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万一呢,万一灵验呢。 这些求神拜佛之事没有绝对一说,单论使人心安这点,我想这还是有用的。 我没有沉迷到认定在佛面前跪拜、上香、添油钱、诉心愿,就能得偿所愿,坐享其成。但祝福和庇佑对每个人而言一定是快乐,是有总好过无。 因而值得上几支香告诉神佛,去盼望未来那些未可知的个人命运能有所偏向,往好的方面去。 感念观音慈悲为怀,我做其信徒虽然是临时起意,但已经奉上平生最大的诚意了。只盼她能听到我的祈愿。 浓重的檀香味道呛得我很想咳嗽,忍耐喉咙的痒意,摒除一切杂念。 举香,闭上眼默念:“南无观世音菩萨,请保玉眉四方行走平安。或遇恶罗刹,毒龙诸鬼等,念彼观音力,时悉不敢害。愿此香华云,直达诸佛所,恳求大慈悲,施与众生乐。” —— 从庙里出来,多走两步的时间,雨就停了。 两座大石已经被雨淋湿,深色水渍遍布。我小心穿过狭窄的路,避免衣服沾到水。鼻息间还留有似有似无的檀香味,我忽感刚才的祈愿欠妥,柳梦一个人住,不知道有没有家人给她祈愿,早知道我也给她求一求好了。 水河熟悉的淡淡水腥气飘过来,已经离家不远。我加快步子往家赶,但非常不巧,想什么有什么。 绕过一棵百年老树后,我在水河旁看见了柳梦,还有她对面的许流齐。 大树茂密,垂下的绿枝条挡住一个我绰绰有余。 柳梦应该是刚下班,身上还穿着红旗袍,天色灰青,衬得她整个人艳丽又沉重,泛黄的素色油纸伞点在地上,湿漉漉淌着水。 她在和许流齐说话,但我听不太清话的内容,柳梦声音轻,只依稀听见许流齐在呵呵笑。 紧接着,柳梦转过身,才迈步,许流齐不知道说什么,让她顿住脚步回身望他。 眉目霜寒,半点笑意都没有。 下一刻,许流齐的笑声戛然而止。沾地的尖伞顶被抬起,直直点在了许流齐的左肩。 “你神经啊!我衣服都脏了,快给我拿开!” 突然爆发的音量,惹得枝头雀鸟惊飞,哗啦一声响,四处逃散,复又归于死寂。 他试图拍开油纸伞,柳梦手当即一偏,躲开了,伞来到他的右肩,“别动。” 突然冷声的话和尖锐的伞顶对这个软脚蟹有威慑力。 许流齐没再动,强装镇定警告:“你这脾性,小心吃苦头!” 柳梦笑了。 “我不怕死阿,你有本事便喊人来教训我,今天是伞,明天就不知道是刀还是别的了。” 话及此,许流齐态度稍稍放软,带着求和的语气劝:“一个小妮子,我开开玩笑,你至于这么上火吗?牵线搭桥的事,你都不要了?” 柳梦漠然,歪了下头,观察许流齐上衣因伞而皱起的位置。 “嗓门这么大,看来是不太疼。” 话毕,握住伞柄的腕骨一转,一推,纤瘦手臂处的肌肉线条霎时绷紧,用力之大,将人推出两步远。 倘若手中握的是枪,她兴许会毫不犹豫扣动扳机,倘若那是尖刺刀,许流齐的胸口已然被破开一道口子。 再拿开时,许流齐的衣服混着水渍和脏泥,他黑着一张脸,前所未有的狼狈。 像是沾到什么脏东西似地,柳梦握伞的手在空中用力划了小半圈。油纸伞伞身笔直,边缘锋利,上面的雨珠被狠狠甩出,溅洒在地面上。 往后,她专注于检查自己的伞有无损坏,头也不抬。 “滚吧,别再让我看见你。” 身后是水天一色,灰灰白白单调无比,周围人黯淡无光形如透明,只有她像一滴点在白纸上的血,鲜明,不相容,是这世间独一份的突兀。 柳梦并不柔软,她很刺,很有棱角,柔美又尖锐的油纸伞可以是她的新一重身份。 我曾幻想柳梦的另一半,用儿时见过的人、书本上的人物、电视海报上的明星……却发现没有任何一个人能配站在她身边。她太特别,难以用世俗标准去定义她,然后横插一个人人称好的绝佳男人放在她的另一侧。 谁能拥有这样的人,她会选择什么样的人,谁有幸同她伴终生?我无法得到答案。 来去自如,对人对事游刃有余,张弛有度。 在柳梦家中的那场对峙和警告里,她明确表达过要离开的想法。 兴许是和玉眉分别的伤感深深影响到了我,让我对于柳梦的离开也同样报以不舍和失落。 也是,这么一个人,呆在这实在受限。 这里关不住她,她注定会像枝头上的鸟一样飞走,无影无踪。 我的生活里将不会再有第二个她出现。 ---- 晚上好~谢谢大家的评论和喜欢,这两天感冒中(现在好多了!),精力有限所以不常回复,看到大家的评论非常感动捏呜呜…
