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点青端起手心的鬼火,眼波一转,打量着子夜身后的萧凰,别有深意地“啧”了一声。 “原来,萧将军生得这么俊呀。”她笑盈盈一叹,又凝目向子夜,“难怪花姊姊醋的要命呢。” 子夜和萧凰同时一凛。 她……她怎会认得萧凰是个将军? 她口中说的“花姊姊”,却又是什么人——或者是鬼? 这所谓的“花姊姊”,又到底为什么会……“醋”? 萧凰心头冒出强烈的不安感。 她将余光瞥向子夜,又想起画在肩胛骨上的朱砂字。 那个暧昧不明的“二”…… 抑或是“三”。 “你是谁?”子夜扯出红丝,瑞凤眼里涌上狠厉,掩住了对命途未知的恐惧。 云点青浅浅一笑,正要发话,却听到暗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面前又多出两道人影。 原来是温苓和十四霜正巧赶到,发现状况不对,立即护在萧夜身侧,掌心各聚仙气,凝神备战。 扑面而来的仙气隐隐刺痛鬼元,云点青不是感知不到。眼下别说剑仙和常仙了,就连子夜一个凡身的狐仙弟子,她也万不是她的对手。 可她笑得淡然,也没什么好惧怕的。 毕竟,她又不是来打架的。 “人齐咯。”她垂下手,鬼火悬浮在半空,“那我也该说亮话了。” 众人个个紧盯着她,杀气沉得压过了呼吸。 “这件事,本来一点都不麻烦的。”云点青慢悠悠踱开步子,目光落在子夜脸上—— “我们想要的,不过是你一个人…… “而已。” 子夜的瞳仁陡然一紧,身旁三人也不禁移目看她。 “很简单。”云点青变出一卷画轴,轻甩展开。纸上似乎有墨,但火光很暗,看不清画了些什么。 “你进来。”她点了点画幅,环顾众人,“鬼道就当放过她们,所有人都平安无事。” “我凭什么相信你?”子夜阴沉着嗓音。 “若不进呢……”云点青笑得娇俏,“可就别怪我言之不预了。” 鬼火忽明忽暗,画轴低垂着,无风而动。 云点青自也不是个清闲耐烦的主儿。她提起一只手,收拢了拇指,随后又是食指…… 子夜手中的红丝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唇瓣咬出淡淡的齿痕。 留给她思索的余地并不多,但她不得不承认,她动摇了。 师尊的警醒犹在耳畔,而那犬戎女鬼的功力也令她越想越胆寒。倘若鬼道再杀来什么藏龙卧虎,她们真未必抵挡得过。 况且她觉得,这女鬼没有在撒谎。 早从小满当着她的面手刃活人的那一刻起,她也有所猜测,这鬼道的杀手,分明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尽管,她全然不知走进那画里会是什么,是诅咒,是折磨,是曾经向往已久的死亡,还是迷雾重重的命理玄机…… 但她觉得,以她一人的性命,换萧凰在内的所有人平安无事,值得。 云点青颦起眉头,手已经收到了无名指。 子夜像被蛊惑了一般,身子微微一倾,于众目睽睽之下,向前迈了一步。 可这一步还不等落地,萧凰猛一下抓住她的手腕,用力拉回数尺,紧紧护在身后! 与此同时,温苓放出两道赤练甲,参差错落护住众人。十四霜也化作一道银光,横空落入萧凰掌心,剑身含雪,威锋慑人! 子夜愣了一刻神,才觉已被众姊妹死死护住,纵是想走,也再迈不出一步。 云点青看着如临大敌的众人,“嗤”一声哂笑出来,像揶揄,又像遗憾。 见状如此,小指也不必收了。她轻轻垂下手,摇头叹息:“花姊姊要生气咯。” 萧凰又一次听到“花姊姊”,银牙暗咬,剑柄也攥得更紧了些。 云点青无意和她们死缠烂打。她收起画轴,转身待走。 可才迈出两步,又折回来,展臂一抛,画轴甩出一条弧线,落进子夜手中。 “这画,是你跟花姊姊的。”她朝子夜眨了下媚眼,“什么时候想好了,也来得及。”一转身没入幽暗。 子夜捧着那神秘的画轴,差点没忍住展开来看,可碍于萧凰在身旁,她又不敢看了。 余光里,她隐约察觉到,萧凰的脸色除了委屈,还有酸涩已极的恼怒。 不知是出于提防还是发泄,萧凰举起手中的十四霜,朝着女鬼消失的方位猛刺了过去! 可那女鬼来去飘忽,早已遁入幽冥。这一剑平白刺了个空,墓道里只有空荡荡的金剑嗡鸣。 萧凰满腔的怨怒无从排解,三尺剑往地下一插,唇边压抑着沉重的喘息。 可身后子夜的一句话,更让她的心瞬间僵冷。 “行了,萧凰。”她喊出她的大名,“这不关你的事。”
