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姑娘,你的声音……”萧凰听得出来,这嗓音完全不是温苓,但又有几分耳熟,只是忘了在何处听过。 她并非仙道出身,但与子夜同行甚久,心下也对仙门的本领略识一二。此刻也马上瞧了出来,温苓分明是被那仙家给占身夺舍了! 仓皇间,萧凰将手一挣,又觉出对方的力道陡增百倍,一时间竟是没能挣开。 “掌柜的。”子夜从门后现出身来,淡淡挑了挑眼尾,“别来无恙。” “掌柜的?”经子夜提醒,萧凰才想起白驹客栈的那位奇女子,“你原来是……巳娘?” 巳娘笑盈盈地默认了,随后松开萧凰的手,眼波斜转,看向满脸清霜的子夜。 “小家伙,你跟了素素十几年,”她轻声浅笑,“本事没学几成,吃醋倒是学得有模有样呢。” 她说的轻巧,子夜听在耳中,却是胸口一震。 巳娘口中的“素素”,不是别个,正是她的师尊白狐。 师尊的乳名,别说像她这样的凡人弟子了,就是众仙家里,也不是谁都可以乱称呼的。 巳娘此言一出,自是摆明了辈分来历,比子夜的师尊还要高出许多。师祖宗的醋,你个小娃娃也敢乱吃? “想起三百年前,我给阿夭传授医道的时候。”巳娘悠然叙起旧来,“素素站在旁边儿,那脸色简直跟你一样,恨不能把我生吞活剥咯。” 再听此话,子夜哪还敢流露半点犯酸的神色。 巳娘所说的“阿夭”,正是已故的师娘赤狐。 而师娘的修为,比师尊还要高出六百年。足足一千五百年,算作狐仙里的佼佼之列。 可眼前这常仙,却能做得了师娘的长辈。 她究竟……是有多深的道行? 子夜不敢多想,立刻屈膝跪拜:“弟子不敬,拜见仙祖。” 萧凰本来听得一头雾水,但看子夜朝巳娘顶礼下拜,自己连忙也跟着拜下去。 “免了,仙家没那么些规矩。”巳娘摆了摆手,又笑问:“小家伙,素素跟你提过我不曾?” “嗯……不曾。”子夜想了一想,师尊的确讲过百兽众仙,但并没有提过“巳娘”这一名号。 “这臭丫头,她没和你说过常仙儿?”巳娘笑出三分嗔怒。 “师尊讲过常仙儿,但只讲过常家的老祖宗。”子夜如实道。 “哦,说来听听。”巳娘抬起温苓的手,敲了敲子夜的头顶。 “师尊说,常仙家祖原是四千年前,神农拿来试百草的赭鞭。一鞭挥去,则知寒温平毒,臭味所主。天下药毒,无所不通。”子夜娓娓答道,“赭鞭修行千年,化为赤练。赤练修行千年,化为人形。仙人遁入市井,医众生于疾苦,拯万民于无量。” 巳娘听她转述不差,满意点了点头:“还有呢?” “还……还有……”子夜记得师尊还说过一些,但不是什么好话,在常仙儿面前,可不敢有辱泰祖,遂摇摇头道:“没有了。” “是吗?”巳娘狡黠一眨眼,“蛇祖性淫,喜邪色,惯风流。这话,她可曾说过?” “这……”子夜不知师尊私下里的微词,怎教这常仙儿洞知得一字不差,可她又不敢撒谎,只得低头应了一声:“嗯。” “唉,臭丫头。”巳娘叹了口气,“不就是逗了逗阿夭么,每次都这样骂我。” 子夜全身一凛,震愕间扬起头来:“你……你就是……” 巳娘一闪赤瞳,笑而不语。 子夜伏下身去,肩头微微颤着,连大气也不敢多喘一下。 刚到白驹客栈时,她只看出巳娘是个修炼千年的常仙儿。