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死不救,当生不如死。” ——天谴咒! 只在顷时之间,七窍里鲜血浇了满地,甚至每个毛孔都泣出殷然的血珠。 子夜倒卧在地,连一丝颤抖的力气都没有了。 凡人所怕的疼痛,归根结底不过是畏惧死亡。可天谴咒的痛楚,却远远不止于此。 它超乎生死之上,挼烂了皮囊,剐碎了魂魄,将这世间的千般罪、万般苦都塞进弹丸一样的躯壳里。 ……止苍山于蝼蚁,尽苦海于一瓢。 奴兀伦看向血泊里形同废人的子夜,不禁嗤鼻冷笑:“狐仙弟子,不过就这点能耐?”伸手便要将她抓获,好回无量宫去交差。 刚要抓住她衣襟,眼前一道金光霍地晃下,猝然间断了她半条臂膀! 奴兀伦微微一怔,无间诀运转之下,尸血很快复原了手臂。打眼一看,原来是萧凰挥刀斩过,又俯下身去捞起半死的子夜,单手紧抱在怀里。再将金刀一拦,银牙一咬,剑眉凤眼里写满了决绝。 她明知人鬼悬殊,也并非浑不怕死。 但为救子夜,别说眼前这两个鬼士了,就是十八重地狱里亿万万恶鬼都爬出来,她也敢赤手空拳杀出一条血路。 奴兀伦看萧凰身手灵便,全不似受过重伤的模样,不禁一怔,随后才看到一旁御守的温苓,心下登即了然,暗自切齿:“这该死的仙家,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恼怒之中,又生出猛兽见了血的兴奋来。本来三两招就该料理的凡人,居然死缠烂打苟活到现在,她倒想亲眼看看,这几只弱小的蝼蚁能残喘到几时。 “唰——” 双刀一振,寒锋浴火,溢出馋涎欲滴的血光。 萧凰收紧怀里的子夜,凝目望向两个鬼士身后,石壁上隐约描出一扇大门的轮廓,狠一咬牙,示意温苓道:“我们一起杀过去。” 温苓迟疑皱眉:“可是那扇门……” “我来撞开。”萧凰郑重道,“有劳你,护着我一点。” “我?”温苓一愣,心想自己这点微末的仙术,哪来的信心保护萧凰?嗫嚅道:“我……我怕不行……” 话音至半,巳娘却在心里打断了她:“你能行。” 听她的语气十分笃定,温苓顿时增了几分底气。大敌当前,已无暇思前想后,重重点了点头:“好。” 才转过头,奴兀伦已是挥舞着双刀,气势凌人冲杀过来! 萧凰压紧剑眉,一手抱住子夜,另一手金刀荡出狂风骤雨,“叮叮当当”银缕金星横飞乱溅,眨眼间已杀过百十个来回。 温苓看一人一鬼厮打得眼花缭乱,根本分不清二人的动向,只能站在圈外干着急。忽听巳娘一声提醒:“身后!”温苓应声回头,但见小满纵身仗剑,正往自己头顶劈下来。 “哎呀!”温苓失声尖叫,胡乱放出两条赤练甲,却被小满三下五除二击溃了。 温苓眼见不敌,只好转身就跑。可惜这四千年的仙力全不知要怎么应战,除了被厉鬼追得绕圈子乱跑,就是放出的赤练甲一个也打不中,急得她快要哭出来:“仙祖,我不行了……” “赤练甲和上古天真诀,用到一起。”巳娘坚定道。 温苓只管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一边躲避剑锋,一边左右掌心各凝仙力,化出一片墨黑色的毒鳞,反手朝那厉鬼扔了过去。 小满抬剑欲挡,可这枚鳞片生得十分薄弱,就连长剑也削不开,雪花儿似的飘到她面门前。她随手捏住鳞片,轻轻一弹,就碎成了粉末。 温苓见这毒鳞在厉鬼面前就是个笑话,急得“哇”一下哭出了声:“仙祖,我要死了!” “别怕,我来。”巳娘见势危急,赶紧夺了温苓的舍,连唤出三道赤练甲,“嗤嗤嗤”将小满团团围住。 其实她如今仙元未复,贸然出来占身动武,对仙元颇有损害。但眼下除了铤而走险,实在是没有别的出路了。 趁着小满全神应付赤练甲,巳娘飞身一跃来到萧凰身旁,一看眼前的战况,不由得大为吃惊。 只见一人一鬼厮杀得愈发猛烈,来往间衣身都晃成虚影儿,刀刀撞击如霹雳般响震不绝,鬼火与金焰交织连绵,荡出一圈圈的铜墙铁壁。 尖锐的刀风刺得巳娘脸颊作痛,她嗅到风里混着鲜热的血腥味儿,便知萧凰身上定是挂了不少彩。 她虽然主修医道,但毕竟是四千年的蛇仙,当初仍不敌这鬼士的三招五式。而萧凰只凭一具肉体凡胎,竟能与这厉鬼交战上千回合,何况她怀抱子夜,又身中数刀,却丝毫不减威猛,这是何等神异的魄力。 毫不夸张地说,她活了四千余年,从未见过一个凡人能强大到这般境地的。 就在这时,兵刃间“铮”地一声锐鸣,一人一鬼被彼此力道震开,双双退出丈远。趁此良机,巳娘放出九道赤练甲,前后夹击紧困住奴兀伦。 “快走!”萧凰一敛金刀,拖着满身累累的血痕,疾冲向那扇石门。与此同时,丹田里内息倾涌,一招“日出天海”飞快在身周凝聚。 然而这时,奴兀伦和小满也已击破了围攻的赤练,双刀一剑并起斩向二人的背心! 巳娘立即运转仙力,又腾起九道赤练甲遮在身后,“嚯啦啦”缓住了鬼道的猛攻。随后只听“轰隆”一声巨响,萧凰已用内功撞破了厚重的石门。 浓重的烟尘席卷过碎石与鳞片,趁着墓室里一片混乱,萧凰和巳娘快步一闪,遁入昏暗的甬道。
