绣娘的苛待,或许真的像柳二娘子所说:她们夫妻确实是老实了一辈子的庄稼人,不会欺负别人,甚至有一天自家长女也能凌驾到他们头上作威作福。 不行! 吴蔚简直是太不放心这位柳家大娘子了,简直是狼子野心,又坏又蠢的典范,说不定当初去里正那里告密说:绣娘“私通”的人,就是这位柳大娘子! 不然又有谁会在深秋之际跑到荒郊野岭的义庄旁边?难道是想来看看绣娘死了没有? “二姐,绣娘现在分家出来,从法理上来说,是不是和柳家大娘子就没有从属关系了?” 柳二娘子反应良久才明白吴蔚说了什么,点头道:“这是自然的,爹都不在了。大姐和三娘是平辈儿,分了家就谁也管不到谁了。” 吴蔚松了一口气又问道:“二姐,我想让绣娘搬家,搬到张家村去,都需要做些什么?” “哟……这事儿我回去以后得问问你姐夫。好在三娘的名下没有田产,应该不费事儿。具体的等我打听清楚再告诉你,不过……安家需要不少银子呢,不是单单搬过来就行的,村里的地都是有主的,要想把新房建在村儿里,除了盖房子的钱,还得从别人手里买一块地才行,得不少银子。” 吴蔚点了点头:“我明白,这件事请二姐先不要告诉绣娘,毕竟不是小事儿,我不想让她失望。等都准备好了,我再和绣娘提,征求一下她的意见,请二姐夫先帮我问问吧。” 柳二娘子不理解,明明是天大的好事儿吴蔚为什么还要问问绣娘的意思,不过还是由衷地说道:“蔚蔚啊,三娘能认识你这个大贵人,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 吴蔚和柳二娘子在老屋吃了中饭,背着食物返程,天黑前赶回了家,柳二娘子特意请来刘老夫人帮忙整理从绣娘家带回来的食材,吴蔚见了暗道:这柳二娘子真是深谙处世之道。她们带回来的东西虽然不多,但都是珍惜贵重的食材,拿到桌上能撑起一道硬菜的,这下刘老夫人再也不会给绣娘脸色看了。 其实吴蔚想多了,柳二娘子只是想气气她婆婆,毕竟这是“娘家”的东西,早在卖对联赚了一贯钱之后,刘老夫人就变得很客气了。 而绣娘呢?在听到柳二娘子和吴蔚的声音后,犹如一只小燕子般从西屋飞了出来,帮吴蔚卸下了身后的竹筐,又给拉着吴蔚到屋里去。 柳二娘子笑道:“你们小姊妹俩去屋里说说话,等着吃晚饭就好,我和娘收拾。” 绣娘接过吴蔚脱下的头巾和羊皮袄子,放到炕头烘烤,然后给吴蔚舀了一碗热水,递给吴蔚后便坐到了吴蔚身边,一双干净的眸子打量着吴蔚的脸庞:“今儿外面挺冷的吧?累不累?饿了吗?晌午吃饭了没?” 听着绣娘一连串的问题,吴蔚笑了,如实答道:“多亏你没去,今天外面可冷了。我穿着刘大叔的羊皮袄子感觉还行,就是有点冻腿,以后找机会给你也弄一件羊皮袄子,很抗风!二姐把重的东西都放到她的筐里了,我不累。中午在老屋吃了,我给二姐做了个拌饭,二姐还挺喜欢吃的,现在有点饿了。” “拌饭?” “就是一种不费工夫的吃法,二姐怕回来晚了走夜路,做菜太耽误时间了,我就蒸了一锅饭,煎了四个鸡蛋,水煮了些白菜丝,搭配上二姐上次拿给我们的酱菜放到一起拌一拌就吃了,要不光是两个鸡蛋那不是不下饭嘛,其实我比较喜欢吃盖浇饭,以前在我家那边,中午饿了就到对面的小店吃一餐盖浇饭,是一家很小,但是开了很多年的馆子,有三十多种浇头,等有机会我给你做啊?” “好!” “你呢?今天好吗?” “嗯,今天刘老夫人中午蒸了枣糕,可好吃了。难得老夫人不嫌弃,我们俩一起把家里破洞的衣裳都补了补,还说了一下午的家常。”说着绣娘往怀中掏了一把,拳头扣在吴蔚的掌心摊开,是两颗红枣。 绣娘抿了抿嘴:“老夫人给我的,枣糕没有了,你尝尝这个。” 吴蔚看着掌心里紧挨着躺在一起的那两颗皱巴巴的红枣,是那种在蓝星时自己看一眼就会丢掉的品相,也不知道风干多久了,但却被洗得干干净净,哪怕是扒开褶皱也看不到一丝灰尘的程度。 