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进了屋,奶奶刚折好今天的元宝,坐在厅前,一听说有玉眉的茶,当即烧水,嘴里还念着:“终于送来了,我等它好久。” 我坐在旁边拆曲奇盒子,听到她这话,心下好奇:“你早知道她会送吗?” “是啊,前些天去晒冬被,碰到玉眉她妈,在和我数落玉眉。”奶奶叹了口气,评价玉眉好孩子,可惜父母差劲,把孩子一个劲的压榨。 我心忍不住一紧,问:“她又说玉眉做什么?” 奶奶一边沏茶具,一遍说:“最开始是和我说,她家玉眉给我们寄了礼物。” “我不好意思收,谁知道她妈硬要我接受,后头还有一车轱辘话等我。他妈提了这事就来气,和我抱怨,玉眉现在会赚钱了,威胁弟弟不说,还和父母抬杠。 “我问这威胁抬杠是怎么回事。” “原来不过是玉眉说,这两样东西必须要送到我们家,如果没送,像以前那样给两个弟弟独吞,那下次就别想她寄钱回了。” “就这么点事,她气得脸都红了,骂玉眉脾气大了不少,活脱脱出了趟门,翅膀硬了,等过几年,还是得让她回家结婚,治治脾气,再不然她都要无法无天了。” 奶奶这番短短的转述,瞬间激起我怒火。 正巧曲奇铁盒被我打开,各式各样的曲奇,用白色纸托托着。有一角曲奇明显下凹,我火气更大了——她弟偷吃,吃了好几块,压根不管玉眉的警告,不把玉眉放眼里。 好吃的得给弟弟,赚的钱得用在家里,不寄钱就是千古罪人,不孝子孙。我有时候不敢想玉眉这十几年,如何忍耐过这一天又一天。 玉眉要是真的笨就好。不至于为这点事烦心劳力,还要担心礼物送不到我手中。 “还治,有病才说治,还想着靠结婚生子困住人,没天理!我看他们才要去看病,让医生给他们开下颅查查,看看那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垃圾。” 奶奶拿着茶针撬茶饼,见我为玉眉打抱不平,脸上发笑,“我看你现在脾气也是见长了,牙尖嘴利的。” 我扭头很认真地问奶奶:“那你要把我绑去结婚吗?” 奶奶借我刚才的话回:“我哪儿敢,我怕你把我拉去医院掀我天灵盖。” 她慢条斯理沏茶,复又正色道:“玩笑归玩笑,我真要这么做了,你得恨死我。” 我不免感慨,“连奶奶你都知道换做我我会恨,为什么玉眉父母只会认为玉眉没良心,必须永远听他们的。” “所以说人各不相同。”奶奶闻着茶杯腾起的雾,分析起玉眉的未来。 “她必须走出去,不然呆在这,就是把自己熬死,还讨不着好。” 奶奶想得通透明白。我给她递了一块圆如满月的饼干,请教:“那我呢?” 她看了我一眼,眼睛里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带点欲言又止的停顿。 良久,她说:“你要是想,也可以出去闯,在这小地方你不甘心,我明白,所以不会拦着你,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也乐意尽我所能帮你。” 好一会,我才有所动作,搁下曲奇罐,跑去抱她,和她说了一声谢谢,谢她的体贴和开明。 尽管我对我的未来尚未明晰,但她给了我有想法便去做的底气。 她象征性拍拍两下我后背,说这有什么好哭的,颇为嫌弃地将我扯开,我手太冷,她命令我赶紧把热茶喝了。 —— 隔天,我想给玉眉打打电话,问她近况。马上要过年了,不知道她回不回来,这样我好给她准备些回礼。 去柳梦的院子察看一番,确认和平日无异,我立刻去往公交站乘车。 结果好不容易到了地方,电话亭故障,维修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我只能打道回府,顺路买上些糕点糖果,折返回家。 回去路上,正巧路过柳梦的家。她家那大铁门一侧往里收,像是有人进去过,我心一沉,第一反应是进贼了。放轻脚步上前,抄起门边一根用来卡门的长木棍。 屋里果然有响动,我举着木棍,走到红门前,冲那人影喊:“谁在里面?” 人影晃动,紧接着红木门应声打开,我和久未见面的柳梦对上眼。 她眼眶微红。一张冷脸看得我发怵,仿佛她才是举棍要袭击我的人。 好在见是我,她眼眸微动,神色稍稍缓和。 目光来到我高举的棍子上,揶揄道:“这么恨我?” 我赶紧放下,搁在一边,解释:“我以为是贼。” 柳梦笑我反应太大,问我去干嘛了,手里提这么多东西。 这里头有柳梦的份,正巧她回来,糕点可以趁新鲜吃。我拎了一袋贵妃饼给她,当作新年礼物,“去了趟市里买东西,本来想去电话亭和玉眉打打电话,结果它坏了。” 柳梦没接,把门敞开些,示意我进屋,“你以后可以来我这儿打,我交钱了的。” 我心下欢喜,“真的?会不会很贵?” “不要你的钱。”柳梦拎过我刚才那袋饼,“就用这个抵吧。” 看样子她刚到家不久,脚上穿着一双平头的女士黑皮鞋,柔软的针织裙在脚踝处轻轻悠悠晃荡。 