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情是把我当服侍人的太监,她最近是看了什么深宫勾心斗角的小说吗? 既然她热衷于玩,那我也不忍破坏她的快乐,让生病中的人感到无趣没劲,扶她往卧室边走,顺带接话:“诚惶诚恐,不敢不敢。” 柳梦笑声朗朗,“你还真配合起我了。” 卧室不大,一张单人床,一个梳妆台、床头柜,由实用厚重的红实木制成。 甚至还有座机电话,红色的,很惹眼。 我心下喜悦,那张写有玉眉联系方式的纸条,也许有了用武之地。一直很想问问玉眉的近况,无奈忙于学习,要去最近的电话亭打电话,也得走城际公交去到数十公里外的市区,很麻烦。 柳梦问我在看什么,我指着那电话问,“它能用吗?” “没交月租,暂时用不了,是屋主的,嫌移机麻烦,就留在这了。”柳梦在床边坐下来,“怎么了,你要用?” 事情得分个轻重缓急,目前还是生病的柳梦要紧。 我摇了摇头,“也不是,好奇问问。” 单人床被褥松软,四角枕头圆鼓鼓,棉被下是回弹的厚床垫,在小村镇里是稀罕物。 床头柜上有一袋药,里面有数个印有“林和光诊所”红字的白纸药包,药包呈尖三角状,看样子很新。 “你已经看过医生了吗?”我问。 她说得自然:“嗯,早上去的,不想吊水,就开了一大袋药回来,发觉自己没吃饭,打算出门找点吃的,找着找着,就把你带回家了。” 胳膊抽离时还带着烫人的余温,把她扶到床边后,我说:“那你得吃药。” 她已经没刚才那么有精力和我打闹说笑,靠坐在床边没说话,盖好被子,神色恹恹的。 等我回到客厅温了热水,再回来时,她已经靠在床头打瞌睡了。脸红扑扑的。 我拿出一包药,白纸上标的剂量是每日两次,饭后服。 然后在床沿边坐下,唤她,“柳梦,吃完药再睡。” 她浅眠,一下子就醒了。 睁开眼,看床旁边的我,呆愣三秒后,拿过我手里的药和水。 药包揭开,露出花花绿绿的胶囊和小圆白片。她一股脑倒进嘴,就着温水悉数吞下。然后展开白纸,说:“看,我吃完了,一颗不剩。” 像在炫耀一枚让她格外骄傲的勋章,嘴角噙笑,看着我,带着一种期待。 啊,这我熟。 是非常明确的等我夸她的意思。 儿时生病在儿童医院挂点滴,一旁小孩被父母按住挣扎的双手,护士扎针取血化验,小孩哭得撕心裂肺,好不容易取好血。最终,在父母护士一声又一声的“好勇敢”、“儿子真棒”和大拇指鼓励下,小孩止住哭泣,虽满脸鼻涕眼泪,但仍瘪着嘴,抬起下巴,仿佛做了件很英雄的事。 我想柳梦也是这样的心理。 “嗯,好柳梦。” 她听了之后,说我没大没小。 纸拍在我的眉心,轻飘飘落在脚边。 语气责怪,笑容却是甜如蜜。 —— 吃了药的柳梦窝在被窝里,侧躺着面向我。退烧药让她困困沉沉的,但她没有睡,床头的欧式壁灯发出柔和光线,柳梦的眼睛很亮。 这一长久的注视,相处一室,我本来就不太自在,索性垂下眼,将被罩边折起又展平。 柳梦打破安静。 “在你眼里,我是什么身份?” “是……唱歌很好听的漂亮歌女。”我自认中肯给出评价。 柳梦笑我天真单纯,问我到底在天上人间听了多少歌。 “那如果我是卖弄风情的风尘女,你还会坐在我床边吗?” “你只要不是来害我,我都乐意呆在你旁边。” 她笑了一声,“那你和我呆一块,不怕被别人说吗?” “谁说你?” “水街里的,你不会不知道。” 她话里有话。 我再次想起那声笑,回头问:“柳梦,你是不是很早就见过我骂别人?” 她眨巴眼,似是没明白我说的,我补充细节:“就在水河洗衣服那块,我和一个女人起了争执,当时好多人看热闹。” “是,我记得。” 或许是因为我当初骂人的样子太滑稽,不然柳梦不会憋着笑说话。 她笑眼微弯,眼神飘到虚空处,思索着说:“我当时路过,人围了一小圈,好奇跑去凑个热闹,走近一瞧,原来是你,居然敢和那妇人吵架,你这小身板,长得柔柔弱弱,我还怕你在那里头被吃个骨头都不剩,没想到是只会挠人的猫,把人怼得哑口无言,有够厉害。” 她真心夸赞,我被她说得有些脸热,捕捉到细节:“你很早就知道我了吗?” “当然啊,我头次见到有人在水河边脱鞋玩水的,也不怕被人骂。” 她用手指点了下我眉心,“我是不是说过,你和别人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她眼中笑意淡了些,一只手枕在脑袋下,定定望着我。 “没人像你这样,为我说过话。” 我迎着她的目光看,发现她笑中有泪。不知道是笑出来的还是别的什么。 她偏了下脑袋,这场对视由此打断。 “下次不要再做这种事。” 我问:“别人说你,你不生气吗?” 被窝里的柳梦耸了耸肩,伸了个懒腰,样子很是无所谓:“嘴长在人身上,我拦不住,也懒得争执,和他们讲不通的,没意义,过好自己的日子比什么都重要,叹铃,不用为了我和别人置气,只管自己开心就行,你明不明白?” “明白。” 柳梦的劝告我听在耳朵里,但没往心里去,人们对柳梦的诋毁,这本身就让我不开心,哪里是置气,我这是从源头解决问题。 “可我还是想争一争,见不得你被人在背后指着脊梁骨骂。” 被罩边被我绞得皱巴巴的,有些忐忑柳梦会不会又要生我气。 空气静默,对于这番发言,柳梦半晌没答。 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她只是拉过我一只手玩,摸手背上的青筋,轻轻点着,像在数数。 后面嘀咕了一声,我听清了,她说我真笨。
