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夫人握紧双拳,狠狠地瞪着霍桐儿:“你拿陛下威胁我?” “只是算账。”霍桐儿从容自若,“这些都是明面上的账,至于私底下的账,本来不该告知夫人的,可到了现下这一步,我是不得不说了。”说完,她故意看了一眼展析,“夫人可容我单独告知?” 郡夫人迟疑地看了看展析,又看了一眼几案上的簪子。 霍桐儿优雅地把簪子拿起,郡夫人作势欲躲,却见霍桐儿温婉一笑,抬手将簪子重新簪回发髻,往后退了三步,以示诚意。 郡夫人给展析递了个眼色。 展析是心腹之人,自然明白郡夫人的意思。他领着侍卫退出了内堂,却悄然隐匿在内堂的窗边,保持警惕,霍桐儿若是再有异动,他便冲进来救护郡夫人。 霍桐儿听得见展析的细微呼吸声,她佯作不知,徐徐说道:“我家夫君花慕言,其实算不得男人。” 郡夫人惊瞪双眼:“不算……男人?” “嗯,她有内疾,不能人道。”霍桐儿说得煞有介事,“我知道讲出来,夫人大抵是不信的。夫人身边不是有嬷嬷么?妾身可以让嬷嬷一验,是否还是完璧之身?” 郡夫人更是不懂了:“你既然知道他不能人道,你还不休了他?!” “妾身今年二十六岁,算起来只比夫人小几岁,夫人可以猜猜,妾身为何二十六岁才出嫁,又为何明知她有内疾,还留着她不休?” “我哪儿知道!” 郡夫人只道霍桐儿多半也是个有病的,大好年华非要找个有暗疾的守活寡。 霍桐儿轻笑:“我自小立志,要以女子之身纵横天下,将酒楼开遍整个大燕,后世之人看见千日仙的招牌,便能想到我霍桐儿的大名!只可惜,女子做生意诸多不便,总有人把主意打到我的身上,所以我必须有一个夫君,与其是个让我有孕碍事的,倒不如是个有内疾却体贴的。” 郡夫人是头一次听到这种惊世之言,展析也被这段话惊得煞白了脸。这世上怎的会有这般热血、又这般怪异的姑娘? “所以,今日进门时我便告知夫人,慕言是我夫君,活着是,死了也是。” “……” 郡夫人还以为她是舍不得情郎,万万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内情。 “我若将慕言让了夫人,我总不能敲锣打鼓地问——可有内疾又体贴的男子愿意与我成婚?”霍桐儿是越说越脸皮子厚,这点多少是与自家堂妹霍苏年学的,“正好慕言要四处云游,我要四处查访适合开酒楼的地方,这可是天作之合,我自然非她不可了。” 郡夫人脸色铁青,经过霍桐儿提点,她自然不会再闹到官府去,可霍桐儿说的这些,她是将信将疑。若真的属实,她这些日子竟为了一个不能人道的男人痴狂如此,实在是笑话一个。若不属实,霍桐儿与花九成婚多日,定然早已不是完璧之身,这里有嬷嬷在,霍桐儿定然是骗不过去的。 可不管怎么说,花九这人是决计不能要的。至少陛下那边,她是不能一再仗着母亲的恩荫肆无忌惮。 郡夫人重新审视眼前的霍桐儿,见她明艳照人,不卑不亢,虽说那些豪言壮语有些惊人,却让她莫名地感佩。她明明值得更好的郎君,却选择了花九,郡夫人羡慕着霍桐儿的勇气,却也不屑霍桐儿的傲气。 “账算到了此处,夫人还想与我去公堂么?”霍桐儿看她半晌不语,便主动问询。既然前面已经小胜,后面自当乘胜追击。 郡夫人冷哼一声:“有什么稀奇的!就你当个宝!” “所以?” “我不要了!” 霍桐儿叹息自语道:“那我得去把慕言唤回来,这会儿定然在大雪里傻傻地坐在马车上等我呢。”这话也不知是炫耀,还是挑衅。 “霍桐儿,你可要想好了,他日若没有儿孙绕膝,谁管你死活?”郡夫人冷言冷语地反击。 霍桐儿哂笑,语气苍凉:“有儿孙者,也有冻死街头的,无儿孙者,也有寿终正寝的。各人有各人的命数,这个我左右不了,我只管今日过得舒坦便好。”儿孙她是不想要的,若是路上遇到被遗弃的小女娃,她倒是可以像苏年与知澜那样,抱回来好好养。女娃不易,能救一个是一个。说不定,她与花九养出来的小女娃,比霍宁那小丫头更机灵可爱。 说完那句话后,霍桐儿笑意微浓,语气里多了一丝挑衅:“至少我记得我的名字,大燕也将有更多的人知道我的名字,霍桐儿。” 不是某氏,也不是某夫人,她有自己的名字。 “你!” “夫人,告辞。” 霍桐儿施礼之后,转身便走。刚走到内堂的门口时,郡夫人又急又气地唤住了她。 “我也记得我叫什么!” “叫什么呢?” 郡夫人站了起来,她极力想起来的名字,她必须郑重其事地告诉她:“江采菱!” 霍桐儿回眸:“我记下了,江姑娘。”她不是谁的夫人,她也有自己的名字。霍桐儿记下,也希望江采菱自己能够记住。 她在檐下拢了拢大氅,衬着庭中速速而落的雪花,霍桐儿的笑容明亮又温暖,那一霎美得像是冬雪深处盛放的红梅。 江采菱看得呆了眼,第一次觉得自己竟是这般黯淡,黯淡得险些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霍桐儿含笑转身,踏雪而去,穿过大堂,她来到了客栈大门之外——花九果然如她所言,坐在马车上,不时地呵手取暖。 风雪有些大,染白了花九的眉与鬓发。她瞧见了霍桐儿,便跳下马车,快步上前,第一句话是:“当心着凉。”说话间,温暖的掌心握住了她的手,牵着她来到马车边上,将车帘一掀,急道:“快些上车,里面有暖壶。” “花九。” “啊?” 她突然直呼她的名字,让她有些不惯。 “我、赢、了!” 霍桐儿抬手为她拭去眉梢上的碎雪,笑容得意,就像是一个赢了糖果的小姑娘。
