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的这些都是景应愿不曾知晓的,每桩每件都很有意思,于是一时间听得入了神。不知不觉间,几人已行至大殿之后,见已临近几座硕险的山峰,司照檀却有点不舍:“等闲下来,若我想去刀宗找你们谈天切磋,你们该不会紧锁着结界不许我来吧?” 经过这一遭,司照檀是真的对刀宗的这三位师姐妹心生好感。见她神色踟蹰,一时眉眼与她那素来以宽和温润著称的姐姐有了三分不同,谢辞昭摇摇头,道:“你闲时若想来,灵纸传讯与我们便是。” 司照檀松口气,转身跳上长剑,冲她们挥手笑道:“自然!下次若有灵器需要,记得在各州铺子内直接报我名号便是,我打八折!” 说罢,她径直往器宗的山峰飞去,只留下一个一身猎猎黄衣的潇洒背影。 几人目送着她的身影飞远,忽然有人道:“此人不错,与她那胞生姐姐性格大相径庭,心眼不足她姐姐十分之一……难道是打娘胎里她二者便时常争抢,不慎教她姐姐把她的心眼都抢去了?” 柳姒衣笑了:“可不是吗,我也这么觉得——不是,师尊,你怎么在此处!” * 挨个受过了沈菡之的好一番揉搓,尤其是景应愿,沈菡之将她的长发摸了又摸,这才转而对柳姒衣道:“本尊怎的不能在此处?” 隔着两三步,站着月小澈与她的亲传弟子。月仙尊今日穿了一身墨底绣银花的长衫,与她那银白鬼面正相衬,显得她露出的那半张脸也如月般矜贵动人。 她身边名唤卯桃的弟子睁着大眼睛往她们多看了几眼,月小澈不耐道:“想去就去。”不知为何,听了这话,卯桃反而摇摇头,重新规矩地垂下眼站在师尊身边。 沈菡之摸摸景应愿的头,眼里尽是满意:“不错,筑基中阶了。” 景应愿从袖中拿出那枚金舍利与她看:“徒儿侥幸得了此物,方破了个小阶。” 沈菡之见过此物,颇有些惊讶:“哟,认主的舍利莲子?看来你与此物还真颇有缘分,竟能让它认你为主。”似乎想到什么,她道:“既然已升至筑基中阶,待会你便来为师殿内,为师给你挑几部刀法让你选。” 她似乎与月小澈仍有事商议,说罢便回身往月小澈身旁走去。月小澈给卯桃使了个眼色,她便乖乖站去了景应愿她们这边,低头把玩着一座巴掌大小的紫色丹炉。 看着沈菡之与月小澈走开几步,柳姒衣捅捅卯桃:“月仙尊这么冷淡,你干嘛不躲着些,非要上前去触她霉头?” 卯桃摇摇头,收起手中丹炉,如满月般圆圆的脸上浮起几分愁绪:“丹宗本就冷清,我又是师尊收的唯一一个弟子,若无我陪着师尊,师尊无聊了想骂几句都没个人理会。” “怎么会,”柳姒衣指着前方正对沈菡之破口斥责着什么的月小澈道,“这不是还有我师尊吗?” 卯桃:“……” 景应愿忍笑,谢辞昭刚揪住目无尊长的柳姒衣要治罪,便听大殿的方向有道似悲似泣,如癫如狂的声音远远传来—— “求各位仙尊为我侄儿做主!我要求见玉仙尊,我要求见玉仙尊!” 是外门的容错大管事。 她们三人皆对视一眼,谢辞昭心头一冷,心道,来了。此时再看小师妹,却见小师妹的脸上竟然闪过细微的笑意。 ……她竟不怕的么? * 景应愿确实不怕,甚至有几分好奇——前世在蓬莱大殿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能让一向嚣张,视自己这侄儿如己出的容错管事甘愿忍气吞声,从此再不提侄儿的惨死? 她正思索着,便见已走开一段距离的沈菡之与月小澈亦对视一眼,心有灵犀般往大殿处大步走去。刚走开几步,月小澈忽然回头,没好气地冲着身后刀宗与器宗这四个弟子道:“若想来看就赶紧跟上。” 方才还可怜巴巴站在她们之中玩着小丹炉的卯桃马上变了番神色,兴高采烈道:“是,师尊!” 见新拜入学宫,对月小澈并不熟悉的景应愿神色有些错愕,卯桃偷偷笑着拉起她往前奔去,悄声解释道:“我师尊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 真没看出来,月仙尊竟是如此面冷心热的性子。景应愿有些诧异,被卯桃拉着三两下跟在了两位师尊的身后。二师姐与大师姐似乎对月仙尊的脾气司空见惯,亦跟上来紧随其后。待她们一行人走至蓬莱主殿那两排青铜十二钟旁时,偌大的殿外已经聚集了无数看热闹的弟子。 在人群的最前方,是一位鹤发长髯的中年男修,正冲着蓬莱主殿的方向长跪不起。 此人正是物外小城的容错大管事。 景应愿跟随师尊往前走去,周围的弟子认出沈菡之与月小澈身份,纷纷恭敬地让开一条道。待走至容错身旁时,便听远方山峭一道长剑破空声,原来是闻讯独身而来的玉自怜。 见玉自怜来了,容错膝行几步,跪倒在她鞋边重重叩首:“玉仙尊,吾侄金霄印被杀,求仙尊替在下那惨死的侄儿主持公道!” 这话一出,引得周遭人言啧啧。景应愿听见有人朝着容错指指点点,议论道:“就是那个成天往物外小城跑的金霄印……竟然死了……” 容错听着这些冲着自己来的议论,心中悲愤,声声哭求几乎泣血。