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甚至能被称之为是一种暗示。 荀安不希望下次吊人的是现实里的管理局,她不希望再有人因为染上了不该染的人而被吊死在那里。 她望着那面旗,第一次发自真心地认为自己不被爱真是太好了,没有人再选择自己真是太好了,母亲反对自己真是太好了,合伙人出卖自己真是太好了。 杜芢还没有爱上自己,也真是太好了。 她不会再让别人来与她分担命运,卑微的生命就该独自背负起属于自己的孤独,独自走完剩下的旅程,不要再燃烧别人的爱来为自己取暖,也不要再拖着那些比她更有希望的生命下水。 在做出这个决定后荀安的内心出奇宁静,她认为自己的感情到达了一种“不再要求爱的人一定要爱自己”的高度,那是劣根上的升华,结论却是并不推荐,因为成神前靠的可是附于肌肤的火烧。 后来她把全身心投入工作,在意外救了一个大人物后竟得到了所有人梦寐以求的实现一个愿望的机会。荀安那天看着能够实现愿望的“神明”,差点脱口而出自己要找人,找十六蓝区的杜芢。 但她马上悬崖勒马尊重了自己的理性,她不会再去找杜芢了,她对自己说。她抛弃了约定,对方想恨就恨就恨自己吧,未经爱的恨可比爱本身要好遗忘得多。 她希望她忘记她,那样在她死后,她才能没有影响地回归自己的生活。 她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有着不同的立场,不同的生命长度,本来就不该相遇。 过去是她心里没谱,但现在一切早已明晰。 于是她那天握住双手,只向神明提出了一个要求。 “给我能记录的工具。” 本子,和笔。 一切能写书的东西。 刻印下我所有的痛苦与彷徨,给我一个唯一能发泄的出口。 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后来她如愿以偿得到了想要的东西,那天夜晚她靠着一盏油灯的光与笔下的文字坦诚相见,将本子翻开前她甚至亲吻了它的扉页。荀安想到了自己对待文字其实并不负责,过得好的时候心里没它,日子一烂起来,心里又满都是它,在最无望的时候明明只有它才愿意将自己接纳。 “所以对不起啊,以后我会好好爱你的。”她那天像个回头是岸的浪□□子,苦笑着向着最初的爱人道歉。她希望杜芢不会为此吃醋,她知道她不会的,因为杜芢也藏着一个属于她的爱人。 在重新下笔的那一刻荀安才想起来自己的理想或许从来就不是什么拯救世界,成为勇者,而只是这样好好地,写下去而已。 只是现在再思考人生意义为何终究还是过了几个版本,其实她早就不怕死去,那甚至都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知道自己现在存在于这里的最大价值就是作为根基,帮助杜芢去追寻那个属于她的“爱人”。 但她是不介意这么做的,如果爱一个人的话,那自然会希望她能够发光,她那么好,自然应该全世界都知道。 荀安抵着脑袋,感叹着自己实在伟大,然后看着本子,写下了她想写的第一个字。 第十个字。 第一万一千个字 第三万三千零三百零三个字。 “你现在大致是写了多少字了?”那天她的造型师边往她的头发喷着不知道什么水,边好奇地问起了这个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个人问了多少遍的问题,毕竟大部分人刚做完头发第一个拿起的应该是手机而不是笔。 “没算过,但根据厚度,十几万吧,也说不准。”荀安琢磨着字数,在为忙碌的生活与写作效率烦心的同时思考着怎么换个话题,“你桌子上这盆花挺好看的啊,你什么时候学的插花?” “哦,这个不是我插的,是人家插好送过来的。那花店小姑娘还挺热心的,而且我跟你讲哦她的眼睛……”造型师在再次打开话匣子之前看着眼前老熟人的脑袋愣了一愣,“等等,我突然好像想起了件事。” “啥啊?”荀安看起了手机上的来电显示,头也没回。 “荀,安?” 这下回了。 “果然,你原来是不是叫这名?不会这么巧吧!要找的人就是你?而且你之前是不是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来着?还说失忆了我看你明明就没有失忆……”造型师又大呼小叫起来,好像她面对的是一个不亚于地球是球体的重大发现,荀安趁着她思维发散前把她摇醒,追问起了一切的起因。 于是她将一切全盘托出。 “你说那个人在找我?” “对啊。” “找多久了?” “我怎么知道啊地址发你了你要不自己去问问她?反正我看她挺辛苦的跟每个顾客都会提一嘴这事……唉不是你走那么急干嘛?美甲不做啦?眉毛呢?”她对着拿起外套就往外冲的荀安喊。 “有空再说!”荀安举起风衣在空中晃,像是什么领悟了千古谜题的侦探,一刻也等不及。 荀安发誓她确实已经没有了去寻找杜芢的想法。 但前提是,杜芢不需要她,杜芢不会来找她。 杜芢还没有爱上她。 她告诉自己只是为了确定与放下而已,但这话放在现在又显然没太大说服力。荀安大脑空白地穿梭在夜晚的车水马龙里,恍惚间觉得就连最高大厦上的信号灯都是为自己指路,过去恼人的汽车喇叭声也是在为自己欢呼。