第25章 静水之下 在我意识到无论是玉眉还是柳梦,终有一天会远走时,我终于抓到些许目标感。 玉眉的离开对我的影响是巨大的。 和她拉过的勾,做过的约定,支撑我重新捡起绣花针,向那群专门刺绣的姐姐们学习。 当然更深层的原因是,我没有零用钱了。 一包奶糖让我一夜贫穷。 我还有柳梦的药费要还。除开这一点,我在水街生活,总有需要钱的地方,没有父母,寄养在奶奶家,吃穿用度都在这,完全抹不开脸去向年岁已高的奶奶要钱。 绣好的布有专门的人来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论件计算,每一件通过绣花繁杂程度和规格大小来定价,赚点零用还是可观的。被收走的刺绣可以做图样,也可以做饰品,比如柳梦那把扇子。 跟着学习的两个姐姐是之前在麦田里见到的。她们已经学了一阵子了,最开始认出我后,唤我去她们旁边坐。等我坐下了,她们开始轮番问我,一会问玉眉去了哪,一会问我为什么不在城里呆着,继续上学? 要问玉眉去哪?我前几天碰见她妈妈,听说已经找了个纺织厂流水线女工的工作,和朋友一块干。一天挣个十来块,能买十斤大米,比村里没日没夜割麦子好太多。 至于我…… 我原本以为玉眉早早就把我的事说了个遍,但这两个姐姐不知情,想来玉眉没有提过我的伤心事。玉眉这人心直口快,但在这种事上倒是意外体贴。我勉强笑笑,向她们请教手头绣错的针脚怎么改,试图把话题搪塞过去。 热衷聊天的姐姐又问:“还是说不想上学?” 另一个姐姐接她话,“女孩子家读这么多书干嘛,上大学还贵,读了浪费,还是不上的好。” 这些话,形如点点滴滴的浑水滴,搅乱内心的平静,波澜迭起。 我倒是想上学,但现实条件不允许做梦。所以想又有什么用,问题不会就此迎刃而解。 玉眉让我别去想那么多,越想越难过,这样活得多累。 但事实是说比做要简单,实践起来并不轻松。 那意味着我必须要同奋斗十来年的读书生涯和解,并说再见。失去目标,没有方向,最终回归到常规的相亲、结婚、生子,终了一生。可这不是我想要的。 最终的结果就是,在相当长时间因理想与现实迥异的割裂里,我为此内心挣扎并颓丧很久。在近日,注意力来到钱和手上这根针后,我才得以喘息片刻。倒是多少和玉眉说的“别去想”这点沾上点边。 我没有接她们的话,她们也就没再和我继续说下去。 —— 时间在一针一线中流逝,当嘴边呵气产生的白雾由稀薄变得浓重,说明水街已经踏入冬天。 我的长袖薄衫换成了厚重的毛衣外套,就连裤子都得穿两层。 在此之前,我的绣布已经被收了五件。我搓着冰冷的手,坐在窗前把卖绣布得来的元角分等零散的纸币硬币码放整齐,确认钱数无误,装到存钱的小木盒里。 轻轻摇两下,小木盒里便有了响声。这让我心里踏实。 在我对着小木盒傻笑的极短暂的间隙里,窗前一暗,一个身影闪到眼前来。我抬眸,和脸颊浮红得不太正常的柳梦对视上。 她本来样子挺冷淡的,但也许是我的这掉钱眼里的举动实在傻气,她盯了笑容僵住的我片刻,好气又好笑地问道:“你在做什么?对着个木盒笑得这么开心。” 我既不解于她的突然到来,又羞郝于丑态被她看见,收起笑,放下盒。 低下头假装整理桌上的书本:“那是我的新存钱罐。” “存钱罐?你这么些天,不会就守着它过吧?” “我没有守着它。” “那你又在忙什么?最近很难看见你。” “我去学刺绣了。” “学它干嘛呢?” “赚钱……” “总共就三本书,你还要整理出花来?”柳梦忽然按住我的手,覆在手背上的掌心温度烫人,“看着我说话。” 我抬头,发现她的唇色已经有点白,整个人看着挺虚弱的,眼皮都透着一种病怏怏的懒意。 我猜想她是哪儿不舒服,手有些不受控地抖动两下,很想去摸她的额头,去确认她是不是发烧了。 但我不敢。 当她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并且是如此近距离时,我已经很难像最初刚认识那样大胆地同她对视。 别说当初那点想去触碰她的冲动,光是她站在我面前,心脏已经突突直跳。 这其中一定有点什么变了质。 不然我不会是这种状态,克制自己不要去想这个人,甚至做到两个人这么长时间不见面。 这样的反常,我哪里敢让柳梦知晓,她想必不会乐意看到我这副样子。 “赚钱然后呢?”柳梦让我继续说下去。 “要还你钱,还有一部分自己花。” 她面色顿时变得有些不快:“我不是说不用你还吗?” 这次我找到理由,很有底气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人情我欠着你,只要你需要,我乐意帮你忙,该还的钱我还是要还。” 柳梦忍俊不禁,调侃我:“你像是上赶着送钱的。” 最后,我还是忍不住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脸怎么红一块白一块。” “你想知道?”柳梦手没有拿开,伸出另一只手的食指,朝我勾了下,微笑着,“你站起来,靠近点,我就告诉你。” 柳梦这人,实在很容易让我身心都跟着她走。 心里想着要保持距离,然而她只要勾勾手,我就没法拒绝说不。 战战兢兢从椅子上起来,我屏住呼吸,很紧张,但还是稍稍前倾身子,问她:“现在可以说了吗?” 柳梦笑容愈深。 一直放在我手背上的手有了动静,在我没来得及反应时,我的手已经往她额头上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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