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早就有好几个小厂子的人拿着合同和单据来跟我们要机器,我们想找何厂长核实,却怎么也联系不上了。” “已经派人去过何厂长家了,家里一个人也没有。” “我们打电话找熙少爷,老李说熙少爷也不在家,这才赶紧请他把你给找来了。” “主要是这两日的订单新增了很多,原本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儿,可若是因此而停工一两日,怕是好些单子都赶不上交货了呀,这可如何是好?” 听了两位厂长的陈述,安镜心中有了初步论断。 “大家都先别急,新机器确实今天就到。” 她语气平缓地安抚道,当务之急不是追究何厂长去哪儿了,而是解决新旧机器的问题,“这样,我立马去码头,让他们今天就把新机器送来,能送多少就先送多少过来。” 处理旧机器,是她授意让何厂长牵头去办的。但日期她跟何厂长说得明明白白,定在新机器交货日的后一天。 她还记得何厂长拟定好旧机器处理的合同后给她过了目,她确认无误才授权给了他。 显然,合同在后续被篡改了。 来提旧机器的人就聚集在厂子里,可领头的一个个哪里像是普通工人。 “镜老板,您亲自来了正好。” 一个身材魁梧的彪悍男人站了出来,“您睁大眼看看,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着今日提货,钱我们都给了,我们按照合同办事,今日说什么都要把机器抬走。您厂子里的人要是硬要拦着,可就说不过去了啊。你们大厂人多,我们人也不少,休想欺负我们老实人。” 这时,坐办公室负责总账务的老骨干也赶来了二厂。 “让一让、让一让!”他神情慌张地挤入人群,挤到了安镜边上,小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他来是告诉安镜,他们都联系不上的何厂长,大概率是携款私逃了。 两万八,正是那笔处理旧机器的款项。 “镜老板倒是给我们个说法。”彪悍男人急不可耐地催促道,“我们都是小厂子,机器抬回去也是要开工做生意的。” “把机器给我们!” “我们现在就要抬机器!” 扬言要抬机器的人当中,好些手里都杵着手臂粗的圆木棍,上头绑着麻绳。 眼看着越闹越凶,两边形成了对峙局面,一厂的厂长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叉腰挺胸挡在彪悍男人面前:“早上八点十点是今天,晚上八点十点也是今天,你们要抬机器,晚上十点再来抬吧。” “呸!臭婆娘,给你脸了是吧?”彪悍男人骂完,大力推了一把女厂长,“老子就是要现在抬,你们安氏是想毁约不成?” 这一推,两边的人蜂拥而上。电光火石间,安镜拉住女厂长,抢过一根对方手里的木棍,直直抵在彪悍男人的胸膛,用上八分力道,逼得他后退好几步。 “都给我住手!”安镜大喊一声。 话音刚落,赶来的陆诚也以最快的冲刺速度跑到安镜和彪悍男人中间,做出应战动作:“大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 彪悍男人抓住胸前木棍的另一端,眼神凶狠地盯着安镜:“哟,镜老板好身手,是想跟我单挑吗?” 打一架就能解决矛盾吗? 不能。 安镜冷哼一声,将木棍这头交给了陆诚:“让他跟厂长道歉,道了歉就让他们抬机器。” “我呸!道你娘的歉!”彪悍男人顿时发力,跟陆诚交起了手。 陆诚的身手是得到过徐伟强的肯定的,区区一个粗野男人又岂是他的对手? 一挑一的对战,三两下就被陆诚打趴下,也算是杀鸡儆猴了。 “没听到吗?我们大小姐让你道歉。”陆诚将男人的两条胳膊都反扭在身后,膝盖也抵在男人腰上。 “好,道歉,我道歉,还请镜老板大人大量,”男人又看向被他推了一把的女厂长,“您也大人大量,是小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冒犯了二位老板。” 趴在地上的男人忍辱负重地道了歉,陆诚才将其松开。 安镜一脸冷峻地看着他:“华界巡警要不了一刻钟就到。你若再带头挑事,信不信我能让你见不到今晚的月亮?” 安氏受华界巡警总局保护是众所周知的。 男人闹场的目的达到了,还被揍了一顿,再闹去牢里,可就没人会管他了。 “您放心,放心,只要机器到手,我们绝不惹是生非。” 为保住安氏的信誉,安镜不得不做出决定,同意那些人将旧机器拉走,同时也让老骨干去报警。 随后她跟两位厂长交代了几句,让他们安抚好人心,便带着陆诚准备去码头。 刚来到车前,陆诚就开口道:“大小姐,少爷被租界巡捕房关押了。” “上车说!”安镜坐进驾驶位。 陆诚坐上副驾驶,向开车的安镜讲述事件的来龙去脉。 “李叔接到厂子里打来的电话后,我就出门去找少爷,去了几家他去过舞厅都没找到人,就想着先去码头看看那批机器,顺便在码头等你,不料熙少爷竟比我更早一步到了码头。” “我也是去了才知道,那批机器是在昨夜过了海关手续后被巡捕房给扣押的。说是工部局接到匿名举报,有人通过这批机器非法走私军/火,威胁到整个沪海的治安,便当即下令让巡捕房将涉嫌货运船全数扣押,并且真的从中搜查出了上百支枪/械。” “漕运船帮的阎老大天未亮就被请去了巡捕房。