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枯黄的草丛里,矗立着一座高大的石碑。除却寻常墓葬的碑铭,一旁的石面还刻下当年谢家横死的族人姓名,密密麻麻有数十人之多。 三人走到碑前,注意到大石的角落处,有一行格格不入的小字。其余族人的名姓都是匠人用工整的隶书所刻,唯独那行小字刻得又细又笨拙,像是用什么兵刃胡乱划出来的。刻痕里还沾着暗沉的血色,饱经风吹日晒,已是浸到石体中去。 萧凰摸了摸那行小字,仔细辨了一会儿,才读出那三个歪歪斜斜的字眼:“谢……小……满。” 话音刚落,子夜耳畔的桃铃“嗡”地一震,当即回身护住萧温二人,警觉道:“这里有鬼!” 萧凰一听,马上从腰间拔出金刀,刀颚已是缚上几道克鬼辟邪的红丝。子夜也在指缝里拈住数颗桃铃,凝势待发。 此刻,巳娘也早已嗅到气息的异变,在心中提醒温苓:“备好赤练甲。” 温苓战战兢兢答应着,不自禁躲到萧凰身后。 她从小连只鸡都不敢杀,如今虽继承了巳娘的仙术,但从未应过实战,何况又亲眼见过厉鬼的凶残,至今余悸犹深。眼下突逢变故,心下真真是怕到要死,双股战栗,几乎连站都站不住。 三人紧张观望一会儿,并不见有什么鬼影。子夜斜了一眼山崖底下冉冉升起的艳阳,心道这日出之际,阳转盛,阴转衰,鬼怪大多不愿在这段时辰出没,那适才桃铃感应到的又是什么东西? 正自转动念头,只听四周外“嘁嘁喳喳”的森繁细响,竟从枯草里涌出一股股猩红的花瓣,潮水般向三人飞漫而来! “彼岸花?”子夜心里“咯噔”一沉。她认得很清楚,这正是鬼道的标记。 “别……别碰那花!”温苓尖叫着提醒。她看过朱家母子被这鬼花吞噬,再见这花,吓得魂儿都快掉出来了。 眼看着花潮越逼越近,子夜和萧凰并肩冲上前去,一个甩开红丝,一个挥荡刀风,顷刻间芟灭了好些花枝。然而这花丛蓬勃得飞快,根本来不及闯出围去,二人由不住节节后退,又回到石碑之下。 温苓正躲在二人身后惶然无措,巳娘沉声发话:“阿苓,用赤练甲。” 经她一提点,温苓才醒过神来,勉强凝心提气,掌心仙力一放,三道赤练飞旋而出。万千蛇鳞一片片撞碎花枝,眨眼间撕开了澎湃的花潮。 “咦?”温苓大感意外,想不到自己的本领居然这么厉害,登时心气大涨,一催劲又放出三条赤练甲,紧追着彼岸花风卷残云,很快将圈子越扩越大。 萧凰见彼岸花阵势渐薄,生怕下一刻又出什么埋伏,手里攥紧单刀,喝一声:“冲出去!”拔步便要杀出重围。 子夜和温苓紧随其后,可三人还不及动身,顿觉足底下山摇地动,“轰隆隆”塌裂下去! 大片土石仿佛是骤然间炸碎了一样,崩塌得极是突兀,哪怕以三人的轻功与法力,也来不及纵身脱险,往黑漆漆的墓洞里直堕而下。 子夜瞥了一眼脚下的深渊,伸手不见五指,竟看不出深有几许,更不知其间还藏有什么凶险,急道:“快出去!”足踏空中碎石,待要挣扎出墓。 萧凰一把拉住魂飞魄散的温苓,紧跟着子夜运起轻功。可还没踩到两块落石,便看到坑口铺来大片的猩红。彼岸花蕊燃起幽紫的鬼火,凝作千百枝锐箭,暴雨般倾泻直下! 这一刹间,四周碎石落尽,三人也已错失了出逃的最后时机,又遭遇彼岸花反攻堵截,实在是无路可走,只得一边手忙脚乱挡避箭雨,一边任凭身躯坠入深渊。 