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感应见她心中所想,方才自蕊中飞旋而出的露水竟齐齐汇集至一处,愈来愈多,直至穿透骤然积起的云层, 化作一场洗涤整座玉殊城的绵绵细雨。 随着雨水落下,景应愿手中这株舍利莲花也一寸寸缩小, 直至再次化作一颗圆滚滚的,形似莲子的舍利, 仿佛方才那朵绽出的莲花只是大梦一场,再次安然躺在她被雨水沾湿的掌心。 而静止不动的神像几乎是碰触到雨水的刹那,便发出一阵金玉相撞之声,噼啪碎裂成了粉末! 淅淅沥沥的雨水中,一直苦苦支撑着的老头颓然跪倒。他用剩余完好的那只手与残肢将遍地神像化作的沫子拢作一处,一如百年前那般匍匐下去,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吞咽起这些腥脏的尘埃,仿佛这样便能再次得到毗伽门的垂青,再次得到他渴求数年的权力。 他被这些粗粝的尘埃噎得干呕,却依旧固执地吞咽,直到嘴角渗出污血,苍老的脸上遍布痛苦之色,亦不停歇。 舍利金莲内催发出的雨水将他浑身打湿,这些至柔至净的雨水在他身上却仿佛化作了一张通天大网,将老城主死死笼盖起来。他跪在地上,竟是再也直不起身,原本憔悴却疯狂的面容逐渐浮上惊恐,浑身颤抖着望向空无一人的院门方向。 “不要……不要过来!”他哀叫一声,连滚带爬地想要逃开,可在逐渐滂沱的雨水中,他无法移动半分,整个人只得待在原地,如同落水狗一般惊恐地发出嘶吼。 他开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见鬼似地盯着前方,似乎真有谁穿越过雨帘,手拉着手嬉笑着来向他索命。老城主高高扬起脖颈,目眦欲裂。有无数双看不见的冰冷小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层层叠叠,越来越多,直到这些手如同叠罗汉塔般将他浑身都包围起来,他无法移动分毫,在冷彻骨髓的雨水中等来了自己的死期。 一阵痛苦抽搐之后,这具苟活长了百年的躯壳开始急速腐烂,瞬间变成一具发出恶臭的枯骨。 刹那间,冲天红光被驱散,逐渐显露出这座城镇本来的平实容貌。是夜,无数居民从梦中醒来,推开家门观望这场数日未降的雨。清新的风吹散泥腥味灌进大敞的家门,雨点虽细微,却足以驱走他们身上积攒数日的莫名乏累。 有人身上数日黏连不去的阴湿被雨驱散,也有人在睡梦中见到了当年以几两银钱许给所谓山神的姐妹女儿,死在这场迟来多年的噩梦里。 一切都结束了。 谢辞昭伸出手掌,托住轻盈雨点。 春秋两仪刀上的血水被冲刷一新,隔着雨幕,她望向距离自己几步之遥的小师妹。 她们距离那样近,近得她一伸手便可扶住小师妹的肩膀。可谢辞昭忽然觉得,自己从来都不曾真正了解过她。 这点距离隔开了她们,有如天裂。 手中莲子依旧温润,景应愿汲取着其中给予她的力量。她站在雨中过了片刻,忽然将衣袍一掀,直接席地坐在仍然细密不断的雨帘中开始运转灵力。 精纯至极的紫红色灵力在她的周遭编织成一张保护罩似的壳子,丝缕灵力闪动其中,看傻了想走上前围观的司照檀。 她走前两步,像看远古神兽一样看着阖眼打坐的景应愿,刚想凑近一探究竟,却马上被挡在她身前的谢辞昭与柳姒衣拦下了。 