而熙少爷在码头得知消息后,就转去巡捕房讨要说法,要求跟阎老大当面对质,想尽早将我们的机器要回来。” “租界的巡捕房自然没这么好说话,再加上工部局对此事格外重视,巡捕房的人便将熙少爷留下准备例行问话。” “结果话还没开始问,熙少爷就因恶意伤人被关起来了,原因是他打了一名叫卡恩的洋商。至于那个卡恩为什么在巡捕房,少爷又为什么跟他起了冲突还大打出手,我尚未查到。” 听完陆诚的汇报,安镜才骤然想起,安熙留学的地方正是卡恩所在的国家。 莫非他们在海外的时候就认识了? 安镜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开车去了巡捕房,被拒绝探视。 她和陆诚拿出身上所有的钱,才从一名贪财的小警员口中换来一个提示:“镜老板,当前据我所知呢,走私军/火一案与安氏无关,但您要想将机器原封不动地都拿回,还需花点心思打通工部局的人脉。短则三五天,长则三五个月,就看钱到不到位了。至于熙少爷是否有罪,怎么定罪,如何拷问,解铃还须系铃人,你们得去医院找那位被他打伤的在工部局有后台的卡恩先生,只要他肯高抬贵手,谅解熙少爷,我们接到通知就立即放人。” 定罪,拷问。 警员的用词无不是在提醒她,安熙在里面不会有好日子。 从巡捕房出来,就换了陆诚开车。 一路上陆诚几次欲言又止,他想将昨天见过柏杨以及强爷嘱托之事告知安镜,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去医院。”沉默良久的安镜说道。 “是。” …… 卡恩挨了安熙两拳,一拳打断了他的鼻梁骨,另一拳打掉了他一颗牙。 军/火走私是他假意与阎老大合作,为他提供海外货源,实际是他做的局,借此将船帮这条航线和这批枪/械作为大礼送给了工部局。 阎老大把他的名号供了出来,所以他才出现在巡捕房。 但安熙为什么一见他就动手,他还真不明白。毕竟利用安氏新机器走私这事儿,知情的人只有他和阎老大。 可阎老大连夜被抓,其口供也还处于审讯的保密阶段,理应传不出来才是。 而且工部局的高层也承诺了不会对外公开他跟这件案子的关系,那安熙到底发的是哪门子的疯? 莫非……跟蔚音瑕有关?还是跟那件事有关? 进医院做了手术后,麻药一过,心有不安的卡恩就立马打电话让人去查安熙。 而安镜,比他预想当中来得要快。 “说吧,怎么样才肯放过安熙?”安镜一进来就开门见山地问卡恩。 她不确定安熙与卡恩到底有什么过节,他们谁对谁错?恩怨有多深?都是未知的。所以她不能擅自代替安熙跟卡恩低头道歉。有些亏可以吃,但“辱”不能受。 “明天之内,这个数。”卡恩也没废话,听安镜话里的意思,就是还不知道他跟机器扣押的案子有直接关联,不然就不只是问安熙的账怎么算了。 士可杀不可辱。 等待的过程中他又心生一计。 就目前来说,击垮安镜比打倒安熙更令他有成就感。 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鼻梁,又张嘴指着缺了牙的那个牙缝,比了个数字“七”的手势:“我的鼻子和牙齿,七万。镜老板,你要舍得拿这笔钱消灾,我就不追究你弟弟的责任。用你们国家的俗话说就是——化干戈为玉帛,我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何?” “好,一言为定。”此时的安镜还未细想,卡恩为何开口跟她要的是“七万”这个数。 七万,一天凑齐,对她安镜而言不是难于登天的事。 大不了去求秦哲,大不了去典当。 安熙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遑论钱财?进了巡捕房的监牢,能有几个人安然无恙走出来的?她不能让唯一的亲人受这份罪,必须尽快把他从里面捞出来再从长计议。 新机器也很重要,但一定要分个先后顺序,安熙是最重要的。 “镜老板爽快,果真名不虚传。我该说什么?驷马难追?对,就是驷马难追,我没说错吧?” 卡恩得意忘形地笑道,“只要明天我见到钱,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人,明晚熙少爷就能回家睡个安稳觉。” 谈拢了条件,安镜的心依旧没有落地。 安熙的事能拿七万块钱解决,那新机器的事呢?又得花多少钱才能填饱工部局那群贪污枉法的蛀虫的胃? 不花钱就只能等,等多久? 她等得起,安氏等得起吗? 机器过了海关被扣,还是不可抗力因素,那么主责就不在厂家。 厂家无需退还定金,更无需赔偿因无法按时交货而产生的违约金,他们只会严格配合工部局和巡捕房的调查,等依“法”走完所有流程,再去将货物“领”回,然后再与买方继续交易。 作为买方,在这种情况下,安氏有权单方面终止交易,不算违约,不用付尾款,但也拿不回那五万块的定金。 可大批量的旧机器已经没了,新机器的入库至关重要。 所以安氏的生路是早日拿回新机器,而不是终止交易舍弃这批近在眼前的新机器,更不是守株待兔地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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