第92章 丹青(二) 鬼道,无量宫。 彼岸花藤铺就一叶扁舟,浮在冥池上随波摇晃。 红衣躺作一船狼藉的血色,花不二拿荷叶覆着脸,闷头睡着无声的觉,罕见地死气沉沉。 “咕噜……” 水面钻出一只送信的寒蟾。花不二伸手入水,默不作声将寒蟾掐死,遂拿到一朵花信并一束微弱的鬼火。花信入掌而没,鬼火则翻手一化,变出三幅画轴,眼疾手快收进了袖里。 这一切快在弹指之间,高处的魔罗鬼王一丁点都没有察觉。 更何况,鬼王眼下正盯着另一桩事。 血淋淋的无量鞭抡出极烈的风声,“啪”一声重重砸在奴兀伦背后。 背脊禁不住折骨摧筋的重击,险些扑在地上,可鬼道的严律又强迫她不敢有丝毫的松弛,纵然忍受奄奄一息的万死之苦,也须将背脊撑得笔直。 点滴的尸血随风甩上石砖,四周地面已洒满了触目惊心的淋漓。 一鞭才罢,一鞭又起。连蹈两次奇耻大辱的覆辙,按鬼道的律法,足足该算上九千零六百无量鞭。 如今还远未至半,奴兀伦就已濒于魂飞魄散了。 “三千五百九十四……三千五百九十五……三千五百九十六……” 小满心惊胆战跪在一旁,跟着一声又一声炸裂的鞭响,替师父计数刑罚。 师父每挨上一鞭,她也跟着哆嗦一下。心坎里除了疼痛,便是深深的懊悔。 若不是自己一时大意碰到那片毒鳞,师父也不会错失捉狐狸的时机,亦不会被十四霜一剑穿心,更不会落得现在这样……担受这生不如死的酷刑。 倘若再有一次机会,她便拼上这身魂魄,也决不能……决不能…… ……再连累师父半点了。 “三千五百九十九……三千,六百……” 第三千六百鞭落下之后,鞭风却戛然而止。 小满怯怯抬起头,观望帘帐里的火光。 “还有……六千鞭……”奴兀伦颤声说着,又呕出一口淤血。 于鬼道,她从来赤胆忠心。败了就是败了,就算湮灭在无量鞭下,她也无怨无悔。 “还有六千鞭……”魔罗的鬼火幽然一闪,“在你徒儿手里。” 小满一惊,不知大人此言何意。 “小满。” “属下……属下听令。” “只要你代她将功补过,我就免了那六千鞭。” “属下悉听吩咐,在所不辞。” “好。”帘帐里鬼火烧得冷厉—— “我要你引出那剑仙,杀了她。” “这?”小满陡然一愣,“大人……” “怎么?”魔罗声音见疑,“这对你来说,很难么?” “不……不难。”小满低下头,回应也失了些底气。 “那你在顾虑什么?” “属下只是觉得……”小满微声道,“那剑仙本来没什么头脑,只须摘去她的桃铃,便会失了神智变回器物,如此已不足为害。若真要杀了她,倒也……倒也……” “不必”二字卡在牙关前,嗫嚅着不敢出口。 小满明白,大人洞知她生前的一切,自然也知晓十四霜对她的深情。 要她骗出十四霜,想来并不多难。只要少了克鬼最强的剑仙,余下那些人几乎不足为虑,狐仙弟子自然也是手到擒来。 可以说,让这些人土崩瓦解的关窍,就握在她自己手中。 但她总有几分于心不忍。 尽管十四霜曾招致谢家的灭门之祸;尽管在寻仇五大门派时,她竟失了神威,害得自己被逼自刎;尽管她前不久才重伤了敬爱的师父…… 尽管,她也确是恨着她的。 可小满总觉得,在某些事上,自己亏欠了她。 她不忍心再亏欠她第二次了。 魔罗见小满顾虑不浅,又缓缓举起无量鞭:“看来这鬼道的规矩,你师父还是没教好啊。” 小满悚然:“不敢!” 她还牢记得鬼道的训则——遇鬼则救,逢仙必屠。 鬼道对于仙家,从来是绝不手软的。 她望了一眼悬在半空的无量鞭,又看向血泊里已近湮灭的师父,低头承应:“属下遵命。” 魔罗鬼火一扬:“去罢。” 等小满扶起气息奄奄的奴兀伦,下阶要往冥水中去时,魔罗又补充道:“先在阴阳关外候命,我自会派新的鬼士接应你。” 小满应了声“是”,抬手幻出一朵彼岸花,扶着师父遁入冥池。 波尽水平,无量宫陷入安静。 但魔罗觉着,今天似乎有点太安静了。 安静得令她怀疑,事出反常必有妖。 若照往常,花不二没一刻不在撒泼耍赖,吵着闹着要出去找她的夫人。 况且她平日里最好看热闹不嫌事大,管闲看戏哪一回少得了她。然而,方才奴兀伦挨了那么重的罚,她居然连瞧都不瞧上一眼。 再看现在,她就跟条死狗一样,躺在冥水里连声活气儿都不吭,委实是有点诡异。 魔罗一时猜不透,这疯女人肚里又揣了什么花花肠子。 “喂,花不二。”她冷声道,“你今天什么毛病?” 话音落了须臾,花不二才翻了个身,从荷叶底下露出脸来。 魔罗分明听见,琐碎的荷叶声后,是她一声沉闷的抽泣。 “大人……”她哑着嗓音,“我要退道。” 魔罗一怔,心坎软了下来,但还不急放下鬼王的架子:“鬼道是你想来就来,想退就退的?” “我不想……我不想做鬼了……”花不二声渐哽咽,“我想上奈何桥,来一碗孟婆汤,一了百了算了……” 魔罗知道,能让这疯子伤心的绝非小事。她伸出一条花藤,轻抚她的肩:“怎么了。” 花不二抱紧柔软的花藤,迸出湿漉漉的哭腔:“夫人她……她是不是不要我了……” 声落寒水,泪染红襟。 魔罗被她一声声悲泣撞破了心关,五味杂陈里,是疼痛,亦是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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