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下头,再看向宋澜,笑着又哭着问她,“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谁都不要我呢?”她说得那般平静,似乎,她已经习惯地成为了那个不被需要的对象。 “郑知微,我需要你。”宋澜紧握着她,生怕她下一秒就会从自己眼前消失。 “可是,宋澜...”她一边说,一边伸手,露出自己姣好皓白的手腕,“为什么我好好地坐在这里,却有些羡慕贺春阳...” 宋澜不明所以,静静含泪看她。 “她用这种方式,就可以那么轻易地表达‘她需要你’”郑知微眨眨眼,突然很想抽一支烟,但她只是叹着气,说道,“她轻轻一割,就能说,‘宋澜,我需要你。’而你也会第一时间出现......” 她话还未说完,就见宋澜紧张地握住她纤弱的手腕,让她生生感受到了更深的疼痛。 郑知微抬头看着宋澜,无奈地摇头,安慰道,“别担心,姐姐...我是一个挺懦弱,挺胆小的人的。”她笑,分明是在嘲笑自己,“我甚至都不能像贺春阳那样,拥有死的勇气...可是...有时候,分明活着比死更痛苦不是吗?”她缓了口气,续而说道,她的语调变得悠长又遥远,她安静地诉说,“宋澜,她好像比我更需要你...而我呢?姐姐...幸福家园的唐奶奶经常忘记带钥匙,她需要我;东瓜岭96号早餐铺的猫咪总钻进小小的角落,它需要我;扫那一条长街的环卫大叔总爱到我们这里来收塑料瓶,他好像也需要我......姐姐.......”郑知微顿了顿,收住哽咽,说得更直接,“宋澜,贺春阳她生病了,而只有你可以成为她的药,你明白吗?” 宋澜摇头,她不明白,也不愿明白,她手机里还有两张马上要发往西藏的车票,她只想握住郑知微,离开这里。 郑知微站起身来,对宋澜展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她眼睛弯弯,眉毛弯弯,那般笑着。 她说,“宋澜,走吧,回去吧,再去看看贺春阳,她醒来后,一定会想要看到你。” 宋澜愣坐在原地,不动。 郑知微蹲在她的膝前,将下巴轻轻放置在她的膝盖之上,轻轻劝着,“姐姐,回去吧。” 宋澜抓住这一点弱弱的气息,问,“你会陪我去吗?” 郑知微想了一下,点头,“于情于理,我陪你到门口。” 宋澜用手背抹掉脸颊上的泪,又堪堪擦掉眼角细碎的泪滴,站起身来,朝郑知微伸出手,“陪我吧。” 郑知微握住她的手,像她往日里总梦见的那样,紧紧握住宋澜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她心想,“就到这儿了,就到这里了,就可以。”她劝自己要学会知足,于是,快走几步,最终,与宋澜并肩。 她们再一次回到了急诊室。 覃欢看到了十指相扣的她们,没有前去打招呼,转身又忙去了。 就在急诊室门口,郑知微松下手,说,“姐姐,进去吧。” “那你等我吗?”她有些慌张,抓住郑知微两根手指,不愿松开。 郑知微笑着说,“等。” “我给我妈妈说一声,我就出来,很快的,郑知微...你等我......”她边往里走,边乞求着郑知微。 郑知微见着宋澜的身影走入繁闹的急诊大厅,看着她的身影被更多的人群包裹,郑知微淡然一下,然后..转身,往下走了一个台阶,又往下走一个台阶,她接连往下走,又朝向医院大门的方向,最终,像一片落叶一样,离去。 她想,她还是骗了宋澜,她撕掉了去杭州的车票,往家里走去,她知道,郑鹏还在那里。 她原本就哪里都不能去,杭州是牵制的手段,西藏是达不到的梦乡。她原本不忍心用这样残忍的手段逼迫宋澜离开,可世事命途如此,就连垂在疲惫精神中的贺春阳都知道,此刻,宋澜是不能跟郑知微一同离去的。 谁都知道啊,她们原本就不能就这样不管不顾地离去。 什么逃离死亡,什么逃离困境。 无非是自欺欺人的话。 郑知微只想彻底拥有了宋澜这样一个上午,在嘈杂的候车厅,作出结伴而行的模样,作出对未来憧憬的情态,这就...够了...... 宋澜从急诊大厅出来后,再也寻不到郑知微的人,停留在她脚边的只是一片枯黄的落叶,它代表着这个季节的破碎与凋零。 她寻着郑知微,不注意,一脚踩上枯叶,清脆一声,又碾作成泥了。 宋澜望着茫茫的,灰白的天,放声哭了出来。 像是弄丢了气球的小孩,望着天,嚎啕大哭。 只是可惜,真是可惜, 小孩有大人送上一颗荔枝味或是草莓味的棒棒糖算是安慰。 而宋澜呢,她什么都没有, 空空如也。 ----