第28章 蓝色心事 “你就当我是吧。”我坚持己见。 柳梦把我手翻了个面,看我手心,忽然摸上掌纹三根线,指腹顺着线的走势滑。 她玩心大,要解读她这种触碰,更像是一个游戏项目。 我忍着不受控的笑,手指被摸得蜷起,“别摸了,真的好痒。” 这起了反作用,柳梦变本加厉,一边说着话,一边用圆润的指甲边缘刮蹭,笑容像藏了一肚子坏水,仿佛要对我进行一番严刑逼供。 “你乐不乐意照顾我?” 我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她已经紧紧握住我手腕,拇指目的强烈地蹭着掌心,“你先说,你说完我才放开你。” “你发烧,又是一个人住,我总不好丢下你不管。” 柳梦来了劲,说话像连珠炮,一句接着一句,“我发烧想吃甜豆花,生病不想呆医院,懒得吃药喝水,只想有人陪着我,你不会觉得麻烦吗?” 那我该庆幸,她想要我陪着她。 我忍住痒,很郑重地说:“我没有觉得你会麻烦,反而怕帮不上你的忙。” 这回答也许让她满意,她终于放过了我的手心,然后很安心地闭上眼假寐,“没有的事,你帮了我很多了。” 我说:“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闭着眼的她沉思片刻,摇了摇头,“没有了。” 她要休息,我也不好多打扰,我不作他想,“那等你睡下了,我就回家去。” 奶奶不会让我在别人家过夜,着急不说,我极有可能还得挨骂。这种宵禁在我眼中就好比十二点钟声响,灰姑娘必须回家。 话音刚落,柳梦突然改口:“那还是有的。” 她说好想吃旧市场的馄饨,要两大份。 好吧,也不是什么麻烦事,我当即出门跑去买,生怕柳梦先我一步睡着了。好在回来时,她还在卧室的床前等着我。 我倒在两个瓷碗里递给她,她一份给了自己,一份给了我。感激于她的体贴,我真的有些饿了。 吃完饭的柳梦有了点精神,我估摸着差不多该吃药,便又倒了一杯热水放在床头柜,问她有没有好点,她将身子凑过来,仰着脸,说:“你摸摸看。” 用手背去碰她额头,确实没那么烫了。 把药包递给她,她又是一口闷吃完药。 等我收拾碗筷去厨房,她跟着我后脚进来,说要陪我一块洗。按她意思,再躺下去要消化不良。 拢共两个碗两个勺,泡泡却越聚越多。 柳梦心思不在洗碗,在吹泡泡。不知从哪拿来一个小板凳,她坐在我身边,袖子挽到小臂处。拇指食指围成圈,吹出一个又一个的泡泡,飘到我面前,接连破掉。 问我泡泡漂不漂亮。 我答非所问,看着泡泡,想到围巾缝隙间的柳梦,“漂亮。” 玩了没一会,忽然问起了玉眉。 “最近没有看见你那位朋友,你们闹掰了?” “她去深圳打工了。” 柳梦讶异,一声“哦”语调上扬,“去这么远,那她以后不和你联系吗?” “她说会回来的,也给我留了联系方式。” 柳梦了然地点点头,又问:“这么说,你刚才问我电话的事,是想打给她吗?” “是。” “你很舍不得她吗?” 我含混嗯了一声,勉强算是有一起长大的缘分,平日里经常玩到一块。我如果舍得,就不会在玉眉离开的那几天里在被窝偷偷抹泪。 柳梦又问:“那你以后也要跟着她去深圳吗?你们关系好,去了能互相照应,又能赚到钱,两全其美。” 这种说法,我也不是没听身边人说过。奶奶问我,一起学习刺绣的姐姐也问我。 但关系好,不代表就要捆绑在一起,做什么都同步。人各有各的活法,我并不想毫无准备便去追随一条未设想的道路。 我回头看她,“我不知道,更不知道以后的路是什么样。” 一个浑圆的大泡泡流光溢彩,不过须臾,在我们面前破掉。 炸出的细微水汽让眼睛不适。我眨动两下眼,方才看清对面的柳梦。 天边云层厚重,被月亮照出层次,映在柳梦身后的窗。 我和柳梦这般相隔对望的时日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也许有天也会碰上送别她的情景。那种分别的滋味,现在光是想一想,都能感到一丝隐痛。 口比脑子快,“你说过的,你也要走。” 脱口而出,掺杂隐晦的埋怨,这是连我自己没有预料到的,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也只能强装平静望着对面的人。
83 首页 上一页 17 18 19 20 21 2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