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奴兀伦呢,身为公主的贴身侍卫,自然是要与她一同陪嫁,护送她到汉京去的。 她对公主,是立过誓的。不管公主嫁是不嫁,嫁给哪个男人,是留在犬戎,还是远嫁中原……她总要陪着她,一辈子都不分开。 可何曾想,还没等走到汉京…… 公主,就丢了。 “丢了?”小满好不吃惊,想道奴兀伦那样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又对公主无比的忠心与疼爱,真不敢想她半路弄丢了公主,该有多么痛心和绝望! “是啊。”花不二叹了口气,盛惯了嬉笑的狐狸眼中,也浮现一丝少见的悲悯。 那些往事,奴兀伦也不愿多说,只是零零碎碎提起过大概。 大约快进北境了罢,他们临经一家客栈。 那几天风沙很大,本想着歇下来吃点酒。可谁也没想到,那居然是一家黑店。 他们喝下的酒水里,藏了极厉害的毒。犬戎的卫兵一个个都被毒倒了,只有奴兀伦心思缜密,早瞧出这客栈不对劲。她和公主,谁都没有碰一滴酒,但又害怕被恶人发现,只好假装中毒,躺倒在原地。 那黑店的小二哥,可真不是个善茬。奴兀伦说,那小二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化尸水,把那些侍卫的死尸全给化了。二十来人的血水铺了满地,整个客栈全是冲天刺鼻的腥臭味。 她两人再这样假死下去,迟早也会被化尸水淋上的。奴兀伦只好趁其不备,从他背后偷袭了一刀,两人你来我往激斗起来。 那人的本领十分高强,奴兀伦拼尽全力才把他砍杀,可她自己也被毒酒泼中,很快就神志不清,昏昏沉沉像要死过去一样。 她记得,公主一直抱着她,喊她不要睡,不要睡……可那剧毒实在太烈,公主也没有一点办法。她怕奴兀伦中毒死掉,只好到客栈外找人求救。 结果这一去啊…… 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公主她……是失踪了么?”小满追问。 “唉,谁知道呢。”花不二摇摇头,“不过,肯定是死啦。” 奴兀伦醒来时,已经不知过去多少天了。 整个客栈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寻了个遍,连公主的影子都没有。 ……奴兀伦几乎要急疯了。 正要到远处去找,刚好又来了几个中原人。多半和这黑店是一伙的,劫掠了犬戎的贡品,正要来分赃呢。 奴兀伦心里又恨又急,立刻和他们动起手来。但其中一个戴面具的武功极高,她完全不是那人的对手,三下五除二就被打翻在地。 也就在那时候,她彻底万念俱灰了。 失去了最珍重的公主,又被恶人逼到了绝境,哪里还有一点求生的心念呢。 就这么的,她当场…… 花不二撇了撇嘴,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小满听她述说师父惨痛的过往,心中悲潮迭起,许久难以平复。 原来……这就是师父的执念啊。 她的使命,她的信仰,仅仅是守护一个人,而已。 可到头来,却眼睁睁地失去了…… 对她最重要的那个人。 所以,她做了鬼士后,还要毅然决然地守护同伴,守护弟子。 ……也许,只是想弥补生前的遗憾罢了。 她不愿再失去身边的任何一个人了。 小满长叹一声,转念又想起了什么:“那公主呢,后来找到了么?” 花不二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找什么找?草原上风那么大,那公主的骨灰呀,早他妈都扬没咯。” 正瞎聊着,高处的魔罗又发了话:“花不二,你嘴巴能不能放干净一点?” “嘿,你个老妖婆……”花不二一挑眉毛,“那公主是你爹,还是你娘呀?姑奶奶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关你甚么屁事了?” 魔罗晓得她口齿不让人,也懒得与她瞎三话四,又一门心思给奴兀伦疗伤去了。
第73章 同修(一) “主人家,好了没有?” “来了来了!” 店庄家左边扛着三大排热腾腾的笼屉,右边拎一大串荷叶包的荤菜,摇摇晃晃赶进屋里。 桌上层层叠叠堆满了吃剩的空盘碗。放下手里的,又是六十个新出锅的大馒头、二十只外酥里嫩的炙鸡和酿鹅。旧盘才收去,新菜又铺了满满一大桌。 庄家气喘吁吁歇了半会儿,看着桌前那弱女子风卷残云般连吞下二十个大馒头,惊得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 “有鱼吗?”巳娘边撕了个鸡腿,边又问道。 萧凰忙吩咐庄家:“煎鱼来十盘,上好的糟蟹五十只。” “别的肉还有?”巳娘又问。 “烧獐子、炒兔子还有那猪羊肉的包子都拿上来罢。”萧凰补道。 “哎哟,俺的菩萨奶奶呀!”庄家直拍大腿,“你们这一顿饭,顶上俺这半年的生意了!” “银两够你的,只管上菜便是。”萧凰拿出三锭雪花银,交到那庄家手心里。庄家唯唯诺诺,又跑到厨下弄菜去了。 