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天里,齐娘子穿得并不多,整张脸白得跟外头飘着的雪似的。 崔筠想把貂皮大氅给她披上,她说:“不必假好心了。” 崔筠动作一顿,没说话,收回了大氅。 齐娘子盯着她,良久,问:“你是打从一开始就知道我身份的?” “如果你问的是我们初见那次,那我不知道。” 齐娘子恍然大悟:“那就是云月馆那次之后知道的。” 崔筠默认了。 “所以,你与我交好,就是想从我这儿打听崔二郎的秘密。”齐娘子笑了,她觉得自己活成了笑话。她这点心机在崔筠面前简直不够看,亏她当初以为崔筠不清楚她的男人是崔铎,所以放心地向崔筠透露了很多她跟崔铎的事,原来,她以为的知己好友,只是故意利用她罢了。 虽然崔筠对利用齐娘子一事感到抱歉,但她还是故作冷淡地说:“和你讨论胭脂香粉是一个很愉快的过程,托你的福,我对胭脂水粉有了更深的认知。” 齐娘子的眸子暗了暗:“崔七娘,真不愧是连南阳丞这样的老狐狸都对你无可奈何的千年狐狸,论心机城府,我自愧不如。” 崔筠说:“齐娘子过奖了,我相信以你的能耐,就算二哥的事迹败露,你也能全身而退。” 她不相信崔铎是因为深爱齐娘子,才将罪责全揽了下来。 如果他真的爱她,就不会将齐娘子安排在云月馆。 恰恰是因为齐娘子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没有那么高,才会造成不知情的人对齐娘子指指点点,认为那些去赌博的人都是齐娘子的裙下之臣的事情发生。而他从不去维护她的清誉。 当一个人不够爱对方的时候,只有利益能拴住对方的心。 崔铎必然是有些把柄在齐娘子的手上,他才不敢动齐娘子。 从齐娘子离开云月馆后,对崔铎也这么硬气就能看出来。 崔筠拿出一份卷轴,说:“我向你赔罪,这是我整理的一些胭脂水粉、香粉的配方,还请笑纳。” 齐娘子展开看了眼,看到了从头发到脸,再到手、指甲,以及洁净、香身的各种配方,还有她之前一直打听却没能打听到的“不用朱砂也能制成红色唇脂”的配方。 她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觉得崔筠好像也没这么可恨了。 她说:“我可以不计较你利用我的事,但从今往后,我却不敢再把你当知己了。” “我可以不当齐娘子的知己,但希望有朝一日能当齐凝碧的朋友。” 崔筠说完便提出告辞了。 “……” 张棹歌说:“不当知己就不当,咱们不稀罕她,我当你知己。” 崔筠被她逗得噗嗤一笑,问她:“你这还降级了呀?” “不降级,挚爱是我,知己也是我,还有一个位置,我大发慈悲让给窦小小。” 崔筠乐不可支:“你这傻瓜!”
第87章 新衣 崔筠从邓州回来后, 一直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事。直到三天后,五桃从外头回来,她才想起五桃被仇果带走的事。 崔筠问:“找到你那姐姐了吗?” 五桃一个哆嗦, 忙说:“没、没找到,是消息有误, 那个不是婢子的姐姐。” 她发誓, 从今往后她最厌恶的词就是“寻亲”了。 天知道那天张棹歌说可以帮她寻亲后,她还以为张棹歌终于被她的美色所打动了呢,孰料张棹歌是把她交给了仇果, 然后一伙镇兵像审犯人一样审问她, 那些漏洞百出的措辞被他们一一找出,然后逼问得她几经崩溃。 他们不仅审她, 还把她带去关口,每路过一个人就问她是不是她要找的姐姐。 过往的行人大多数是男人,怎么可能是她的姐姐? 可他们明知故问,她要是不回答就威逼恐吓,非要从她的嘴里得到一个答案不可。 她再傻也看得出来他们是故意的。 因为被看管起来,她哪里都去不了,也回不了昭平别业。 她吃住都在仇果家——仇果要在营寨中值守, 没法把她关在营寨, 就让她跟于春娘一块儿住。 白天又被带去村子里,挨家挨户寻亲。 折腾了三天,逼得她不得不亲口承认消息有误,还崩溃地说:“我不寻亲了,我想回崔家。” 仇果恶狠狠地说:“回崔家?想带着你从这儿挖掘到的秘密回去邀功, 然后让人对付张押衙,是不是?” “没有, 我没挖到什么秘密。”五桃急忙否认。 镇兵们当着她的面,肆无忌惮地说:“头儿,不如往她的行囊里塞点钱,以盗窃的罪名将她扣下来,严刑拷打,撬开她的嘴吧!” 五桃丝毫不怀疑他们真的会这么做,当即情绪崩溃,把她来这儿的目的,以及所见所闻倒豆子一般倒了出来。 确定她不清楚张棹歌在酿酒,仇果才放她回来,并且威胁她立马离开昭平乡,扬言下次再看到她踏入昭平乡半步,她就别想像今天这般安全脱身了。 五桃被吓得够呛,恨不得插上双翅给飞回邓州,哪里还敢再逗留。 往后便是崔铎要打杀了她,她都不会再过来了。 “七娘子,婢子、婢子想回邓州了。” “哦?”