但天底下常仙儿多的是,她家狐仙儿也不是等闲之辈,一时犯冲动吃了掌柜的醋,倒也不觉得怎样。 可她又怎生想得到,这醋吃的不是别个谁,竟是吃到了“神农鞭,火赤练”的常家老祖宗身上! 幸亏常仙儿不比别个仙家,生来脾气柔善,不怎么计较是非。若是换做黄仙儿、虎仙儿之流,只怕师尊亲自来救,也收不了这个场子。 子夜心里暗道侥幸,但又觉得巳娘真够风流的。从前调戏她的师娘,现在又要调戏萧姐姐,也不问人家有没有相好的爱人。师尊的那句微词,也着实没骂错了她。 “别跪了,都起来。”等二人起身了,巳娘的脸色陡转严肃:“你两个能活到今天,还真是命大呀。” 萧夜二人一怔,不解她话中何意。 巳娘浅哼一声:“要不是阿苓豁出这条小命,陪着厉鬼兜圈子,生生拖延了七八天的时日,你两个小家伙,早不知该死多少遍了。” “什么?”二人同时大震一惊,“温姑娘,她……她和厉鬼……” “你自己惹来的厉鬼,自己不知道?”巳娘刮了刮子夜的鼻梁,“一个狐仙的徒儿,居然要凡人替你挡灾。小家伙,你知不知羞?” “是弟子疏忽,罪该万死。”子夜讪讪垂眸,继而焦急追问:“仙祖的意思是,鬼道已经追过来了?” “哦……鬼道。”巳娘沉吟一瞬,想起那道法极深的厉鬼杀手,脸色越发凝重起来,“这三界……恐怕是要变天啊。” 子夜忙又拜下身去:“请仙祖指教。” 巳娘拍了拍饥肠辘辘的肚子:“先盛饭来,边吃边说。” 鬼道,无量宫。 “哗……” 冥水里溢出猩红的花丝,小满搀扶着鬼息微弱的奴兀伦,气喘吁吁浮出了水面。 “哎哟!”花不二正照着池水梳拢长发,撞见她俩半残不损的模样,顿时吃惊不小,“这母老虎让人打死啦?” “师父她……”小满神色哀急,“她中了很深的毒。” “嗨,我就说嘛。”看着她们向魔罗下拜,花不二拈起梳落的青丝,小声咕哝道:“《书》云:推贤让能,庶官乃和。当初要让姑奶奶我去抓夫人,早他娘的手到擒来啦,哪还有这些半死不拉活的屁事儿?” 石阶下,小满小心松开师父的臂膀,随她一同朝魔罗下跪。 但看奴兀伦虽已气息垂危,但仍要苦苦撑住身子,一丝不差地向鬼王行礼,小满心尖一凛,泛出些难以言喻的滋味。 “那人呢?”魔罗的鬼火摇曳得冷峻。 “回大人,属下办事失策,还……还没有见到她们……”奴兀伦扶地的指关都在颤抖,“追到半路上,杀了个常仙儿……” “哦,常仙儿。”魔罗回声冷淡,似乎全不觉着算什么丰功伟绩。
第72章 仙问(三) 奴兀伦听大人这般语气,心里头“咯噔”一下,连呛出几口暗红的尸血。 大人的意思,她不是听不出来。 常仙儿多修医道,不擅武道,算是众仙家里最不禁击杀的一个。 身为七七四十九重无间鬼士,竟被一个常仙儿重伤鬼元,着实是丢脸之至。 小满生怕魔罗怪罪师父,斗胆帮衬道:“大人,那常仙儿修炼千年,毒性极强,师父她是为了保护我……” “奴兀伦……”魔罗怎会搭理一个小弟子的求情,只深深叹了口气—— “你让我失望了。” 奴兀伦闻言,浑身都是一颤。 “大……大人……”她嗓音低到几不可闻,“属下不敢……” 话堵在一半,尸血一滴一滴滑落嘴角,“啪嗒”、“啪嗒”崩溅在青石砖上。 小满瞧见师父失魂落魄的样子,心头五味杂陈。 