见吴蔚盯着红枣看,绣娘连忙补充道:“干净的,我又洗了两遍。” 吴蔚知道,刘老夫人一定只给了绣娘两颗红枣,此刻正安静地躺在自己的掌心。 今日从柳二娘子的口中更全面地了解了绣娘的过去,看着眼前的女孩,吴蔚不禁回忆自己十九岁时的样子:那时候自己已经上了大学,正是和家里闹得最凶的时候,可母亲每个月都会把生活费打到自己的卡上,自己虽然有做兼职,但实在撑不下的时候也会用一点。 吴蔚拿起一颗红枣,递到绣娘的嘴边,柔声道:“你吃一个,咱俩一人一个。” “你吃吧,我中午……唔。”红枣被吴蔚塞到了绣娘的嘴里,吴蔚吃下了另一颗。 “嗯~有股……干香干香的韵味啊。”吴蔚赞道。 绣娘笑了,吴蔚也笑了。
第30章 娘家名字 接下来的日子, 吴蔚他们几个按照吴蔚的想法:白天走街串巷卖对联,晚上写对联,只是有一件:除了吴蔚之外所有人都觉得白蜡烛太过晦气, 特别是刘老爹的身子骨并不算硬朗的情况下。 于是吴蔚只能忍痛买了点染料, 把白蜡烛融了重新制作成了红蜡烛……由于染料不够,成品蜡烛并不是正红色, 那也比白蜡烛让人能接受多了。 卖对联的生意进行的一切顺利, 或许是时代的差异性,或许是信息的闭塞性,反正吴蔚想象中的那种“大财主盯上这块蛋糕”的戏码并没有出现, 不过还是出现了其他的问题, 在卖对联的十天后, 吴蔚他们的销售量明显下滑,而且每天回来的时辰也越来越晚, 有时候背出去的对联还有剩余。 原因很简单,人力有限。 吴蔚,张水生, 张成的脚力有限,刚开始的时候只在毗邻出售, 路上浪费的时间少,而且是毗邻村子的多少对张家村知道些,彼此都好说话。 到后来他们每天要走的路越来越远, 年关将至,远处村庄的村民对外乡人的警惕性也变高了, 对联的销售量锐减。 吴蔚便提出就此收手, 张水生坚持着又卖了两天,最后一天只卖出去三十几幅, 三个人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是又累又饿又冷,于是张水生当即拍板——收摊! 三人把所有的铜板集中到一起,柳二娘子和绣娘早把他们按照一百文一串串好了,账是张成记的,去掉本钱他们的对联生意总共赚了十一贯三百八十文钱,按照之前的约定,绣娘和吴蔚能分到两千两百七十六文钱,加上之前辛苦攒下的三十五文,吴蔚和绣娘的家庭储蓄达到了:两千三百一十一文钱! 当面点清后,柳二娘子单独给绣娘和吴蔚找了一个结实的坛子装铜板,当吴蔚笑着把坛子捧给绣娘的时候,后者感觉自己和做梦一样。 “绣娘!来~慢点啊,沉。” 绣娘接过吴蔚递过来的坛子,感觉自己的心就在喉咙里砰砰直跳,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这、这些,都是我们的?” “对,都是咱们的,等下回去市集,我把整数换成银子攒起来,零头给你买身好衣裳!” 话音落,绣娘,柳二娘子,甚至连刘家老夫人都异口同声地说道:“哪用买成衣啊?” 绣娘红了脸,抿着嘴不说话,柳二娘子也笑,刘老夫人说道:“吴家娘子,三娘的手艺那么好,哪里用买成衣啊,又贵又不好,那都是给富贵人家准备的,割块布回来,自己作身衣裳就行了!” 吴蔚有些无奈,她已经纠正过老夫人好几次了,叫自己“蔚蔚”就好,但是老人家坚持叫她吴家娘子……吴蔚听着怪别扭的,但对方那么大年纪了也不好强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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