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拂雪落了个空,鲜有地露出几分窘态。她顶着谢辞昭与黑蟒的注视,将手中那枝山樱递到景应愿手中,道:“你做得很好。” 那条黑蟒凑过去嗅闻景应愿手上的花香,被谢辞昭瞪了一眼后慌忙缩回了脑袋,规规矩矩守在她身后洗心革面做蟒。 景应愿借着大师姐搀扶的手直起身,对春拂雪行了一礼,认真道:“多谢拂雪仙尊。” “谢我?”春拂雪扫了眼仿佛从血水中捞出来的景应愿,诧异道,“为何要谢我?” 景应愿不答,只是盘腿坐下。她被乱窜暴起的灵力弄得十分不舒服,知晓已到了可压制的极限,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她灵力外释,将自己包成了一个深色闪着荧光的小茧。 见到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周围几峰看热闹的学宫门生纷纷七嘴八舌叫嚷出声—— “我们跟她真的修的是同一个仙吗!” 为何你破境如吃饭喝水般简单,我们破境便要耗上数十数百年? 柳姒衣惊恐道:“大师姐,上次小师妹破境离今日过去多久?” 谢辞昭在心中算了算,道:“恰恰好六十日。” 挤在一旁凑热闹的公孙乐琅掰手指算算,长叹一声:“我上次破境还是一甲子前的事情。” 一群人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景应愿在茧中又连破了两层小境界。她不光破境随便,就连从茧中出来也随便,她们还没讨论痛快,便见那黑衣刀修容光焕发地从茧中出来了。 此时的景应愿已是筑基大圆满,离结丹只有一步之遥。 她不光浑身伤口都愈合了,就连那条掉了许多鳞片,惨兮兮的黑蟒都重新变得油光水滑了。景应愿想捏诀将蟒召回去,却见那条蟒瞬间缩小身形,哧溜一下滑进她袖中,死死缠在她手腕上不肯离开。 这一幕春拂雪十分眼熟,她道:“它想跟你结契。” 景应愿惊讶道:“结契?” 黑蟒点点头,绕出一点尾巴尖示意她将手放上去。景应愿迟疑一瞬,问道:“拂雪仙尊,结契后我与它会如何?” “它将与你共享修为,”春拂雪抬手将自己跟来凑热闹的蛟龙召回袖中,“与半妖结主仆契之后,主生仆生,主死仆亦死。你这条蟒与我的蛟不同,它生来是蟒,便自始至终是蟒。不过它看着有些特殊,如若得了造化,它或许会修成人形。” 修成人形? 谢辞昭盯着那条不知羞耻,在小师妹腕间欢快甩尾巴的小黑蟒,忽然觉得这蟒真是十分碍眼。 然而景应愿却似乎很喜欢。 她捏了捏那条小蟒的尾巴,让一旁看着的谢辞昭尾椎骨一阵发麻发酸。景应愿用刀划破指尖,在它头顶点了一点,只见那条正不安分地扭动的小蟒身上忽然泛起点点荧光,随后便化作了腕间一点淡得几乎不可见的小痣,嵌进了肌肤之中。 柳姒衣与公孙乐琅几人已经凑过去看了,谢辞昭却僵在原地没有动弹。她好不容易才克制住伸手去摸自己尾椎骨的冲动,便见小师妹拨开人群朝着自己这边走过来,展眉笑道:“大师姐,你看。” 她将那点小痣展示给她看,高兴道:“你喜欢蟒吗?下回得空了我召出来,让它跟着我们修炼。” 谢辞昭盯着她手腕上的痣,忍了又忍,违心道:“喜欢,很喜欢。” 正当所有人因方才的动静大肆讨论之时,剑峰的方向忽然传来遥遥一声又惊又喜的叫喊—— “诸位道友,折戟湖开啦!”
第057章 折戟湖底 这句且惊且喜的呐喊如同一阵风拂过湖水, 泛起千层涟漪。无数学宫之内的修士都因一声蓦然抬起头,往剑峰的方向望去。 谢辞昭抱手望向眼前苍翠山峦。 她背上那柄春秋两仪刀似乎也因这声遥遥的呼喊变得雀跃起来,在她如松般挺拔的背上微微颤动。谢辞昭收回注视, 对着身旁垂着脸, 神色不明的小师妹轻声道:“小师妹不是想要一柄本命刀么?” 一旁的柳姒衣看着她, 竟然觉得大师姐平日冷淡的脸色在她望向小师妹的这一眼中变得分外温柔。她搓了搓手臂, 仿佛能从手上搓下一整层的鸡皮疙瘩, 接话道:“是啊,折戟湖一直被冰封着,小师妹也没见过,这回刚好能去看看热闹, 顺便寻把趁手的好刀。” 听到这里,景应愿方才抬起头, 随着众人眺望的方向看去。 分明隔着云山雾海, 可她却仿佛真看见了那片冰封的湖泊,折戟湖冰寒,是她哪怕如今想起都觉得难耐的刺骨。 前世她是独身一人,可这一世不是。 她逐一望向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大师姐、二师姐与师尊,还有人群中正冲自己奋力挥手, 笑着跑来的雪千重几人,忽然觉得身上又有了无穷尽的,足以与命运抗衡的力量。 景应愿眼中光亮微微闪动,她笑道:“好啊。” * 折戟湖诚如其名, 是一片极深极广,湖底封沉着数千万把武器的大湖。因其常年冰封, 不因季节变幻而解冻,也被许多内门门生直接称作冰湖。 折戟湖重开对于蓬莱学宫的门生而言, 是件十分值得一观的大事。 