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面上镇定,可景应愿看她攥着的草叶一直被拧来拧去,都快拧成一股麻绳,显然心中不似她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想到这里,她再度看了看这孩子的眼睛,心中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陡然诞生—— 她看着她,问道:“你叫谢辞昭,对不对?” 果不其然,那孩子点点头,忽然笃定道:“你是好人。” 来不及错愕,听见她这样一句话,景应愿又有些好奇,反问道:“为何忽然这么说?” 谢辞昭垂下头,状似无意地重新编起了草叶。很快,那些草杆在她手中变成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小狗,她边将草编小狗放在地上挪移,边道:“你叫的是我的名字。” 不是他们起的难听的外号。 景应愿蹙起眉,她将树后的小女孩拉了出来,替她掸了掸身上的灰,问道:“师尊不管么?” 提到师尊,谢辞昭有些高兴,又有些失落,显然是对师尊十分依恋。她小声道:“师尊忙,不能让师尊分心。” 看着小小一只的大师姐,景应愿心中五味杂陈。 师尊不在的日子里,她就这样孤身一人漫山遍野地跑,竟是自己与自己作伴。再想起如今沉稳周正的大师姐,她有些难以想象,谢辞昭究竟是如何从如今长成数百年后她们相识那样的。 谢辞昭见有了新的玩伴,明显有些期待。她扯了扯景应愿的手,问道:“你喜欢兔子么?” 景应愿看着她俯身拔草,摸了摸她有些蓬乱的头发,道:“喜欢。” 得了这两个字,谢辞昭从兜里掏掏,摸出了几只草编兔子献宝一样递到景应愿手中。这还不够,她又抿着唇开始编新的:“都送给你。” 动作间,她兜中又掉出两只没有放稳的,同样也是用草编织的小东西。景应愿将其拾起来,正准备还给她时,忽然心中一窒。 “……这只蛐蛐,”景应愿捏着那只碧绿的草编蛐蛐,不自觉地开始手抖,“这只蛐蛐,是你编的么?” 谢辞昭仰起头看了一眼,道:“是呀。” 草液清香,这只栩栩如生的蛐蛐被景应愿紧握在手心。 如若她未曾提萤灯走过漫长黄泉路,下至酆都城,恐怕这世间不会有人知道,曾有一只小小的蛐蛐跨过数百年光阴,跨越生死,最终又回到当年那个不知世事的孩童身上。 * 谢辞昭端坐案前。 暖风拂面,窗外是一片小小的湖泊,这座专供给二位帝姬讲学的宫殿正坐落在湖畔不远处,若偏头往外探去,还能闻见遥遥传来的莲花清香。 见案前的讲学女师一直盯着皇姐看,尚不满七岁的樱容有些不满,放下了手中的字帖,道:“女师何故这样盯着我皇姐,可是她功课上犯了什么错?” 闻言,谢辞昭垂眸看了看这与景应愿长相五分肖似,却格外人小鬼大的小帝姬。景樱容鼓起脸看着她,却被景应愿轻轻拍了一下手肘。 “樱容,”景应愿头也不抬,低声警示道,“不得对女师无礼。” 十二岁的应愿长帝姬尚未褪去稚气,行为举止间却已颇具天家风范。即便此刻正提笔做着帝师留下的刁钻课题,眉目也依旧稳重舒展,一举一动堪称无可挑剔。 方才谢辞昭一睁眼便发现自己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书案下的二位学生衣着华贵,门外还有侍卫宫女排着队等候。她刚生出几分疑惑,便瞧见案下那位年岁稍长些的贵人抬起头,规规矩矩地冲着自己颔首道:“女师,帝师留下的功课我已做完,女师可否为我指点一二?” ……这是她的小师妹。 谢辞昭偷偷捏紧了笔,在小师妹认真的眼神中离开书案,伏在她身后看了眼她课业本上撰写的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什么治国治水治臣,谢辞昭自小只会修仙,对此一窍不通,罕见地有些无措。再对上景应愿有些期盼的眼神,只好抽身离开,冷静道:“写得很好。” 景应愿素来是个将课业追求到极致的人。 她见这第一日上任的女师与先前暂且养病的帝师性子截然不同,竟然不吝夸奖,一时间也有几分欢喜。且女师姿容卓绝,好似仙人,她心中更加喜欢,竟有些希望帝师的病最好养多几日,如此女师也可在此留多几日。 谢辞昭努力控制住了摸小师妹头顶的冲动,觉得这趟秘境来得算是有几分收获。顶着景樱容不断狐疑打量的目光,谢辞昭道:“帝师可还为二位留下什么功课?” 景应愿略一思忖,答道:“帝师养病前,曾说我与樱容应强身健体。” 听到这里,谢辞昭无声舒出一口气。她推开案前根本看也看不懂的书卷,对着她们二人道:“我带你们出去修炼。” 景樱容闻言大吃一惊,直道:“女师,您说什么呢,什么修炼?” 谢辞昭道:“……修心,练体,即是修炼。” 她看着素来尊师重道的小师妹站起身,对自己笑了笑,眼中仰慕之色不似作假:“女师竟还会练武?” 哪怕不会,今日也得会了。谢辞昭终于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小师妹稚嫩的肩膀,道:“你们随我来便是,我……我舞段强身健体的刀法给你们看。” 