她拎着饼去到电话旁边的小椅子上坐下,手搭在桌沿,慢腾腾拆着纸包上的细绳。 日光下,她眼眶微红,像是藏了好多委屈的心事。 柳梦去了得有两个星期,她似乎比之前还要清瘦一点,比起去之前的满怀期待,此刻的她表情寡淡,淡妆都藏不住她的低沉情绪。 我上前问,“老师那边,还顺利吗?” 柳梦头也没抬,摇了摇头,说:“病拖太久,不知道还能活多久,靠化疗吊着命,她老公不知道死哪去了,我在的那几天,没见他来过,钱也不够,还欠医院一大笔,没人帮她教过。” 我就说她这丈夫不靠谱,继续问,“那老师见到你,开不开心?” 老师于柳梦是恩人、母亲的存在。柳梦于老师,也许也是同等分量。久未见面,再相见应当是高兴才对。 但柳梦的神情平静到落寞,答:“不知道。” 居然连她自己都没有个答案。 “你还要过去吗?” “嗯,过完年我就走,她需要人照顾,我想陪她,什么时候回来,我不好说。” 意料之中的回答,但回来总比不回来的好。 我向她许诺:“我会帮你照看花的。” 说完,柳梦让我把头伸过来,我困惑,但仍听话照做。 结果她伸手,往我脸颊肉上掐了一把,怪疼。 见我如此,她笑了,脸上那种愁云密布的阴翳感削减不少,“我要是一直不回来,你是不是会给我的花浇一辈子水?” 这个问题角度刁钻。柳梦拿捏了我的心思,我希望她回来,但要说等她一辈子,这个时间好久好久,久到我害怕。见不到人的害怕。 “乐意是乐意,但一辈子不见你,我肯定会疯掉。” 好在我找到了折中的方式。 “不过你不回来也没关系,我可以去找你。” 柳梦掐我脸的手一顿,望我的神色格外专注。我一下子止住话头。 被她盯得心直打颤,越发忐忑。最近得意忘形,差点忘了柳梦当初警告过我的底线问题,不知道是不是又冒犯到了她? 她这种没表情让我毛毛的。火速改口,“如、如果你介意,我不会贸然过去的,真的。” 我认真强调,柳梦原本绷着的脸变得要笑不笑的,让我觉得我像个笑话。 “叹铃,我要是早点遇见你就好了。” 我心说,其实现在也不晚。 她没再说什么,手松了力,似有若无拂过发疼发热的脸颊,我再想说点什么,她已经挥挥手,“先忙你的事吧。” 打电话时,柳梦就坐在我旁边吃饼,翘着二郎腿,看着我拿出小纸条,在座机按钮下敲下一个个数字。 贵妃饼圆且白,中间点着一个梅花状的小红点,像画里妃子眉心处的花钿。柳梦吃得斯文,小口小口咬,似在咂摸味道。 一直到电话里响起一声刺耳的滚,我才发现我看柳梦看得入迷。 座机老旧,漏出的音也惹来了柳梦的注意。 我回神,去听电话里的动静,那边似乎有点争吵,我听到玉眉熟悉又模糊的声音。 依稀听见一句:“……别来烦我!” 听得我提心吊胆,如此暴躁的玉眉,我第一次见。 紧接着稍稍安静下来。 “喂,哪位?” 是林泽熙的声音。 我说我是江叹铃,“玉眉在旁边吗?方不方便听电话?” “你等下吧,我和她说说。” 林泽熙敲着门,转述我的话,接听的人很快变成了玉眉。 玉眉比我还激动,激动到甚至隐含哭腔。 “叹铃,你终于打电话了,我要以为你忘了我了。” 我听着挺心疼,问她:“你们刚才吵架了吗?” 玉眉回避这个话题,“不说这个了。” 她关心起前阵子寄的礼物,“东西收到了吗,是不是都好好的?” 为了不让玉眉难过生气,我说都好,完好无缺。“我和奶奶都很喜欢。” 玉眉嘿嘿傻笑,“那就好。” 闲扯了一下她在那边的近况,玉眉什么都说好,人很多、工厂流水做不完的作业、轿车四处都有,有钱的人膘肥体胖,富得流油,腋窝夹一鼓鼓囊囊的皮包,搂着漂亮女人的腰走来走去……至于她,从白天干到晚,做不完的活,躺下就是第二天凌晨。 我问她:“你过年回来吗?没几天了,到时候年三十前车站要爆满,回来你得提前订票。” 玉眉说:“我想回的,我想见你,想得要死。” 她的声音很低,我隔着听筒都能感受到她这种强烈到极端的执着。 刚还在认真吃饼的柳梦,抬眸看向我,我心漏一拍,莫名乱了序。 玉眉继续说着话。 “你呢,你有没有想我?” 电话面前和电话那头的人,都在等我回答。 一边是玉眉沉沉的呼吸。一边是柳梦的注视,这种感觉让我焦灼,索性生硬的偏开头,整个人面向墙,说:“想的,你早点回来,我买了好吃的给你。” 身后人的目光如有实质,刺得我后背莫名生寒。 “叹铃……” 玉眉拖长的低音,仿佛下一秒她就要哭了。 “嗯?” “我好想你。” 玉眉不厌其烦地重复这样的话。我心有些沉甸甸的,爱笑爱玩的玉眉,去了压抑单调的流水线,是不是憋得慌,所以才会想我,想我们从前玩乐的日子。 “我知道,你已经说过好几遍……” 旁边发出声响,柳梦站起身,不知怎么的,来到我身边,我说了一半的话卡在嘴边。
83 首页 上一页 20 21 22 23 24 2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