崔筠递给五桃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那个女子既然不是你的姐姐,你的确该回去了。” 五桃一喜,不知想到什么,又瑟缩了下,问:“七娘子可以让人送婢子出鲁阳关吗?婢子孤身一人,害怕。” 崔筠说:“如今的鲁阳关和古鸦路并无盗匪,往来商队颇多,不必害怕。” 再说,五桃是林长风他们带过来的,她要怎么回去,合该她自己想办法不是? 五桃咬唇,她怕的是盗匪吗?她怕的是官兵! 在这昭平乡,官兵比盗匪还可怕。 突然,她灵光一闪,跪下来哀求崔筠:“要不婢子不回去了,七娘子向二郎君讨了婢子到身边吧,婢子决心伺候您,绝无二心!” 崔筠微笑着拒绝了她的请求:“不用了。正好我要派人运送东西回邓州,届时你便随他们一块儿回去吧。” 把五桃打发后,崔筠找来宿雨,问她:“邓州的纸行筹备工作需要有人去主持,我身边能胜任此工作的人不多,你愿意去吗?” 宿雨早有心理准备。 汝州纸行的开张事宜,崔筠找的是夕岚,邓州那边安排她去,既是对她的信任,也是对她的考验。 她深吸了口气,果断应下:“只要是娘子的命令,让婢子去哪儿都行。” 崔筠点点头,说:“你此去只需记住,凡事有我,不必害怕旁人的威逼。自己处理不了或是拿不了主意的事,尽可传信回来。” 她已经给了宿雨足够对抗阴谋诡计的勇气,宿雨郑重地点头:“喏。婢子记住了。” —— 长安,华阳观。 看着崔筠寄来的书信,窦婴的眉眼轻舒,神情温柔。 崔筠的信比以往长,除了述说自己的近况,少不得要感谢窦婴送回来的佛经与历书。 附信送来的还有很多特产,加工过的纸数刀,张棹歌写了一半就用线装方式装订起来的《汝州见闻录》,张棹歌闲来无事炮制的中药材,用鲁山县的姜和南边运来的糖二次熬制加工而成的红姜糖,还有钱粮等。 窦婴的目光落在那半本《汝州见闻录》上,还未展开来看,就被它的装订方式给吸引了注意力。 “……这么翻阅倒是方便。”她自言自语,翻开后,目光惊诧,这字迹分明就是张棹歌的。 再看书上的内容,她不由得露出一抹浅笑。 这遣词造句通俗易懂,叙事也精彩,仿佛此时此刻张棹歌正站在她面前侃侃而谈。 不知不觉,她就看完了这上面的几则故事。 她意犹未尽,却没有再翻阅第二遍,指尖摩挲着书封,眸光微沉,似在深思。 半晌,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提笔给崔筠回信。 …… 崔筠收到窦婴回信的时候已将近年关。 今年造纸和印刷大赚了一笔,崔筠对底下的奴婢部曲也十分大方,该发的冬衣和木炭都发了,该给的钱粮也没有拖欠。 她还准备了腊肉、腊八蒜以及鱼做节礼,争取让底下的人都过一个好年。 在她分发节礼时,仆役拿着窦婴的信进来给她:“娘子,长安来的信笺。” 崔筠一怔,旋即心头涌起阵阵涩意,又被喜悦之情倾覆。 阿姊终于给她来信了。 她高兴地拿着信回屋跟张棹歌分享:“棹歌,阿姊给我写信了。” 昏昏欲睡的张棹歌惊醒,趴在一边认字的李奀儿也抬头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她。 崔筠意识到还有个李奀儿在,立马收敛了表情和气势。 “奀儿,你阿娘在前堂领节礼,你过去帮她拎东西回去吧。”崔筠对李奀儿说。 李奀儿一听有东西领,忙给二人行了一个不太标准的礼,随即高高兴兴地跑了出去。 崔筠微微讶异,挑眉问张棹歌:“棹歌教的?” 张棹歌笑说:“我的礼节都没学好,怎么会教她呢?朝烟教的。” 崔筠抿笑说:“这可说不准,毕竟你都教她认字了。” 张棹歌:“……” 她狡辩:“我教她认字,没教她书法。” 她挪了挪身子,让崔筠在旁边坐下,又将身上的毯子一并裹住崔筠。 崔筠看了她一眼,又低头去拆窦婴的信。 张棹歌自觉地错开眼,不去窥视别人信笺的内容,但挡不住崔筠与她分享:“阿姊说你近来必然是懈怠了,这字和半年前一样,没有进步。” 张棹歌:“……” 看在这封信把她老婆哄开心了的份上,她就不予计较了。 她环住崔筠的腰,将脑袋枕在那香肩上,呵气:“难道不是七娘懈怠了?你都半年没教我书法了。” 崔筠的耳朵有些敏感,被她的气息一抚,便悄然泛红,耳垂粉嫩得让人忍不住想要采撷。 在张棹歌凑近将要咬住耳垂之前,崔筠抬手挡住她的嘴,明明目光仍在信笺上,却已经预判到了她的动作。 张棹歌放弃偷袭。 待崔筠看完信,才扭头问张棹歌:“我没教吗?” 张棹歌的左手轻覆其上,把玩着那如玉般的纤指:“教了吗?” 这暗示性十足的动作让崔筠的眸光变得幽暗深邃,她认真地说:“那看来得想个让你印象深刻的教学方法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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