宫中不许她用刀,景应愿四下望了一圈,从花圃中折下一支开得最好的牡丹予她,道:“女师用这个。” 谢辞昭接过牡丹,在小师妹惊叹的目光中使了一段刀法。分明招招凌厉,可枝干上的花瓣却一朵也没有掉,就连小师妹那爱与自己唱反调的皇妹都看直了眼。 那日,景樱容央着自己教她学了许久的刀。直至夕阳西下,皇后唤人来请二位帝姬去她寝宫中用膳,景樱容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谢辞昭。 而从始至终一直站在殿前看着的应愿长帝姬走至自己身前,轻声道:“女师明日还来么?” 谢辞昭看着她诚挚的眼睛,不忍欺瞒,道:“或许过了今日,此生都不能来了。” 景应愿心中早已料到这个结果。 见宫人们催促女师离去,她忽然飞快地去花圃中折了几支自己最喜欢的牡丹花,塞在女师手中,垂眸低声道:“……女师拿着走吧,自此见花如见我,无论走到何处都一样。” 谢辞昭心中微动,她接过她手中花,也郑重道:“好。”
第043章 为人饵,桃木剑 只一阵恍然过后, 景应愿眼前景色变换,此刻竟然来到了一座寂寥无声的洞府。 不知为何,与方才逼真的场景不同, 她来到此处, 竟总觉得眼前蒙着一层好不真实的浓雾。她心中诧异, 却还是拨开浓雾, 往洞府深处走去。 已近黄昏, 洞府内光线昏暗,石桌前只擎着一盏烛灯。 幽幽烛火下,有个人正伏在案前。 景应愿往她的方向走去,可那人却恍若未觉, 丝毫感知不到她的存在,只是低垂着眼睫细细刻着一段桃木。雾色下, 她的身形与面貌也十分模糊, 景应愿抬手触碰那人束起的长发,指尖碰触到的瞬间,原本勉强可看清的身形如烟般又消散了些,她只得将手放下,默默站在一旁看着她。 她的动作很细致, 那段桃木在她手下逐渐成型,变成了一把剑的形状。 这把桃木剑刻得精美非常,可执剑之人却有些迟疑,翻来覆去看了几圈, 随后将它轻轻放在了石桌旁。 随着她的动作,景应愿垂眸看去。石桌旁已经堆了大大小小数十把这样的剑, 材质大小各不相同,但都是同样的精致, 显然刻剑之人是费了心思的。 似真如幻的雾色下,景应愿觉得这道模糊不堪的身形以及这座洞府都分外眼熟……可大师姐分明是刀修,怎么会在此处独自默默刻剑? 似乎感知到了身后有人,坐在石桌前的那人蓦然回身。景应愿只来得及看见她的身体似乎因极度痛苦而不断颤抖,她死死攥住手心,蜷缩着蹲了下来。 在如风刃般的灵力从她身体内迸射出来的瞬间,景应愿发现此处正在崩离解析,她后退一步,再睁眼看去,眼前雾气尽散,只有一座空荡荡的洞府,保留完好的石床石桌,原本留在此处的人与桃木剑不知为何竟然凭空消失在原地。 这段回忆变得清晰的同时,原本应该保留的一切似乎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彻底抹除了。 * 谢辞昭睁开眼。 方才一股巨力将她带出了小师妹原有的那段记忆,一阵颠簸后,她也不知晓自己此时到了什么地方。 似乎是靠近江河的缘故,她眼前一片浩渺烟波,有些看不清虚实。横在她眼前的是条汤汤大江,有无数飞鸟掠过江面叼鱼入腹,可奇怪的是,江中有如此多的鱼群,可江面上竟一条渔船也无。 江边坐落着一间破落的小茶馆,此时谢辞昭正坐在茶馆之内。 这间茶馆很小,只有两三张油腻腻的木桌,几张板凳。她正坐在角落之中,而身旁不远处坐着几个身形模糊不清的人。奇怪的是,明明近在咫尺,可她却无法分辨清这些人的面貌,亦无法看清他们身上所穿的服制。 诧异间,一道声音传过来:“我看这条江水已被邪祟污染,还需尽快将邪祟从江中拔除。” 另一人道:“说得好轻巧,这江茫茫蜿蜒数十里,你从何处去找邪祟的藏身之处?” 原先说话的那人显然有些不服气,却也无法反驳,嘴硬道:“既然如此,找个人做饵,将邪祟从江中钓出来不就行了?” 这话引起其余几人的一阵低声议论。这群人似乎是临时凑到一起的,几人之间明显有些离心,便有人出言讥讽他:“做饵?这邪祟在这江水中蛰伏已许久,早吃尽方圆百里的怨气,你让人做饵,不等同于让人去送死?” “我又没说让平民百姓去,”那人道,“外门新收不久的那个女修,叫什么来着的——别看着我,我说的就是你。听闻你在外门徒生中的修为也是拔尖的,虽不如我们这些内门弟子,却也有自保能力……” 这话说得很有意思。谢辞昭心想,不就是寻个由头,先将人高高捧起,直教人下不来台,从而使人心甘情愿去做这风险极高的人饵吗? 茶馆内的几人不吱声了,齐齐往那人所说的外门女修身上看去。谢辞昭也跟着望去,果然,那人身形十分模糊,也根本看不清面容。听罢这话,女修没有与他们争论,手执长剑直接往烟波水色处走去。 谢辞昭蹙起眉。她总觉得这人有些熟悉,往前追了几步,想要拽住她的衣袖,却发现她的身形如同烟雾一般,因为自己的这一动作而消散片刻,随即又重新模模糊糊地拼凑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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