它曾经十年化冻一次,也有过一甲子、甚至百余年、数百年方才解冻的历史,毫无规律可言。听闻它上一次重开还是在百年之前—— 诸峰不断有人乘风飞向结界大开的剑峰,景应愿与她熟识的一行人也裹挟在其中,耳畔不断听得有人兴奋地讨论。柳姒衣奋力绕开几个御剑飞行的修士,踩着她那柄流火长刀挤到小师妹身旁兴高采烈道:“小师妹,你想好要挑怎样的刀了么?” 剑峰的绿意已经近在咫尺,喧闹声也越发大了,景应愿略一思索,发现对自己该挑怎样的刀还真是没有头绪,于是道:“还没想好。” 谢辞昭看看她脚下踩着的西江公主刀。 这柄刀是她下无数秘境历练后收集到堪称最喜欢的珍品,上嵌的宝石颗颗都流光溢彩,喜欢到身旁无人时会屡屡拿出来鉴赏。这样亮晶晶的刀与亮晶晶的小师妹很相称,谢辞昭心想。 她想到初见时小师妹穿着那身繁复华丽的宫裙,发间闪闪的都是宝石珠翠,漂亮得让她至今忆起都有些心悸。 谢辞昭貌似不经意道:“湖底有些镶嵌闪烁珠玉的刀,都很有些来头。” 景应愿应了一声,她觉得自己已经有些摸清对方的喜好,心中暗暗有些好笑。没想到正经到有些古板的大师姐竟然喜欢闪闪发亮的东西,如此一来,今后若要送她礼物便好送了。 御刀穿过剑峰,一路来到剑峰后山,便看见一面如镜般光洁硕大的湖泊。 其实这是她两世头一次得见折戟湖的真容。 前世她眼瞎耳聋,自然看不见这究竟是一座怎样的湖泊,而重新可视物听声已是肉身死,魂魄出窍时发生的事情了。或许也是魂魄出窍的缘故,她在湖底时不仅听见人声,甚至还能听见刀剑窃窃私语发出的声响。 那声音很不好听,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凝结的锈。 不过重来一世,景应愿竟然有些怀念当初自己身旁的那几柄刀剑武器。它们对前世的自己而言,也是为数不多的朋友。 当她们落地时,折戟湖边已经聚集了许多人。鼎夏游学的这一批学生全都来了,虽说学宫外的外宗门生不得入湖,但毕竟热闹还是要看。比她先到的雪千重与金陵月她们挤过人群,来到景应愿身边,就连跟着过来的李舟词都屡屡往她这边看,显然都很期待她能从中取出怎样的刀。 雪千重憧憬道:“待会应愿从湖里取刀出来的时候,我要做第一个恭喜她的人。” 见白毛兔子又在咕噜噜冒傻气,她们几人都善意地笑了。公孙乐琅笑道:“那样多人,应愿道友怎么会看得到?不如晚些时候我们几人出去玩乐时再替她庆祝,我做东!” 却没想到景应愿忽然认真道:“我看得见的。” 再度故地重游,经历过死生轮回,对于来之不易的一切,她都能看得见。 且能第一眼看见。 身后搭着伴慢悠悠过来的沈菡之与春拂雪也来到她们身边。见折戟湖已即将解冻开启,结界处的光芒大盛,沈菡之摸了摸景应愿的脑袋,告诫道:“一会下湖,若你选中的刀不愿同你走,不要过于强求。” 见自家小牡丹神色不解,沈菡之为她解释道:“折戟湖开与闭的时间都是未知的,我们争取速战速决,不可耽在同一柄刀上误了时间。我可不想我家门生被困在底下出不来,那滋味绝对不好受。” 确实不好受。景应愿认真将话听了进去,乖巧应了。 此时便听一声沉重古老的巨响,是最后一块冰裂了,那声音宛若远古悲鸣,震得所有人耳朵发疼。随着这声响平息过后,整座湖水骤然荡起翠波,自湖底卷起一阵漩涡! 沈菡之看着景应愿貌似乖巧的脸,眼前却浮现她拜师礼当日在大殿上不惜召雷劈也要将兰草死死捏在手里的那副模样。 罢了,或许是真有缘分,又叫自己收了个犟种。 她有些头疼,直觉今日小牡丹指不定又要惹出什么事来。于是她环视一圈,抓过站在一旁的谢辞昭,将她往景应愿身旁一推,道:“你陪她一同去。” 谢辞昭压下上弯的嘴角,垂眼恭声道:“是,师尊。” 眼见柳姒衣又要闹着说不公平,谢辞昭干脆拉上小师妹的手,飞身抢先往闪闪发光的湖面飞去。景应愿感知到她手心的温度,又回首望向正冲她挥手的师尊与伙伴,那颗原本有些惴惴不安的心也随着这一眼,这只手而变得轻快而平稳。 她与谢辞昭各含了一枚避水珠,手拉着手往急速旋转的漩涡处一跃而下。 * 是水,铺天盖地而来的刺骨冰水。 景应愿在水中睁开眼,她舌下压着的避水珠令她得以在湖水之中自由行动。已不断有人跟随她们进入水中,一时间周围都是重重人影。 初初入湖时还好,水温尚且浸着些外头日光照来的暖,越往下便越刺骨,未化的冰渣刺破了许多人的手脸。随着下潜的进度,景应愿感知到不光是水温变了,湖底似乎正往上释放着莫大的杀意与威压,当她来到折戟湖中间时,竟有种寸步难行的错觉。 从湖中开始,逐渐出现数把树立在湖水之中浮浮沉沉的武器。 这些武器都生了不同程度的锈,出去后必然是要将其好好修理一番的。景应愿试探性地将手伸向了一把铜戟,感应到她指尖的灵力与温度,那把原本安静的戟在水中发出一声沉闷的嗡鸣,在她握住的瞬间仿佛脉搏般跳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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