第二十四章 她如愿走出了医院,同时又走入了更浓稠的城市。 在这样浓稠的城市里,她丢掉了郑知微。 她的郑知微啊...在这座城市的何处呢?或是已经离开南下至杭州了吗? 宋澜茫然无措地走在街上,一遍又一遍地拨打着郑知微的电话。留给她的只有规律性的“嘟”声,她看着手机弹窗那开往西藏的车次提醒,恍然觉得是否刚才她没有听郑知微的,而是强行要求她一同前去,是否结局就不一样。 她们哪怕寂然无声,一路无言,只是看着景色从窗外倏然划过。 哪怕郑知微埋怨,且从此对她少了几些爱。 再哪怕,她去了再离开。 宋澜想,明明有种种情况都可以给她缓冲的机会,让她能够看到郑知微的倒退,看到她眼底里爱意的散退。 而如今,她知道郑知微退走了,像多年以前。 而她,被当头一棒,发闷到彻骨的疼痛。 她流下疼痛的生理性泪水,不自觉地走到了郑知微所租住的小区楼下。 门卫室的保安大叔仍旧玩着手机上的麻将游戏,对自己的工作毫不关心。门卫室门口堆积着快递,以及一群寻找快递的住户。 这里面,都没有郑知微。 宋澜想要上楼去敲响郑知微的门,去问她,“不去西藏,去杭州可不可以。” 其实去杭州也是可以的,她也很喜欢杭州,可不可以...一起去..? 但风一吹,吹走了她的不冷静与意气。 她低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心里那般清晰地知道,在郑知微那里,她得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因为,之于她,之于郑知微,这并不是去哪里的问题,而是,将要同谁去的问题。 宋澜也曾在更深的夜里,反问自己,有没有自信在分开十三年后还能淡定自若地谈爱,还能如年轻时那样给到郑知微最稳定的依靠,她们是否会相顾无言,是否会对那十三年闭口不谈,任由那一个小小的洞在岁月的侵蚀中变成无限阔大的深渊。 她此刻,在灿白的明日下,又将这些问题如数搬入脑海,不断反刍,借此...自我否定。 于是,她叹出沉重又气馁的气息,脚尖朝外,朝向来时的路,一步一步地离开。 她或许并不知道,在她走到路边的大树下时,郑知微还是出来了。 她以及一群急救人员,坐在救护车里,急急驶出。 她或许真的不该知道,也许,她再多等几分钟,她就能给到郑知微一些依靠,一些单薄...却唯一的依靠。 而这一切造就的她们两人,就像是分叉的树枝,一枝朝南,一枝朝北,各自落叶,又各自开花。她只可以见证她的凋零与盛开,可再如何努力,都无办法伸出依托的手,她真的...毫无办法...... 郑知微紧紧握着郑鹏的手,在救护车还未开到就近医院的时候,她已经感受到了郑鹏停止的脉搏。于是,无措的她紧咬着唇,又深深地握着郑鹏那一只苍老又瘦削的大手。 她的旁侧有医生在进行抢救,而那无情的数字,却在监护器上清楚地告知郑知微,郑鹏已然离去。 郑知微在得知郑鹏得病的那一年,就已经设想过他会如何死去。 或是躺在医院里,在疼痛中把器官如尽衰竭,满脸狰狞地死去,或是躺在手术台上,在冰凉的手术刀下,在麻醉剂中安然死去,亦或是....等肾源等到熬不过太阳的初升,死在了浓黑的夜里...... 她设想过太多的死亡,却唯独没有想到,郑鹏最终仍旧是选择吞药,主动结束掉自己那本就破零的生命。 郑知微愣愣地靠在车窗上,看着医护人员最后的、全力的救治,想着,自己要去旅游的谎言,骗到了宋澜,也骗到了郑鹏。 前者让她不再去祈祷“爱情”,后者让她无法书写“家庭”。 郑知微在晃晃悠悠中,接收到了医生宣告死亡的信息,也接收到了自己的命运簿。 她勉强勾了勾嘴角,最终只是想着,“该联系殡仪馆了。” “家里好像还有一件给郑鹏买的新衣服,应该给他换上了。” “中午好像不用再单独做饭了。” “那些升降床和输液杆好像也不再需要了...” “哦,遗像该用哪一张呢?” 郑知微想了很多,之后..也一件一件地去做了。 郑鹏被送入了殡仪馆,而她也翻找出了郑鹏的新衣给他穿上了。 是一件黑色廓形西装,只是可惜,得病之后的郑鹏瘦得再也撑不起它的挺阔。 焚化炉前是一扇厚重的大门,她站在门口,看着穿着新衣服的郑鹏被推了进去,她下意识地走前一步,紧紧把住平推车,停止了它滚入死亡火炉的步伐。 最后一次,她看向躺在平推上的郑鹏,一点点拼凑与他相关的记忆,然后再启唇,轻轻说,“爸爸......再见了..爸爸...”像一首安眠曲。 小时候,郑鹏也在她的床边说过类似的话,大概..譬如,“微微,睡吧,睡吧~” 她叫了两声,只是两声,大火似乎就要从焚化炉中袭来,把她的爸爸从她这里夺走。 郑知微此刻终于愿意承认,即便郑鹏早早地离开了她和她的妈妈,但她曾是那么希望他能回来,能够把她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开心地奔跑,当她走到得病的郑鹏身边时,也多么希望自己能舍弃掉一颗肾脏去维系自己父亲的性命,但一切的不合适都让她怀着深深的愧疚与遗憾。 这么久以来,她都未曾当着郑鹏的面,叫他一声“爸爸”。 很多次,话到口边,都又会被她再吞入肚里。 可是现在,对那再也听不见的郑鹏,她堪堪只叫了两声爸爸,她只能叫两声爸爸呀...... 她抱住骨灰盒,将他放入选定的墓地里,旁边,是她妈妈的墓地。 妈妈年轻时候的相片被印刻在大理石的黑色墓碑上,而郑鹏的相片同样也微笑地出现在了墓碑之上。 郑知微往后退了一步,目光从爸爸的相片上挪动到妈妈那里,只是这一刹,她终于面对了自己真实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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