第82章 怀璧(三) 阴阳交界,轮回之隙。 依旧是那片无垠无际的暗红色石崖,此刻却爬满了荆棘铁树,树下烧起滚沸的火海。 ——罪报十八重,天谴即地狱。 便在这刀山火海中,走过一抹渺小无比的青白色身影。 踽踽而行,举步维艰。 铁蒺藜划得双腿鲜血淋漓,可她似乎全不在意那钻心剜骨的剧痛,只顾着一步步、一步步朝峭壁边缘走去。 时至此刻,子夜连天谴咒的痛苦都抛在了脑后。她只怕萧姐姐遇到什么意外,一心想着尽快回魂,回到她的身边……保护她。 她走过很长很长的路,留下一串很长很长的血迹。鲜血在荆棘上盛开艳色,哪怕是地狱里最毒的火焰,都烧不褪至死难渝的心念。 走了很久,她终于站在悬崖边上。 正下方,就是波涛滚滚的血海。 子夜闭上眼睛,正要倾身跃下,耳畔忽响起轻灵的桃铃声。 她睁开眼,看到空中浮化出桃谷的幻影。白狐的灵识就站在那里,眼底盛满了极寒的霜雪。 子夜看到她怒极的脸色,猜到大事不好,可又不知自己是犯了什么错,跌跌撞撞跪下身来:“师……师尊。” 白狐冷冷瞪了她许久,才启唇道:“你倒是快活。” 子夜心尖一凛,双肩止不住打起哆嗦。 她听得出,师尊是在说萧凰。 她是鬼胎厄命,命格极凶。下山前,师尊千叮咛万嘱咐,禁与凡人往来,以免克及无辜。 可她呢…… 岂止是往来。 她已在萧姐姐身上,彻底放纵了七情六欲。 “弟子……弟子……”她颤着声,不知该作何解释。 白狐冷冽着面孔,等她笨拙的辩白。 可子夜压根没有辩白。 她伏下身去,低声哀言:“弟子知错了。可……可是,我真的放不下她……” 白狐的瞳孔微微一张。 放不下? 她发现,小徒弟的翅膀变硬了呢。 “你若想亲手害死她,我也拦不着你。”白狐淡淡道。 “我……我……”子夜心口像插了一把刀,堵得喘不上气息。 她深知,师尊的预言没有一次出错过。 她不仅同她来往,不仅与她深情,还亲手把她带进了鬼道的圈套,带进了原本与她毫无干系的因果孽障里。 她与她,确是挺过了无数次的死里逃生。 可总不能次次都这般侥幸。 甚至连眼下的这一次,都不知会是怎样的结局。 以往,她不是不曾害怕,却只是不在乎,也不敢去想。 可这次遇到的鬼士,让她彻底害怕了。 ……总有一天,她真的会害死她的。 子夜攥紧掌心,手底下的蒺藜刺穿皮肉,滑下无望的血滴。 白狐叹了一口气。 “我说过一万遍了。”她很无奈,小徒弟为什么会犯这样愚蠢的错误,“你的情字,是带血的。” “弟子……明白了。”子夜强压哽咽,“这便去……斩断情缘。” 白狐闻言,眉眼稍松了一点。 可很快,子夜又发话了:“还有一事,求师尊成全。” 白狐又拧紧了眉心。 “我们被厉鬼追杀,困在陵墓里……”子夜正待向她求救,却被直接打断了。 “我说过,我不救凡人。”白狐冷漠得像山巅的雪。 “师尊!”子夜泪如雨下,“弟子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打紧,遭天谴也不打紧,可萧……萧凰,她……她真的不能……” 白狐静静看着她椎心泣血,眼底却是千年冰封,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融动。 她晃了晃腕上的桃铃,灵识幻影渐渐消散而去,只在桃瓣飞尽时,撇下一句绝无转圜的—— “自求多福。” “师尊!师尊!师尊……”子夜一声声从奢望喊成了绝望。待得幻境消却,脚下的红岩也大片坍塌,她就像枝头最后一片残败的枯叶,缓缓凋零在埋葬众生的血海。 再醒来时,她还在萧凰的怀里,头靠着她的肩。 她们在甬道里疾奔,可她的怀抱很稳,即使沾着血腥味,也是一如既往的暖香。 可子夜知道,这暖香永远不再属于她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才以一己之躯,挨受过十八重地狱的千般罪、万般苦…… 可她只觉得,那点痛,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轮回境的刀山火海,痛不出她的一滴眼泪。 可在这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怀抱里,她却痛得几乎窒息。 萧凰和温苓在甬道里一阵飞奔,身后两个厉鬼紧追猛赶。行将追上时,倏一下冲出了甬道,四面回声朗朗,似变得极是开阔,但又暗无光照,看不清是怎样的布局。 萧凰又跃出两步,靴底下猛然踩了个空,一惊之下忙撤回路面,一手抱紧子夜,一手拦住温苓道:“当心,是断崖!” 只这一停,背后的风声已飞快迫近。黑暗里作战属实太险,可萧凰只能硬咬着牙拔刀转身,温苓也尽全力唤出成千上万的蛇鳞,层层叠叠布开一道屏障,至于能挡住多久,只管听天由命了。 可没想到,不远处的风声戛然止住。又听那女鬼一声惨叫,奴兀伦喊了声:“小满!”返身去察看境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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