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弓箭是适合近射田猎的普通箭,但射杀獐子的却是合适搭配角弓使用的射甲箭,这角弓和射甲箭只有卫士才有。” 张棹歌说完,众人把目光投向了负责护送宋氏姐妹进京的侍从身上,他们正是行伍出身的卫士。 其中一个卫士顶不住压力,主动坦白:“那獐子是我射杀的,韦郎君正好在,便向我买了去。” 韦兆没想到对方会坦白,羞得他面色涨红。 “你这道德真是低下,不仅污蔑造谣毁人名节,还弄虚作假,就是死活不想认输道歉。” 韦执谊觉得京兆韦氏的脸面都被韦兆丢光了,他脸色铁青,以袖遮面,转身拂袖而去。 众世家子弟也耻于与他为伍。 韦兆经营了多年的名声毁于一旦,他愤恨地盯着张棹歌以及拆穿了箭簇不同的宋若宪,在张棹歌的威逼下,道了歉,后悻悻地带着猎物离开。 张棹歌拔出匕首割断她带回来的猎物身上的绳子。 得了自由,它们立马就踏着余晖向着四处逃散。 宋若宪惊呼:“哎,你怎么——” 张棹歌说:“既然我赢了,那它们也就没有留着的必要,所以放他们回归山林。” 窦婴说:“我还说大郎怎么转了性子,忽然舍得对这些鹿下手了,原来早就决定将它们放生。” 张棹歌向宋若宪道谢,宋若宪说:“我只是见不得有人使这些卑劣的手段。” 说完,看到自家长姐的严肃的目光,她吓得一激灵,顿时像霜打的茄子,蔫了吧唧的。 时候不早,张棹歌辞别了宋氏姐妹,出了文杏馆。 碍于今天才有人传谣,窦婴没有跟张棹歌回寺里,也在文杏馆下榻。
第72章 分梨 清晨, 正是霜重露寒的时候。 窦婴在华阳观待了大半年,已经习惯早起写经、备课。 今日一如既往地早起,刚走出房门, 便看见张棹歌站在院墙上,摘墙边那颗梨树上结的山梨。 梨树底下的梨已经被摘光, 唯有顶上那部分非攀爬无法触及而没有遭到采摘。 窦婴倚在门边安静地看了会儿, 直到张棹歌安全落地,才说:“大郎就不怕文杏馆主人让狗来撵你么?” 张棹歌一手抱着几个山梨,一手将食指竖在唇前:“嘘——” 她分了个山梨给窦婴, 后者只是顿了下, 一边接过,一边轻笑着说:“分梨。看来大郎这次过来要与我说的事不是什么好事。” 张棹歌:“?” 不是吧, 窦小小才在道观进修半年,就学会算命了吗? 张棹歌坚决不认:“一个梨而已,能说明什么?” 窦婴笑说:“大郎初时说是来替七娘送信的,如今倒是不否认自己也有事寻我了。” 张棹歌一噎。 好家伙,跟七娘真不愧是姐妹。 不,应该说七娘真不愧是窦小小调|教出来的小狐狸,一样狡猾。 张棹歌张嘴欲言, 窦婴抬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到别处去说吧, 这里人多眼杂,昨日好不容易澄清了谣言,今日再落人口实对你和对七娘都无益。” 张棹歌颔首,仗着一身武功,又翻墙走了。 途径文杏馆的狗舍, 还好心地把偷摘的山梨分一个给狗,剩余的都被她收进芥子空间里。 文杏馆后边的山岭叫斤竹岭, 种了许多大竹子,原本青翠的竹叶此刻已染了黄,与文杏馆的杏树相辉映,构成一幅“无边落木萧萧下”的秋景。 在张棹歌吃完一个山梨,准备吃第二个时,窦婴的身影才缓缓地出现在幽径上。 这里的环境清幽,也足够僻静,一眼就能看到周围是否有别的身影出现。 窦婴拾阶而上,边走便缓缓说道:“七娘在信中问我,若她没有招你为婿,那与你成婚的是否就是我了。” 张棹歌丢开啃剩下的梨心,也收起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态度。 “七娘忽然问我这个问题,是因为已经知晓家父曾想招你为婿,而我未曾反对的事了吧?”窦婴来到了张棹歌的身前,微微仰头盯着她的眼睛。 半晌,窦婴得出一个结论:“你也知道了。” “……嗯。”张棹歌颔首,“但我知道,你只是没反对,不代表你是愿意的。” 窦婴忽而嗤笑了声,说:“大郎在这事上倒是天真得很。” 张棹歌:“什么意思?” “大郎猜我为何不反对?” “……”张棹歌心里微微发毛,不会真这么狗血吧?! 看到她似有些呆滞的反应,窦婴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逗你玩的。实际是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我本意是让父兄替你在汴州谋一个出路,可父兄认为光给你谋出路哪里够,最好是再搭一个美人儿给你。” 张棹歌:“……” 这、这么自信的吗? 好吧,窦婴确实有自称美人的资本。 “我知晓你不会同意,但总得让他们死心,因此放任了他们的行为。后来我收到了七娘的书信,信中告知你已同意入赘,为避免七娘误会,只能拦下准备去向你提亲的兄长。” 张棹歌恍然大悟的同时又重重地松了口气。 她就说嘛,窦婴怎么可能会喜欢她。 既然如此,她坦白身世,也没有什么顾虑了。 她说:“小小可记得前日我们刚见面时,你曾问七娘是否有喜了?