子夜和萧凰攻守有素,尚能听风判影,击开大多数飞箭。温苓却已吓得动弹不得,巳娘只好耗费仙元,替她唤起赤练甲,将全身上下护得严严实实。外面急火划过尖风,“叮叮当当”激撞着蛇鳞,听来着实是心惊肉跳。 片刻间,三人已不知落下有多深。鬼火稀稀拉拉地消去踪影,触目所及都是无尽的黑暗,耳畔风声极烈,刮得脸颊都隐隐作痛。 萧凰和子夜一心想动用轻功,可四周空荡荡地暗不见物,连个落脚的地方都寻不见。再这么跌落下去,怕不是要以摔死告终? “仙祖,救……救命啊!”温苓惊恐哭叫,但感到巳娘操纵灵力,同时放出三道赤练甲,赶在撞地之前托起三人,缓去了足以致命的下堕猛劲。 “嚯——嘭——” 几声闷响,三人陆续摔在了地上。黑暗中,子夜一骨碌爬起身来,急问身旁的二人:“你们怎样了?” “无妨。”她听到萧凰近在身旁,也不免气喘吁吁。 “那边……有东西!”温苓还来不及报平安,就借着仙瞳看到远处伫立着一片模糊的轮廓,辨不清是人是物。 与此同时,子夜耳边的桃铃“喀嚓”一声,竟被煞气刺开了一道裂缝—— “都退后!”她惊知来者极凶,伸手挡住身侧的萧凰。可无奈周围太暗,看不到温苓的所在,但愿巳娘在身能护她平安。 话音才断,就听对面“嗤嗤嗤”一连数声疾风撕裂的锐响,深黑里绽出一道道弯月状的鬼火弧光,正颤着“嗡嗡”的鬼鸣声,铺天盖地朝三人杀来! 这一回用不着巳娘提点,温苓已是忙不迭放出赤练甲,蛇鳞围成一道极长的壁垒,迎着密密麻麻的暗器逆流直上,“乒乒乓乓”弹飞了大片鬼火。 然而这暗器似乎十分聪明,既然被蛇鳞弹开挡回,只在半空里打了个旋儿,又绕着弯路反攻而至。眼看着对面路数缭乱,温苓压根来不及应变,数道弧光钻出赤练甲的空隙,飞快逼近三人! 便在这时,子夜捏紧红丝一踏而前,手中红影飞甩,生生缠住了十来道弧光。一时惊觉那暗器力道极猛,手腕阵阵吃紧,指腹都勒出刺痛的血痕。 正要追补几道红丝,耳畔的桃铃又是一声脆响,头顶袭来极沉极迅的寒风。余光上瞟,只见一抹黑影以迅雷之速横闪来前,手中一弧弯刀迸开咄咄的鬼火,狠狠劈向自己的天灵盖! 前狼后虎之下,子夜全然无暇闪避。可这时肩头被人用力一推,斜身飞出数丈远,堪堪躲开了这记杀招。 原来转瞬之前,萧凰及时抢到,一边推开子夜,一边奋力扬起金错刀,冲着那鬼火横锋一挡! “铮铮——” 双刃交震,撕扯间的刀锋划出刺耳的磨金声,鬼火如烟花般飞溅开来,一盏盏点燃了墓壁上镶的油灯,明暗不定的火光一步步占据了整个墓室。 借着昏黄渐亮的灯火,萧凰才看清来敌的面孔。一瞬间,心脏仿佛让铁爪攫住,呼吸都被死死地塞紧了—— 这张脸……她认得。 ——正是十八年前的碣石关,客栈里遭遇的那个犬戎刺客。 她记得她交手时的暴怒如狂,更记得她落败时狠心自裁的绝望…… 那张脸,那副神情……萧凰一辈子都忘不了。 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这犬戎女子,居然也做了鬼士! 奴兀伦稍一凝神,却也在片刻后认出了萧凰。 十八年前的她戴着面具,扮了男装。奴兀伦认不出她的脸,却认得她的刀。 人死做了鬼,生前的记忆不见得会淡忘,反而会烙得越来越深。 更何况,是临死前的执念深仇。 她不曾见过她的脸,但她清清楚楚记得那一口金错刀,记得那一刀刀把自己逼向绝境的一招一式。 打从黑暗里交手的那一瞬起,她便已察出这刀法惊人的熟悉。 直到灯火纷纷亮起,她才千真万确看清了那口近在咫尺的金刀—— 就是她。 ……意外之喜啊。