这样走了大约一公里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自己又不是在演什么青春跑大电影,她为什么不去打一辆车而要在这样美的天空下把自己给累死。 于是她说到做到伸手拦车,坐在后座的时候她自嘲的笑声让前排的司机寒毛直竖地往后视镜里望了好几回,荀安看着桥对面的电视塔感叹这真是个很好的世界,什么都有。如果其他不幸世界的居民也能来体会一下该有多好,随后她又想到了艾米与铁锈,思考起了灵魂转世的几率。 荀安在看见一张掉落在街边的纸张后选择让司机停车,她走下车屈身查看,上面的字已经看不太清了,但那画的风格她简直太过熟悉,搁着五米远也认得出来。然后她看向周围那唯一一家亮着灯的店铺,她站在门外向里偷看,在看清杜芢对那一刻下面的地面突然毫无预兆地开始塌陷,她还未来得及呼救就掉进水里。 现在她爬出了,她终于从池中爬出。 荀安蹲在桥的一边,扶着栏杆,落魄得确实像是刚从水里爬出,她现在格外清醒,侧眼望向桥下万千蜉蝣。 在那一刻她感到自己如此苍老。她曾认为这么多年了她在梦中毫无长进也并不会得到真正的年龄,但在这一刻,她才感到自己已然老去。 她用手指撇掉桥上的一块漆皮,悄悄地,做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决定。 · 从那天之后似乎一切都在下坠,蛞蝓人这边的问题要比想象中的更为棘手,它们似乎有反悔之意,而人类这边也很可能在荀安没察觉到的地方出了几个叛徒。杜芢在被荀安接到宇宙站上后并无太多事可做,她照常统计着那早已进入瓶颈的梦境数据,偶尔照顾自己的花卉。 那些花在进入宇宙站七天后就因为不适应太空环境而全部死去,杜芢将它们好好处理,之后几天都每天只吃一顿饭。而荀安忙于工作,哪怕每天都睡在一起,对这一切也无从得知。 杜芢确实看见了荀安的那个有着半圆型透明顶的宇宙阳台,站在那里能将外面的群星都一览无余。但她们没有跳舞,杜芢自己不会跳舞,也不好意思邀请忙碌的荀安来跳舞。她只是偶尔坐在那阳台中间,想象着那一切。 她想象着她们跳舞,对话。她在幻想里总是跳得很好,幻想是温暖的,像梦境一样温暖,在幻想里她不会出糗,她备受善待。 她偶尔会就这样想到睡着,然后在醒来后看见自己的身上多了一条毯子,杜芢觉得这就是最好的了。 这比她们真正跳舞了要更好。 ----
第25章 第二十五年(1) 杜芢在一片花海中苏醒。 刚刚的警报声好像还环于耳畔,她想起荀安把她从睡梦中推醒,在别人的催促声中让她赶快跟她一起逃离时的焦急表情。她好像说蛞蝓人打进来了,我们失败了,又好像说了些别的什么,杜芢听不清。 她当时实在太困了,眼皮抬起又合上,违抗不了睡意的制约。最后出现在视觉里闪烁的红光现在想来竟很像一场真正的梦境。 荀安不在身边的这一事实让她瞬间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她没功夫再去欣赏一旁开遍了平原的五彩小花,起身就开始四处搜寻。 这并非她第一次寻找荀安,却是寻得最痛苦的一次,得而复失这样的磨难恐怕没个人能完整抗住,杜芢不希望自己也得经受这样的考验。 一旁的景色看起来像是某北欧地区的平原,却充满薄雾,看不清远处的风景。身上的服装也给不了太多参考,只是简单的白衣与裤子,或者换句话说,像是进了天堂后该有的扮相。 很幸运属于她的身心折磨并未持续太久,她最终在穿过一片树林后寻见了正在湖边看风景的荀安,这一块的大雾最为浓郁,看来雾的源头应该位于湖中心。 杜芢对着荀安大喊她的名字,荀安回过头来像没事人似的冲她招手,“你醒了啊!”她这话表明了她俩刚刚其实睡在一起的事实。 “我找了你很久!”杜芢对荀安擅自离开自己的行为表达不满,她很少对她生气,这次得算作一次,而其底色其实是担心对方会抛下自己的焦虑。 “但你不是还是找到我了吗?你一定会找到我的不是吗?”荀安说着唯心主义的话语,又回过头去欣赏风景。 杜芢带着一肚子的气来到她身边,在穿过雾气看清湖中物体的那一刻她又没心思再去埋怨荀安了,她被那巨大的存在给震慑到久久沉默。 那看起来像是一条水蛇,有着人造痕迹的水蛇雕塑,巨大到看不着边际。上方头入云霄,下方延伸进混浊的湖底。它身上掉了不少漆,像是那种老公园里会存在的早已被遗忘多年的雕像,只是这样的体积绝非现实可为,只会存在于随机的梦里。 “很厉害对吧,所以说这可不能怪我啊,就连你这么见多识广的人,看了也会走不动路的嘛。”荀安观察着杜芢的表情。 “你……想在这里立碑吗?”杜芢突然回想起了荀安之前常有的一个习惯,到了这个世界后她应该还没做这件事,如果要选址的话,那肯定这里最佳,“我可以帮你,或者我来做,你去一边休息。” “算了吧,我早就不做这种事了,说白了只是宽慰自己而已,没什么意义。”荀安看向了那被浓雾藏住,不知到底会延伸至哪里的最远处的蛇尾,“话说还挺搞笑的,我还以为在那个世界我多少能算个主角了呢,结果没想到输得那么难看。啊,感觉我好像被命运诅咒了,反正怎样都不给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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