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霜……到底是出鞘了。
第69章 泥犁(四) 说到此处,老僧哑住了喉咙,停顿半晌,不知该怎样继续下去。 萧凰和子夜互望一眼,都想起巳娘所说:“当年众多前辈高手竞相血战,五大门派但无一人生还……不但如此,就连谢家无辜的男女老少,也在混乱的厮斗中满门倾覆,被杀了个精光。” 此前只觉着五大门派祸及无辜,行径无耻得太也蹊跷,却实在不曾想道,这场血案的“罪魁祸首”,居然是那口神剑十四霜。 然而,若真说它是“罪魁祸首”,倒也有失偏颇。 要不是五大门派怀着争锋夺剑的欲念,追到那谢府里来,十四霜又怎会杀性大发,造成这场无妄血灾? 可要不是这十四霜自身的邪性,又怎会让五门众人理智全失,当场全部活口毁于一旦? …… 这其间的血泪恩怨,委实是错综复杂,难以清断。 静默良久,子夜忽然发问了:“那么大的谢家,当真没留下一个活口么?” 老僧低黯着眉目,转了转佛珠:“有。” 当我恢复神智的时候,那口十四霜,就攥在我的手心里。 庭院里,早已见不到一个活人,只是一片压抑到极处的死寂。 尸首七倒八歪铺了满地,已经堆到膝盖那样高。 在我面前,是一簇簇原本纯白不染的荼蘼花,此刻早被血雨淋了个透湿。触目所见,尽是狼藉破碎的猩红。 而我手中的那口十四霜…… 正自挺得笔直,剑尖悠悠轻颤,指着那花丛底下,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的谢家小女。 唉,那可怜的小姑娘啊…… 就这么亲眼看着—— 自己的父亲,娘亲,谢府里上上下下的一大家子,原本是那样的美满和乐…… 却要在一群疯子的争抢厮杀中,一剑又一剑地……倒在这突如其来的血泊里。 那时间,我架着那口神剑,就这么与她对峙着,意念一恍一惚的,凌乱至极。 我强迫自己清醒着思绪,拼命要压下自己的手臂,决不能……决不能……刺向那可怜的幼女。 我看到,手中的十四霜随着意念挣扎,时而迸出狰狞的血光,时而又黯淡下去,泛出一层柔和的清光。 闪烁不定的剑光里,映出那女孩儿稚气的脸庞。眼眸中不觉间变了颜色,从原本干干净净的纯善,到歇斯底里的恐惧,再到……再到…… 深到极处的、无以复加的…… 仇恨。 那一刻,我只怕意念再也压制不住,索性拔出腰间的佩剑,狠狠斩断了自己的右臂。 这一斩之下,十四霜终于离身而去,“镗啷啷”跌落在砖地上,也散去了时隐时现的锋芒。 而我因为自断一臂,失血太多,一时支撑不住,很快便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那小女孩已经不见了。 十四霜……也不见了。 而我这辈子也不想见到它了。 听到这里,萧凰和子夜从老僧空空荡荡的右袖子移开目光。四目相及,心下俱已了然—— 二十年前谢家里唯一幸存的孤女,正是在孽海上入了鬼道的侠女冤魂。 然而,倘若这老僧所言非虚,这一场匪夷所思的血难,冤无头,债无主,纵使真遇上那个女鬼,到底又该从何化解? 二人同时叹了一口长气,都觉这桩事情棘手到了极处,真不知下一步该怎么走才好。 而后,又听那老僧说起了后续。 从那之后,我再也不想回到江湖中去了。 我来到泥犁寺剃度出家。晨钟暮鼓,拜佛参经。 可这经书一句又一句地念,那血债又何以还得尽?木鱼一声又一声地敲,那罪恶又何以偿得清? …… 后来,我听闻谢家的孤女被人收养,很想去见一见她,跪求她一句原谅。 可我的心魔实在太深,蹉跎这许多年,至今也不敢动身。 再后来,又听闻朝中有臣为谢家修整了坟陵,就在西北弱土的怀璧山,相去此地崇吾山,也不过五百里地。 可笑的是,我无颜面对生人,但面对逝者,反倒多了几分坦然。 每月十五,我都去怀璧山洒扫祭拜,祈求他们九泉安好,来世再无灾殃。 这样来来去去地,二十年一晃就逝去了。 直到今年七月,我又一次去到怀璧山祭拜。 那一回,我嗅到山峦间,漂浮着一丝异样的气息…… ——是剑气。 即便时隔二十年,我依然清清楚楚记得那一股剑气…… 血腥,凌厉,令人心胆生寒,勾起蠢蠢欲动的杀念。 只不过,比二十年前似乎淡薄了许多。 但我也立刻猜到,那妖剑十四霜,已经遁入了怀璧山中。 我自知年岁已高,命不久矣,可我又心魔太深,杀念难去,这辈子是万不敢再触碰那妖物的。 但是我决不能由着它再临世间,掀起一波又一波血雨腥风,害死更多更多的……像谢家一样的、纯良无辜的生民。 于是,我向武林传出消息,只为寻到一个高人,去怀璧山毁掉十四霜,彻底断了这流毒的祸根。 想起这些日子,泥犁寺中来来往往,已有数百人来问过剑了。 可每一个人……他们都相差无几。 人们想要十四霜,总是为了这样那样的欲念。 