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你,他们人呢!”小满一声断喝,又从背后掣出长剑,剑尖裹着荆棘一般疯长的鬼火,直指老僧的眉心! 寸许外的锋刃绽出不似人间的寒意,老僧重重打了个冷颤,许久才瓮声道:“姑娘,五大门派虽然罪孽深重,但后辈不知内情,总归是无辜的。还请姑娘亲手了断我的性命,这段血海深仇,就当在老衲这里……彻底做个了结罢。” 说着,他艰难抬起头,静等那剑尖刺过来,彻底斩除这满盈的泥犁恶贯。 小满狠咬住下唇,血痕下的刺青时起时落,剑刃上的火舌时怒时歇,一点点、一点点逼近那老僧的眉心…… 而后,她猛然振起长剑—— ……却并没有落在老僧的头上。 银光划出削山裂石的长弧,从老僧头顶飞掠而去,“喀嚓”一声迸出大片的木屑飞尘,竟是生生砍断了焰摩王像的头颅。 “我不要……”鬼火化作长剑,又凝现在小满手中。她攥紧剑茎,怒火里死咬着决绝:“我才不要杀了你!” 说话间,焰摩王的头颅“骨碌碌”滚进尘埃里,灰头土脸的,极是狼狈。 “凭什么……”小满的刺青一丝丝爬满了颌骨,眼角也溢出无以自控的猩红,“凭什么我失去了爹娘,失去了家人,失去了所有……你们这群贪婪丑恶的畜生,还要好端端地活在世上!凭什么你杀我全家,欠我滔天血债,到头来却想简简单单一死了之,轻易求得我的饶恕?呵,一死了之……区区一条贱命,你配吗!你还得起吗!我……我偏不要杀你,我要千倍万倍的血债血偿,我要杀尽五大门派的徒子徒孙、至亲手足,哪怕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一个个抓住他们活剐了!” 她一声又一声骂得越发凄厉,可那老僧仿佛定住了一样,自始至终不发一言,就连手里的念珠也不再转动分毫。 “你这畜生,你装什么聋哑?你……你说话啊!”小满怒极而近,剑尖一挑,削掉了老僧的半边耳朵,淅沥沥的血雨染红了直裰。 可即便这样,老僧还是一动未动,甚至连声息也没有。 直到这时,小满才明白过来。 方才她大骂之时,老僧行尽天年,就在那一句句决不原谅的泣血声中,就在这永生不得化解的遗恨里…… ……圆寂了。
第78章 漫道(二) “你这畜生,你凭什么……凭什么……”眼看着仇人竟这般寿终在自己面前,小满心头悲怒疯长,刺青霎时间直逼到眼角—— “你凭什么就这样死掉!” 伴着魂身里的无间诀突飞猛进,她倾尽全力举起长剑,狠狠刺入地砖里去。 “铮——嚯——” 剑刃里放出张狂的紫焰,一块块裂开四周的石砖,又爬上残缺不全的焰摩王佛像,很快淹没了整个佛堂。 小满持剑的手晃了几晃,耐不住无间诀修为的暴涨,“扑腾”一声跪倒在剑刃前。肌肤上的刺青变幻移形,尸血一滴滴洒落在地上,绽出万劫不复的彼岸花丝…… 泥犁苦海,回首永无涯岸。 只有在冤冤相报的轮回里,越陷越深。 西境,弱土。 岁及葭月,太阳落山极早,不知不觉间已是天如泼墨。山峦上堆起片片彤云,零星飘下几许清冷的雪粒子。 子夜等人疾行了大半日,本来还想贪黑赶路,但看这山界极是苍莽萋荒,连一条小径都寻不见,况且此刻又下起了雪,天黑地滑,着实不便。几人一番商议,决定先在原地歇下,等看后半夜雪稍停了,再赶路也不迟。 商议已定,便就近寻了个石洞,刚好躲避风雪。再弄些枯木干草点起篝火,勉强驱些寒气。 末了,子夜因想着巳娘所说鬼士追杀之事,心下不敢不提防,又取了九只桃铃,在林间布下经纬方圆。一旦有什么异状,也好提早御敌应变。 布置完毕,子夜才稍宽下心来。回到山洞处,发觉温苓正一脸愁容,看到自己回来了,她忙上前来问:“姐姐,这常仙儿也会生气么?” 子夜愣了一下,苦笑道:“你把她关起来,她生气了?” 温苓低低“嗯”了一声:“打从晌午时,她就不和我说话了。”又追问道:“你晓得常仙儿有什么喜好么?我……我不知要怎样与她赔罪才好。” 子夜摇头笑道:“她在你身上,你是最懂她的,我可帮不上什么忙。” 她推推她的肩膀,催促道:“快睡罢,梦里去和她赔罪。” 温苓只好答应着,低头钻到山洞最里处。学着巳娘所授的修炼之法,盘膝坐到干草铺上,凝心吐纳,很快便入了睡梦之中。 萧凰安顿完毕,却见子夜守在洞口,迟迟也不进来,遂上前拉住她的手:“还不休息么?” 子夜转过瑞凤眼,温柔凝看着她,又别过脸去眺望山林:“你去睡罢。怕有厉鬼追来,我守夜。” 萧凰拥住她的腰,想要拉她躺下:“你睡你的,守夜是我的事。” “听话!”子夜语气坚决,“快去睡。” 萧凰无奈叹了口气。她深知子夜脾气倔强,敲定主意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何况子夜最擅长应付鬼怪,眼下危机未明,确是由她来看守最为妥当。 她不忍心,可又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凑到少女的樱唇上,用力印下一吻。 