她见过她心狠手辣,断人命如草芥;她见过她勇武敢当,三两招斩杀了修行千年的常仙儿;也见过她铁石般的坚韧,身中百余片侵魂入血的毒鳞,却不曾出口过一个“痛”字。 可她唯独不曾见过…… 她携一身的虔诚与卑微,跪伏在大人面前,只因她一句不痛不痒的“失望”,像个犯错事的孩童一样哽咽。 “好了。”魔罗待属下虽然严苛,但到底掩不住骨子里的心疼,柔和了声音道:“先疗伤,你忍一忍。” 言罢,从冥池里爬出两道彼岸花藤。花蕊一丝丝刺进奴兀伦的魂身,随后一颗颗拔出血淋淋的毒鳞。又有一道花藤探入衣襟,贯穿她心口的鬼元,注入修炼千年的阴鬼之力,慢慢驱解掉蛇仙的毒素。 奴兀伦听大人语气缓和,心头才稍稍宽慰了些。疗伤袭来的阵阵剧痛,终于耗尽了艰难为继的神识,眼前一黑,倒地昏晕过去。 小满怔怔看着师父惨黯的脸色,用鬼火幻化出一方手帕,小心替她拭净了唇角的血渍。 花不二凑到前来看热闹,察觉出小满的目光含着些异样,不禁打趣道:“哎哟哟,这么快就移情别恋,忘了你花师父啦?” 小满回过神来,苦涩道:“师父她是为了救我,才受了这样重的伤。” “唉,这母老虎啊。”花不二含笑支颐,“虽说总摆出一副凶相,却也是一顶一的仗义。她要保护身旁的伙伴,那是一丁点都不会含糊的。” 言罢,又轻声叹道:“或许……也是出于她生前的执念罢。” “执念?”小满呆了片刻,忽觉手里的帕子颤了几颤。 低头看时,只见奴兀伦昏睡之中,抱紧了怀里的花藤,叽里咕噜吐出几句犬戎话。说着说着,眼角竟涌出一滴凄清的泪水。 “你看看,这一发梦,又开始说鸟语了。”花不二哪里听得懂犬戎话,心里又耐不住好奇,拍了拍奴兀伦的肩膀,“哎,母老虎,你说什么呢?” “她……她说的是……”小满仔细听了听,因着前世母亲是犬戎人的缘故,依稀能听懂个大概,译成汉话道:“公主殿下,对不起。” “哎呦喂,还公主呢?”花不二晃了晃她的身子,“醒醒,醒醒,公主的坟头草,比这无量宫的房梁子都高啦!” “你们两个,能不能清静一点?”魔罗忽然打断二人,语气殊为烦躁。 “哼,老妖婆,就你屁事儿多。”花不二翻了个白眼,遂拉着小满离远了些,坐看冥池上漂浮的彼岸花。 “所以……师父她的执念是?”小满小声问起。 “唉,奴兀伦她……”花不二摇了摇头,“她生前也是怪可怜的。” 我听说这母老……奴兀伦以前呀,原是他们什么犬戎可汗养大的侍卫。 因为是少有的女孩,所以安排在公主身边,跟公主两小无猜,当亲姊妹一般长大的。 那个小公主叫什么……木什么来着?他妈的犬戎起的破名字,我也记不住,反正权位很高就是了。 总之呀,奴兀伦从小受着公主的荫蔽,更把保护公主当作自己的天职。只要小公主想要什么,她就一定努力办到。当真是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摘月亮,就算是要她的脑袋,她也能毫不犹豫一刀割下来咯。 后来啊,公主长到十六七岁,也是该成婚的年纪了。犬戎的那帮老男人,就想拿公主当贡品,送到中原的皇宫里做妃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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