司照檀哆哆嗦嗦一指景应愿,问道:“不是,你们刀宗现在都进化成这样了吗!她这是要破境?我们这才出来几天啊!” 柳姒衣抱臂得意地笑了。她回眸望了一眼小师妹,眸中的快意满得几乎要溢出来。不合时宜地,她脑中闪过几个形容词,直接嚷嚷了出来:“那可不!小师妹在我们刀宗那就像是含辛茹苦照料出的女儿,呃,或者悉心养护的大西瓜……大师姐你又打我!” 柳姒衣悲愤地捂住脑袋逃窜,见事件已然平息,于是转而迁怒向身前一脸无辜的司照檀。她对着她一伸手,直白道:“好了,给钱!” “给给给!”司照檀一翻白眼,扔过一个芥子袋给她,“看你这吝啬样子,别以为我不知晓你家乃是第七州数一数二的富户,当心我哪日上你家打秋风去!” 历经这一遭,她倒对刀宗这三人生出几分好感,觉得可以结交。司照檀正低头往芥子袋内装灵石,却见又一只手向她伸了出来。 她以为是司羡檀,伸手刚想打,翻了一半的白眼却硬生生收了回去:“呃,谢师姐……” 冒犯刀宗大师姐,心有戚戚焉。司照檀规规矩矩将一只芥子袋双手奉上放在谢辞昭手中,可那只坦然伸出的手却毫无收回之意。 不是吧,难道谢辞昭这种人也学会敲诈学宫同门了? 谢辞昭伸着手继续讨要:“还有我小师妹那份。” ……司照檀擦了把汗,原来是这样。她又放一份进谢辞昭手中,转身要给一旁巴巴等着的司羡檀与宁归萝报酬。给就给吧,轮到这两人时,她却不心疼了。横竖帮了自己一回,能用灵石还的,她可不愿意凭空欠一份不愿还的人情。 两只芥子袋没好气地砸过去,司羡檀没有伸手,反倒是宁归萝接了。 司羡檀执剑看着灵力浮动,竟是又要隐隐突破一层小境界的景应愿,心中升起久违的危机感。她掷出长剑,罕见无视了宁归萝有些慌乱的动作,径直踩上剑往学宫的方向飞驰而去,去时只冲着司照檀含笑丢下一句话。 “妹妹,大比时再见。” 她走得快,宁归萝见她不等自己,竟也不生气,只是踩上长剑追随而去。在两声长剑破空之声中,司照檀只来得及听见她含笑的声音,却不见她脸庞上的神态。司照檀扯起嘴角笑了笑,像是应和她,亦像是自嘲。 “真想死得慢点啊……姐姐。” 一个人的归途也实在太寂寞。她回身准备等景应愿醒转,与她三人一同回去。她本做好了准备等上两天三天,可还未等司照檀修复好她受损的牵丝灵偶,坐在院中的女修便已站了起身,抖落一身雨水,骨骼发出噼啪的响声。 景应愿活动了一番筋骨,心情颇为不错。 因着这颗舍利莲子的眷顾,她的灵脉受如此灵物感化,修为又小小往上拔高了一层,如今已是筑基中阶。 她拍拍满是水珠的衣衫,冲等候已久的二位师姐笑了笑:“师姐,我好了。” 余光瞥见屋檐下坐着正卖力修灵偶的黄衣女修,景应愿伸出手:“照檀师姐,我的灵石呢?” 司照檀还未因这句不可多得的“师姐”而欣喜,听见后一句,脸又立马垮了下来。 “不是我说,你们刀宗真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灵石在你大师姐那,自己去要。” 景应愿望了眼一脸无辜的柳姒衣与有些不自然的谢辞昭,又冲谢辞昭理直气壮伸出手。 “大师姐,我要灵石。” 谢辞昭不知为何总感觉有种被抓个正着的感觉,仓促间,两袋灵石都放在了景应愿手上。 柳姒衣爆发出一阵促狭大笑,她预判了谢辞昭下一瞬掷来的刀鞘,踩着长刀冲天而起,顺道把傻愣愣坐在屋檐下看热闹的司照檀也抓了起来,慷慨道:“今日我心情好,允许你蹭我的刀!” 