承合间,她感到一颗泛着桃木清香的内丹,轻轻推到自己的舌根底下。 萧凰明白,她是怕厉鬼闻见自己的阳气。 心头凛了一凛,她睁开丹凤眼,窥见少女澄澈的眸子里,隐约涌动着惧意。 她看得出,她很害怕。 怕鬼道,怕前路,怕命运无常。 怕极了……失去自己。 萧凰心里绞得好疼。 吻毕,她没有睡到里面去,而是躺下身子,枕到子夜的腿上。 子夜没有再推拒,她巴不得将萧姐姐护在眼皮子底下。 她搂住她的肩膀,手里一抚一抚地,像个长辈哄孩子一样,哄她入眠。 萧凰合着眼睛,安静一会儿,忽然轻声发话:“子夜?” 子夜摩挲她的衣褶:“嗯。” 萧凰握住她的手:“等还完了命债,你想做什么?” 子夜顿了一下,放眼望向茫茫的落雪:“从前,我想过的。命债一结,我就可以去死了。” 萧凰扣紧五指:“那……现在呢?” “现在……”子夜恍惚片刻。 “……萧姐姐,我想和你拜堂成亲。” 一闻此言,萧凰睁开了眼睛。 她看到她的眸子里,照出天地间的雪色,一闪一闪的,满怀想望。 “我们也拜堂成亲,像那些俗人一样。 “拜天地,喝喜酒,入洞房,热热闹闹地玩一场。 “好不好?” 萧凰忍不住勾起唇角:“那我们成亲,谁骑马,谁坐轿,谁是娶,谁是嫁?” 子夜歪过脑袋,狡黠一笑:“那要看谁的本事大咯。” 萧凰乖乖往她怀里钻了钻:“好,我坐轿,嫁你。” “哼,不要。”子夜故作娇嗔,“我要嫁你。” “你本事大,我嫁你。” “你欠我床债呢,我嫁你。” “我嫁你。” “我嫁你……”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互“嫁”了半天,萧凰渐渐抵不住困意,嫁着嫁着,就睡着了。 子夜往火堆里添了块木柴。低头掖紧萧凰身上的厚氅,不留一丝余隙。 末了,又小心翼翼抬起指尖,摘去了风吹入洞、黏在她耳鬓上的雪粒子。 “萧姐姐……” 子夜柔声说着。 “……我娶你。” 灵识梦境。 温苓匆忙从莲叶上醒来,再去看隔岸那片草地,却已不见赤练蛇的踪影。不远处的幽谷闷得连一丝风息也没有,上空压着一层死水般的灰云。 “仙祖,仙祖?”温苓喊了几声,没有回应。 她看着树林上沉甸甸的阴云,轻声叹了口气,心想自己这回当真惹怒了老祖宗,还不知要怎样补救才好。随后划动莲叶,手脚并用爬上了岸。 站直身子,忽听见树林里“簌簌”一响。原本繁茂无间的草木主动往两边儿倾了一倾,辟开一条窄径,显是在指引她往林中行去。 温苓依着灵识所示,拨开余下遮挡的草木,一条幽深的野径呈在面前。她敛起裙裾,一步步往尽头的光隙走去。 行走之际,她抬头环顾左右葳蕤,约略只认得十之一二,余下八九成都叫不出名字。想来巳娘原是神农氏鞭药的赭鞭,所经本草方药堪及万亿。她的灵识之中,便长满了数不清的仙葩异草。温苓一介凡人徒孙,自是远远难以企及。 行走之际,但见四周林木生出点点斑斑的光晕,如萤虫一般轻盈落下,满聚在温苓的身周,悄无声息地融了进去。 光晕入体,她顿感到脑海里翻天覆地。那万万千千陌生罕见的草木虫石,此刻却是无比熟悉地涌现而过,一时间博览天地,通窥渊海,领受了巳娘所历四千年的“上古天真诀”。 从前她跟着父亲治病行医,总归离不了望闻问切,从而判别病理的高下远近、表里轻重,而后才对症下药,又要掂掇方剂的寒热温凉、奇偶缓急。 可如今得了巳娘的真传,以往的条条道道竟似全失了效用。看世间种种病症,无须望闻问切,就好像分辨大小颜色那样清楚。再要开方施药,也无须记数繁杂的药材。无数药材如同生进了四肢百骸,若要汇成仙灵治人伤病,就像举手反掌一样容易。 温苓全然沉浸在“上古天真诀”里,不知不觉间一路行来,已是走到了尽头的光隙处。神思一醒,遂将那蔽目的草叶扒开,正看到前方一环幽洞,洞中央的绿苔之上,盘绕着那条赤练大蛇。 “仙祖,你在这儿!”温苓惊喜跑上前。 可跑近才看清,那大蛇正将脑袋埋在盘绕的身躯里,兀自生着闷气。听到她跑来了,还故意团得更紧了些。 温苓有些哭笑不得,怎么一条四千岁的老蛇仙,闹脾气还跟个小姑娘一样? “仙祖,仙祖。”温苓推了推庞大的蛇身,软声道歉:“弟子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关你了。” 赤练埋着头不动弹。 温苓又推了推她:“仙祖,我请你吃癞□□。捉它个两千只,管饱。” 赤练一听说有癞□□可吃,没忍住松了松尾巴,可脑袋还是压在身躯下,怎么也不肯露面。 温苓无奈一叹,实在想不出该怎么讨好了,只好紧贴着蛇身坐下,闲来抱住她垂下的尾巴。 边抱着,边在手心儿里一摸一摸的。越摸越觉着凉滑舒服,又看见花纹黑红交错的,比缎子还要好看,竟鬼使神差捏起那尾巴,贴在唇边吻了一下。
第79章 漫道(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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