见玉自怜只是凝眉不语,他含恨再次朝玉自怜一磕头,伏在青砖之上哭喊道:“霄印可是您座下弟子啊!玉仙尊,他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样没了,此事您不能坐视不理!” 闻言,玉自怜冷笑一声:“我座下弟子?罢了,你随我进来吧。” 在此与他纠缠实在不体面。玉自怜转身往蓬莱大殿内走去,容错虽然悲愤万分,却也不敢真在这些仙尊面前失了体面,赶忙爬起身跟上。 身为有断事权的学宫仙尊,沈菡之与月小澈也跟入了大殿。 玉自怜扫了眼尾巴似地紧紧缀在后边的四个弟子,她视线在又升一小阶的景应愿身上停顿一瞬,又想到自己座下那死了都要给自己添麻烦的金霄印,暗自叹息一声,终究还是没有拂她们出去。 她冷着脸点了层阻隔视听的屏障在殿门之上,蔽去了殿外一众弟子的张望与议论。 屏障落下,偌大的蓬莱主殿霎时静得落针可闻。她有些心烦,回身想登上大殿主位坐下,再抬眼时,却发现台阶之上的主位不知何时竟坐了人! 玉自怜只觉遍体生寒。 今日在场的自己与沈菡之都已修至返虚界,四海十三州内鲜有比返虚修为更高的修士,更别说主位上坐着的那人显然修为比她们更高,竟能做到在两个返虚大能眼皮底下悄无声息地隐没身形。若不是她主动现身,恐怕她们都会一直无法察觉! 她后退一步,手已扶在了剑柄之上,却听那人轻轻笑了出声。 那人一身月白色长衫,戴着斗笠,正托着腮往她们这边看来。见玉自怜神色大变,她笑意不减,一双遍布如蚯蚓般纵横疤痕的手从袖中伸出,摘去了头上斗笠。 她眉眼温柔,冲着愣在原地的玉自怜招了招手:“不认识我了吗,小九?” 听到这声久违数百年的“小九”,玉自怜蓦然红了眼眶,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向殿上坐着的白衣女子。 她躬身朝着那人的方向深深一礼,颤声道:“小师伯……宫主,您一去七百年,总算回来了!” 明鸢仍惠风和畅地笑着,可她周身无形的威压却早已将除却殿上三位仙尊之外的人压得不能抬头,无法窥得她的真颜。她拍拍身旁座椅,示意殿下容色肃然的月小澈与面带哀怨的沈菡之也坐过来。 沈菡之躲过月小澈想踢她的那脚,飞身上前抢坐在明鸢身边,神色哀怨:“宫主,您都不知道您走的这几百年我是怎么过来的。” 眼见她掰着指头就要告状,明鸢笑意消失,久违地有些头疼。她及时叫停了沈菡之,揉了揉眉心瞪她一眼:“有什么事情回去再说。” 语罢,她扫了眼殿下跪着的几位弟子与已抖如筛糠的外门管事容错,语气依旧温柔,可此时此刻无人敢轻视她言语的分量。 明鸢径直望向跪趴在地上的中年男修,问道:“方才我听殿外喧哗,说是你的侄儿被害过世。可有此事?”
第027章 经年往事 容错的背上已被冷汗濡湿一片。 宫主的语气有多和煦, 她降下的威压便有多悍然。他被自殿上散发出的威压压制,整个人都宛如虾米般贴服在了地砖上,连大气也不敢出。 若早知宫主出关, 他便不挑这时候来蓬莱主殿告状了。容错的双眼因汗水滴落而一片辛辣模糊, 他心底懊丧不已, 可转念一想……这何曾又不是他的机会? 思及此, 他不再犹豫, 将已血肉模糊的前额往地上再重重一叩,颤声道:“禀宫主,确有此事!” 回想起侄儿惨死街头,尸身已残缺不全的模样, 容错双目赤红,攥成拳的双手止不住地抖索, 从牙关中挤出的字几乎是声声泣血:“吾侄金霄印, 性情良善,天资聪颖,乃是学宫内门剑宗玉仙尊之徒……今日他来山下小城寻我,却被一群外门弟子生生打死!待我赶至时,他的尸身就散落在街头, 至死都没有瞑目!” 停顿一瞬,容错喘了口气,怒道:“仅凭这些修为低微的外门弟子是不可能杀了我侄儿的!杀他的绝对另有其人,无论我动用什么手段却都撬不开他们的嘴, 这是合谋杀人!宫主,求宫主与玉仙尊明察, 我侄儿死的冤枉,我要杀人者血债血偿!” 玉自怜脸上闪过不耐。金霄印这弟子的确拜在她门下, 却并不是亲传。若说他根骨如何出类拔萃,倒也没有,只是当年测灵力时排在他前一位的修士不知为何暴死在即将拜入学宫的前一晚,他捡了便宜,这才挤了进来。 开了灵悟,可呼风唤雨上天入地的修士归根到底也是人。 玉自怜少年成名,浸淫修真界数百年,哪怕性子清冷,已不问世事多年,却在早年间看遍了许多龌龊秽恶之事。她派人暗暗去查,可却查不出丝毫蛛丝马迹。宫主对外宣称闭关七百年,学宫中长老势力掌权,她没有理由拒绝顺位弟子入宗,最终还是接下了金霄印。 或是金霄印也知晓她对自己的不喜,一次也没有来问询过剑法功课,只是一味地往物外小城跑。玉自怜当他是自暴自弃,且自己日渐耗损的身心已无力再挨个管束,便再也没有过问过他,权当自己座下没有这样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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