第十八章 哄 花九本想详问霍桐儿,究竟是如何说服郡夫人的,可转念又想,这个时候提及那人,只怕又要招惹霍桐儿不悦。她存了这么一个小心思,便温和的笑了笑,揪着大氅的一角抬手霍桐儿遮住落雪:“这里风雪大,我先送你回房。” “哦。”霍桐儿看出了她的心虚,“你不问我?” “我是……信你。”花九赶紧找了个借口。 霍桐儿忍笑:“真的不想问?” 花九哪敢答话,霍桐儿顺势故意道:“说谎,罪加一等。” “我、我只是怕你又恼了,我……” “恼了又如何?” “我、我不知道怎么哄。” “也是。” 霍桐儿转过身去,似是“失落”:“先前还觉着你是个能说会道的,没想到竟是个笨嘴巴。慢慢想,今日想好了再进房。” “妙娘!”花九这下是真的慌了。 霍桐儿想到了什么,转身回头,掀帘将里面的玳瑁抱了出来:“玳瑁,我们回去,不与这个呆子浪费唇舌。” “我……”花九想追上去,却不知能说什么,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可从未哄过姑娘家,这该如何哄啊? 花九转头看向枣红马,无奈地拍了拍马儿脑袋:“小红啊小红,这次我真的闯大祸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咳咳。” 花九听见身后响起了咳嗽声,当即回头,却见展析走了过来:“展大人?” “兄弟,还是可以治一治的。”展析压低了声音,拐了一下她的手肘,“行到临淮时,记得去蛊医谷走一趟,那边听说有两位神医,每年开春都会在那边义诊一个月。” 花九听得莫名:“治病?” 展析只当花九是不敢承认,目光往她下腹瞄了一眼:“不能人道,可是大事。” 花九这下是懂了,原来霍桐儿用的是这个理由!想来那郡夫人知道这个理由后,也不会再心心念念地想着她了,只要不暴露女儿身,便不会犯下欺君大罪。好一招一石二鸟! 展析同情地拍了拍花九的肩膀:“你呀,兴许就是太瘦了,到了临淮多补补,兄弟我言尽于此,保重。” “保、保重。”花九听懂了展析的言外之意。 展析拱手对着花九一拜后,便从侧巷去了马厩,准备好车马后,通传了郡夫人,当日未及正午,这队人马便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小镇。 郡夫人的事算是过去了,可眼前的事才是真正的大事。 眼看着已近正午,霍桐儿摸了摸肚子,低头看向膝盖上的玳瑁,心里想的却是花九。这姑娘啊,也不知懂了还是没懂,也不知这会儿在做什么?她中途问过小二,小二只说花九把马儿牵回马厩后,便去赶城中的早市了,一去至今,还未回来。 她想,花九生得好看,莫不是又在早市里招惹了姑娘吧?亦或是,在早市惹了什么事,所以绊住了脚步,迟迟不能归来? 霍桐儿越想越乱,明明自己才是稳坐庄家的那一个,瞧不见花九后,怎么心会这般乱,竟胡思乱想到这个地步。 咚咚。 听见有人敲响房门,霍桐儿乱跳的心终是定了下来,端着声音问道:“谁?” “小姐,是我。” 霍桐儿听见是小二的声音,笑意僵在了脸上,语气也变得耷拉了下来:“何事?” “公子让小的先把吃的送来。” “哦?”霍桐儿起身打开房门。 小二端着三菜一汤走了进来,将这三菜一汤放在了桌上后,对着霍桐儿笑笑:“公子说,他随后便来,让小姐稍等他片刻。” “知道了,多谢。”霍桐儿点头。 小二走后,霍桐儿将房门虚掩,折返桌边。这三菜一汤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清炒莲藕,百合莲子汤,荷叶烧鸡,莲花排骨。 霍桐儿眸光微滞:“怎的都跟莲花有关?” “妙娘,我回来了。”花九进门前,拍了拍身上的落雪,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意踏入房中,反手将房门关上后,笑吟吟地走了过来。 她将手中的酒壶放下后,示意霍桐儿一起入座:“妙娘,请。” 霍桐儿眼尖,瞧见了酒壶上的“荷”字,坐下后的第一句便是:“辰州的荷香醉?” “妙娘聪明!正是!”花九取了杯盏过来,亲手给霍桐儿满上后,给自己斟了一盏。她恭敬地起身敬酒,语气真挚:“第一杯,敬妙娘。” “敬什么呢?”霍桐儿把盏杵着腮,一双明媚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花九莞尔:“不嫌弃我惹了这么个大麻烦,不嫌弃我昨日轻言和离,不嫌弃我……”她顿了顿,似是不太好意思,声音也低了几分,“不能人道。” 霍桐儿听到最后这一句,不禁笑出声来:“你竟去问了?”
52 首页 上一页 13 14 15 16 17 1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