我当时说得有些语焉不详,这次准备认真地回答你——我同七娘不会有子嗣。” 窦婴秀眉微蹙,用目光审视她:“你身子有暗疾?” 张棹歌一听就知道崔筠没有向窦婴透露她的身世。 她问:“如果我跟她一辈子都不会有子嗣,你会拆散我们么?” 窦婴无语,她既不是焦母,也不是恶人,怎会因此而拆散“他”跟七娘呢? “七娘她心悦于你,并且用诗句表明了此生非你不可的态度,我为何要狠心拆散你们?除非你待她刻薄冷漠,又或是做了对不住她的事。” “所以只要她心悦我,而我也心悦她,并且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即便我与她不会有子嗣……” 窦婴再次审度她,试图琢磨她的反应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下一秒,张棹歌便揭晓了答案:“……即便我与她皆是女子,你也不会反对我们?” 秋风清扫着林中的落叶,枯黄的树叶、竹叶簌簌地飘落。 凄凉的秋风拂进窦婴的心头,温热的血转瞬就凉了下去,如同她的手脚。 她抬手按在了张棹歌的胸口处。 力道是那么的大。 在张棹歌解除时装效果后,又是那么的无力。 她想通了什么。 她凝视着张棹歌,竹叶纷飞,一片阴影投下,乌黑的眼眸里本来清冷明亮的光暗了下去。 她放下手,挪开视线,投向竹林的深处。 那儿什么都没有,有且仅有一片幽暗。 张棹歌想说些什么,下一瞬间,窦婴的巴掌就落在了她的左脸上。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那一瞬间,秋风无情,落叶无声,仿佛空气都凝固了。 窦婴被冰住的手脚似乎因这一巴掌而稍微恢复了点知觉,她的手心疼得几近麻木。 再抬眸去看张棹歌,她的左脸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她只是龇了龇牙,并没有过多的情绪。 窦婴问:“七娘知道吗?” 即便脸颊火辣辣地疼,张棹歌也没有什么脾气地点点头:“她知道。那天我在溪谷沐浴,不小心被她发现了真实身份,她便招我为婿……” “所以你从前不近女色,并非你不爱女色,你只是害怕身份被拆穿。” 张棹歌叫屈:“我喜欢女子不代表我是个色中饿鬼是个女的都喜欢。” 收到窦婴递的眼刀子,张棹歌感觉另一边没被打的脸都开始隐隐作痛,急忙摆正态度:“我从军只是为了混口饭吃,身份是否被拆穿,我是真的不在意,因此我从未想过利用男子的身份去勾搭女子。” 她这话倒是提醒了窦婴一个从前就得到过答案的疑问:“你既然是女子,何以能通过验身进入军中?” 她从前只怀疑过一次张棹歌的身份,后来被陈仙之妻解释说验过身,才卸去怀疑。后来她不是没趁机摸过张棹歌的胸,当时的确看不出异样,跟刚才的手感简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的胸! 张棹歌张口胡诌:“验身的人是我的老乡,他知道我孤苦无依、走投无路,就帮了我的忙。后来我被杜秉骞收入麾下,跟同伍接触少,他们也没有机会验明我的身份。” 反正窦婴不可能回到淮西去找当初给她验身的人来辨认真伪,还不是随她编造? 窦婴却早就清楚她的德性,说:“你知道我没机会验证,该怎么说都是你一张嘴说了算。” 张棹歌:“……” 你们姐妹俩都是心眼成精的吧? “那你如何保证以后不会身份暴露?你们的问题仅仅是不会有子嗣吗?”窦婴想到自己给七娘千挑万选,居然选了个女人当夫婿,当即懊悔得自戕的心都有了。 是她害了七娘! 张棹歌打开了时装效果:“我会小心不让身份曝光的,如同我在主动暴露身份之前,你们谁都不曾怀疑的那般。” 窦婴仔细打量她,发现她除了长相秀气,比大部分牙将都矮一些,以及没有喉结外,的确找不出别的容易露馅的地方。 而且不知道是否她的错觉,她总觉得现在的张棹歌的胸口手感又不一样了。 这么想着,她伸出手去。 张棹歌挡下,说:“刚才那一下只是为了让你知晓我的身份,我已经对不住七娘一回了,不能再让她以外的人碰第二回。” 窦婴:“……” 她的注意力刚分散,张棹歌又提醒了她,她的妹妹、七娘,找了一个女子当夫婿。 不仅如此,她们假戏真做……七娘被一个女人骗去了身心! 窦婴这会儿不是手脚冰凉,而是头疼了。 特疼。 窦婴心底涌出莫大的哀伤,她无力地问:“你们为何要告诉我真相?不告诉我的话,就不会有人拆散你们,你们就可以安稳地度过一辈子,不是吗?” 张棹歌说:“她觉得自己在无意中抢了你的心上人,因此一直心怀愧疚。我不希望她再背负着这样的压力和负担生活,决定告诉你。你是她最重要的人,在她的心里,你的份量甚至超越了我,把真相告诉你也是对你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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