有的为了称霸,有的为了掌权,有的为了复仇,有的为了所谓“行侠仗义”…… 什么样的回答,老衲都见得遍了。 可只有萧少侠你,答出了那一句,我早该在二十年前就认清的答案—— ……十四霜害人无数,莫不如毁掉了它。 萧少侠,请你一定……毁掉它。 萧凰见老僧嘱托得无比郑重,又想起他和自己一样,都是罪孽深重、不得解脱之人,心下大为慨然,用力点了点头:“好。” 老僧微舒一口气,犹豫片刻,又开口道:“你若有心,再替我去见一见谢家的遗孤,好么?” 萧凰和子夜心头一凛,神色不由得凄沉下去。 子夜看萧凰脸色不忍,只好代她答道:“大师,我们近日才听到风声,那位谢家的孤女,她怕是已经……已经……” 话到八分,再难出口。 老僧闻言,枯槁的身形猛地一晃,仓促大咳了几声。血滴溅上凹凸的泥砖,扑得那焰摩像前的灯火都低矮了半截。 子夜凝了凝眉,又续说道:“你若真想见她,十月廿三那天,她自会来找你的。” 萧凰一听,不由惊道:“子夜,那可是厉鬼……” 子夜意味深长瞥了她一眼,萧凰怔了一刹,再一看老僧略释重负的神色,遂收回了刚到嘴边的劝解。 她知道,这老僧并不怕死,更不怕什么厉鬼。 他同她一样,不过想在有生之年,求一个解脱罢了。 萧凰叹了口气,敛起心中五味,朝老僧作拜道:“晚辈告退。大师,您保重。” 老僧俯首不答,口中喃喃念起了佛经。 萧凰挽起子夜的手,二人并肩出了佛堂去。 出泥犁寺时,广寒照得正高,天已是黑得透了。 山中攀走多日,乌骓马也行得倦了。下到半山腰处,来到一处清溪旁,先让马儿饮水吃草,二人也稍作休憩。 才在芦苇丛中坐下,子夜突然双肩一耸,浑身都颤栗起来。 萧凰见状,知是她的天谴咒又起了变动,命债得偿,免不了挨受些解契的苦楚。她立刻伸出双臂,将少女拥入香暖的怀抱。 子夜深陷在她怀中,背后袭来一道又一道骨肉撕扯的疼痛。但这次五大门派人数众多,不比往常的零零星星,竟是连续不断卸去了百余张的鬼脸刺青。 “一百四十七……一百四十八……一百四十九……”萧凰一边抚慰她的脊背,一边细数那飘散的鬼脸,等黑烟慢慢散尽了,欢喜道:“子夜,这次有一百五十条人命呢。” “嗯。”子夜应了一声,仍卧在她的胸怀里,迟迟也不肯松开。 萧凰还道她是被天谴咒折磨得难受,又将臂膀收得更紧了些。直到左右衣襟神不知鬼不觉地松垮下去,少女的樱唇紧紧吻住她的咽喉,萧凰才赫然惊过神来,瓜子脸顿时烧起了滚烫。 她知道,自己这些天经了月事,子夜确实有些熬不住,每一天都要缠着她问,月事走干净了没有。 可再怎么熬不住,也不至于……这么急罢? “在……在这儿?” “嗯。” “先忍忍,下山找一家客栈好不好?” “忍不得。” “可是这秋风有点冷……” “动起来不冷。” “可是这草地有点硬……” “站着也行。” “子夜……” “萧姐姐。” 萧凰只好闭上眼睛,听任她温柔宰割。 子夜将皓齿咬上她的束胸带,正要一口撕开,左耳下的桃铃极是不合时宜,“嗡”地猛震了一下。 齿间骤然一顿,不得已停了下来。 “怎么……”萧凰睁开凤眼,不知她又要怎的欲擒故纵,却见少女神色沉肃,倏一下爬出了自己怀抱。 “有东西。”子夜紧蹙着柳眉,立即催动耳识,但听一道极迅的风声飞越河面,竟似看准了二人的方位,径往芦苇丛后袭来! “当心!”萧凰已然听得疾烈的风声,也顾不上衣衫不整,匆忙挡在子夜的身前。 转眼间,但看朦胧的夜色下,一道人影疾掠过芦苇浪尖,她生怕此人来意不善,立刻闪身拦上前去—— 还不及备招,便觉一团温香软玉稳稳扑进了怀抱。惊异之下,忙借着暧昧的月光,往怀中人打量过去。 不看倒罢了,一看这副熟悉的容颜,真惊了她好大一跳。 “温温温……温姑娘?” 温苓仰头才看清她的眉眼,但因常仙上身耗尽了气力,就连久别重逢的惊喜也不及流露,只有气无力叫了一声:“萧哥哥……”随后一歪脑袋,晕倒在萧凰的怀里。 萧凰半晌也没缓过神来,直到她愣愣一抬头,撞见子夜淡漠如水的眸光,才瞬间吓出了一身冷汗。 “子夜……这……”她委屈得似要哭出来了。 子夜不说话,只轻轻抬起素手,替她拣起脱落大半的衣襟,隔着温苓的脸庞,掩住了温软在即的束胸白布。 被少女这么一“关照”,萧凰腿都犯软了。 “要……要不……”情急之下,她托起昏迷的温苓,递到子夜眼前,“你来抱?”
第70章 仙问(一) 崇吾山下。 寒夜里,萧夜二人带着温苓一路纵马,不久后临近城郭,寻见一家客店,遂驻马在此歇下。 才下马时,萧凰正自踌躇,不知该怎样抱温苓进店,子夜已是抢在前头,自行把温苓抱下马鞍,负在背上往店门走去。萧凰见状,也只好乖乖跟在后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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