萧凰吁了口气,转身再看巳娘仍自大快朵颐,看样子连半饱都还不到,忍不住小声问子夜:“她这样吃不要紧,可别把温姑娘撑死了呀。” 巳娘“呵”地一笑:“我不吃饱饭,哪来的仙力保护你们?”说话间,又是两个包子下肚。 萧凰惊异一挑眉,心想这仙家的耳识真不一般,那么小的嘀咕声都能听见,忙道:“仙祖您放开了吃。店里不够,我再去打些野味来。” “唉……”巳娘长叹一气,“我只是个医仙,顶多藉着阿苓的身,在暗处护着你们性命。真要对付鬼道,本该是阿夭和素素的事。可惜阿夭不在了,素素又太不是个东西,怎么把这送死的活儿,丢给你们两个小娃娃去做?” “我师尊她……”子夜沉下声音,“她立过毒誓了,永世不入凡界救人。” “哦。”巳娘不由苦笑,“这也怪不得她。” 子夜顿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仙祖,她当初为何要立下毒誓?” “我哪里知道。”巳娘摇了摇头,“八成,是为着阿夭罢。” “那我师娘当年……”子夜又想追问她的死因,但被巳娘截住了话头:“你敢问这个,就不怕素素打断你的腿?” “弟子不敢。”子夜只好作罢。 “饱了。”巳娘环顾一桌子的空碗碟,又接了萧凰捧上来漱口的茶,“今晚我要教阿苓仙术。明天一早启程,去怀璧山。” “悉听仙祖吩咐。”二人连忙应答。 “免了,免了。”巳娘摆手道,“主意是你们拿的,路是你们走的。我不过是带着阿苓,尽我仙家的本职罢了。” 言罢闭上眼睛,正待收回自己的魂魄,忽又心生一念,板起脸道:“对了,阿苓是个好孩子,可不许你们亏待了她。” 萧夜二人才听她讲过温苓这一路如何以命犯险,替她们拖住厉鬼的脚步,心下感激还来不及,连连点头称应。 “尤其是你,没事少喝点闲醋,也不怕酸死了你。”巳娘朝子夜笑了笑,“若惹得阿苓半点儿不快,我可拿你们是问。” 看着子夜点头认了,巳娘才放心闭了双眼,再一晃神,已然换回温苓的魂魄,愣了小半会儿,“呜呜呜”又哭了起来。 “温姑娘,你身上可好点了?”萧夜二人抢着嘘寒问暖,“饿不饿?冷不冷?热不热?累不累?痛不痛?难受不难受?……” “我……我……”温苓啜泣个不停,“我肚子好胀……” “我去煎一碗半夏汤,给你消消食。” “我身上好黏,好多汗……” “我这就去烧热水,才给你买的丁香的澡豆。” “我好困……我想睡觉……” “等煎完汤了,马上给你铺床。” …… 忙里忙外安顿下来,天已是擦黑了。 萧凰将手伸进浴桶,试了试桶里的热水,微烫得刚刚好。 “快些洗罢。天凉了,小心受冻。”萧凰柔声叮嘱着,又把新衣、沐巾、澡豆之类的塞到温苓手中。 “好。”温苓接过东西,紧张地垂下目光,不敢直视那双温柔无尽的丹凤。 不知道为什么,她明知她是女子,却在与她指尖相触之时,心跳依然漏了半拍子。 她至今想不清楚,她对她十八年的爱恋,现在到底变成了什么。 “多谢你,萧……”温苓纠结着唇齿,不知该怎样称呼她,“……姐姐?” “哎,使不得!”萧凰一阵惊慌,毕竟这三个字可不是随时随地、什么人都能叫的,“直呼我萧凰就行。” “好。”温苓识趣地答应了,“你快出去罢,我洗洗该睡了。” 萧凰依言开门退去,临走又道:“我们就在隔壁。有什么事,尽管招呼我们便是。” 言罢,轻轻掩门离开。 忙活完这一番,萧凰也感到十分乏累。长舒了一口气,转步推门,回了自己的房。 房里很暗,只点了墙角一支黄蜡。火苗伸了个倦怠的懒腰,光泽也烧出几分寡淡无味。 北角处,纱帐子应着微风拂了一拂。床上那人影静静躺着,似是早已睡熟了。 萧凰漱洗打理已毕,蹑手蹑脚走近前去,小心解开衣氅与外袍,生怕弄出一丁点儿响动,惊扰了少女的睡梦。 可正当她整罢衣袍,想着要怎样上床去睡时,子夜却突然发了话:“床上没地儿,你睡桌子去。” 语气比突降的春寒还要料峭三分。 萧凰愣了一下,随即哑然失笑。 她明白,子夜饱饱喝了一天的老陈醋,总不能平白无故地翻过去作罢。 温苓是个好姑娘,巳娘又是个老祖宗,子夜心里再有气,也万万不能迁怒于她们。 这份气,也只好她自己来生受了。 ……谁让她是她的唯一呢。 “子夜……”萧凰可怜兮兮道着歉,“我错了。” 见子夜不答话,她又道:“我早该远远地躲开,不该让她摸到的。” 末了,又胡乱起誓道:“以后,我也找个刺猬仙儿上身。除了你,谁都不许碰我。谁碰我,我就扎谁。” …… 说了好半天,帐子里的人仿佛聋了一般,任她怎样解释讨好,也不愿回应一个字。 萧凰苦涩一声长叹。 ……想必这一次,她决不会轻易饶过自己了。 萧凰只好拣起才叠好的衣袍,拉开椅子坐下。袍子披在肩头,横臂往桌上一趴,凝望着帐子里一动不动的人影,苦苦等候着不大舒坦的困意。 澄波微漾,烛影慢摇。 温苓在水雾里百无聊赖地沉浮着。她低下头去,透过清澈的水波,一枚又一枚数着肌肤上留下的淤青。 这些天里剧变迭起,又在生死关来来回回往返了好几遭,事后想起,恍若一场虚妄离奇的大梦。也不知需要多长的时日,才好抚平内心的余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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