第81章 怀璧(二) 奴兀伦冰冷一笑,仇恨与快意并在心头点燃,无间诀的刺青支离涌上,一笔一画直抵到脸颊。 萧凰心中直呼不妙,可郁积太久的心结令她忍不住想问对方求证:“二十年前,你在客栈……” 可话才出口,她就已经后悔莫及。奴兀伦哪里容得她啰嗦叙旧,使出蛮力将刀震开,紧跟着双刀一旋,拖起数尺长的凌厉火舌,飞斩向萧凰头颈! 萧凰连忙提刀挡架,可才碰上第一记弯刀,便感到这股子阴煞之力重于泰山,压得她手臂都“咯咯”发麻。 震骇之下,她急出险招,翻刃挑破了对方手腕,一时却忘了鬼士之身无痛无痒,全不怕兵刃杀伤。还未转过神,另一口弯刀紧随其后杀来,“嗤”一声从小腹划了过去—— 这一下,萧凰才彻头彻尾傻了眼。 伤口深及寸许,小腹袭来刺骨的恶寒,又涌出汩汩的热流。剧痛似无孔不入的铁网,缠住了她的五脏六腑,收紧,碾碎…… 她纵横半生,从来没有受过这样重的伤。 至此萧凰才意识到,眼前做了鬼士的犬戎女子,早已不是二十年前的手下败将。 现在的自己,完全不是她的对手了。 鬼士比起凡人,强得不是一星半点,而是十倍百倍,是天壤之差。 ……生平少有的恐惧融入剧痛,激得她手指尖都打起颤来。 萧凰按住重伤的小腹,急于一步跃开。奴兀伦又一次挥刀抢上,便要斩断她的脑袋! 险迫眉睫之际,子夜纵身扑来,猛一下把萧凰推开数尺远。同时手中翻起数道红丝,从刀光下惊闪而过。 一来一回之际,子夜已转到奴兀伦的背后,错综的丝线锁住厉鬼手腕,魂身都溅出星星点点的紫火,一人一鬼就这般僵持在原地。 而此时,温苓也在巳娘的指引下,快步赶到萧凰身边。只见她苍白的脸颊挂满了冷汗,腹上的鲜血狂涌如河,早已浸透了衣袍不说,连身底下的土石都濡化了一大片。 “阿苓,上古天真诀。”巳娘沉声道。 温苓忙将仙力凝到掌心,管不得什么三七二十一,直接贴上萧凰的小腹,将药灵渡入她的骨肉。 萧凰本来重伤失血,神智都有些散乱不清了。但在温苓的仙术医治下,竟感到剧痛平缓下去,深及脏腑的伤口立即凝血生肌,飞快愈合如初。 而此时,子夜正全力制住红丝,忽听身后的厉鬼一声冷笑,唤道:“小满。” 子夜一抬眼,面前不知何时又站出一个女鬼。辨其容颜,不正是那孽海上泣血鸣冤的侠女么? 她来不及惊愕,只见小满从身后拖出一个半死不活的断臂男子,原是泥犁寺外的孤山派掌门人南天左。不等她回过神来,小满拔出长剑,只一招横起快落—— 就在子夜的眼皮底下,生生割断了南天左的喉咙。 子夜全身大震,不得已松开了掌心的红线,“扑腾”一声重重跪在地上。 七窍喷血,肢骸剧颤,脊背上的数百只鬼面哭嚎惨嘶,虫矢一般爬遍全身,撕咬着少女的每一寸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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