司照檀被拎起抛在长刀上,她垂眸望着仍在院中相对而立的师姐妹,有些困惑:“……你不觉得她们之间氛围有些奇怪啊?” “有何奇怪的?”柳姒衣猖狂的大笑声弥散在渐晓天色中,“我大师姐斩太上长瀑的时候,早把自己的三千情丝一起斩掉啦!” 鸡鸣破晓,漫山云雾,几柄长刀穿插在清鲜气味的云朵中你追我赶,仍带着雨水气的风吹拂在景应愿脸上,她笑着望向前方追追打打的师姐同门,心下是数年未曾有过的欣朗畅快。 “师姐,等等我!” 她踩着长刀捏诀在手,霎时与她们并驾齐驱,朝着学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第024章 外门风波 清晨的物外小城已是熙熙攘攘, 一派热闹。 街道上行走的修士有老有少,身上皆穿着代表附属蓬莱学宫的深灰色服制,唯一的区别是胸前代表修为阶级, 颜色不一的铁质胸章。宽敞的道路两旁, 有支着幡布为人卜算的, 有吆喝售卖灵草灵兽皮的, 甚至拉帮结派逢人就问出不出灵赏令的, 如普通的凡间城镇一样极富烟火气。 景应愿忍不住频频往外看去。这样的场景她见了数年,却怎么也看不厌。或许是因为她天然的凡人血脉作祟,即便前世过得再苦,再次来到物外小城, 却仍有种回到家般的安心感。 柳姒衣埋头吸溜吸溜吃面,平素一张风流不羁的小脸居然因为一碗打卤面浮上几分平实的餍足。二两打卤面, 面上油汪汪盖满一层三分肥七分瘦的晶亮卤肉, 佐以云耳香菇和炒得松软浸满汤汁的大白鹅蛋,围绕着这方小桌对坐的四人自从捧起面碗后便没有一个人吱过声,全都忙着低头嗦面。 趁着夹桌上萝卜青瓜酱菜的间隙,柳姒衣捅了捅景应愿的胳膊,咽下面问道:“小师妹, 你在看什么呢?” 景应愿见她吃得投入,两颊鼓鼓囊囊像只松鼠,不由忍笑道:“师姐快吃吧,我见外边热闹, 有些好奇罢了。” 她吃的很香,爽脆的小菜在她齿间咬得咯吱作响, 柳姒衣以饮尽碗中面汤作为收尾,整个人瞬间往后瘫倒在了椅子上, 满足道:“多谢我照檀师姐慷慨解囊!” 谢辞昭吃得亦很认真。她因闭关鲜少出山,更别说没来过几次的物外小城,此时对这里的一切都十分新鲜。 司照檀嗯嗯两声,挟起一筷子鲜菇鹅蛋,奇道:“你挑的这家面馆还真挺不错的。” 柳姒衣吃饱喝足后顺着景应愿的目光往外看去,只觉得外边也没什么稀奇的。她目光转了一圈,忽然定格在一张正拉着嗓子自卖自夸的灵草摊子上。 眼见着这张摊子起了一阵小小的骚乱,她定睛看了穿过人群往里走去的那人两眼,许是认出那人身份,眉间泛起一丝直白的不喜,道:“啧,怎么是他这个人嫌狗憎的东西。” 景应愿原本只是随意看看,捕捉到柳姒衣语气中的厌恶,不免也好奇地跟着认真看了看。 不过顷刻之间,那张原本好端端摆着的灵草小摊就被掀翻,透过人群的缝隙,景应愿看见一个年岁并不太大的男修倒卧在地上,背着的篾筐也被一只趾高气昂的脚踩碎。那些灵草的汁液绿油油糊在土里,背筐的修士难掩心疼之色,却不敢表露出丝毫,只有些隐忍道:“金霄印,你不要欺人太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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