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巧不巧, 张棹歌在这群人里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对方也发现了她,然后朝身旁的人说了些什么, 便脱离队伍打马来到她跟前,颇为高高在上地说:“田舍汉进城来了?” 他身后的世家子弟们哄堂大笑。 这里的动静也引起了窦婴和宋氏姐妹的注意,纷纷投以目光注视。 张棹歌悠悠地说:“长安真不愧是京城,连犬吠声都比乡里响亮。” 韦兆愠怒:“你——” 世家子弟们止住笑,一脸不悦地盯着张棹歌。 窦婴和宋氏姐妹却噗嗤笑出了声,与怒目而视的世家子弟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韦兆恼羞成怒地将目光一扫,正要开口,有人却认出了窦婴:“慈丘县君窦娘子?” 窦婴身边经常跟着宜都公主或西河县主,常在长安行走的世家子弟们自然而然地对窦婴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今因她的事迹被封县君,她的名声在长安就更显赫了。 当然,长安遍地是权贵,区区县君不值一提。 偏偏窦婴既不是沾丈夫的光,也不是受儿子升官的恩惠,才获得此殊礼的。她既无夫婿,也无子嗣,因本人出色的功绩而获封赐,足以让她成为许多连功名都没有的文人士子的楷模。 韦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窦婴,转念一想,窦婴似乎是崔筠的表姐,可崔筠怎么不在? 她环顾四周,果然没看到崔筠的身影,不知脑补了什么的他立马投以幸灾乐祸和隐晦的目光。 “张棹歌,你入赘崔家之时,信誓旦旦地说,对崔七娘永不变心,如今不仅见异思迁,迁的还是崔七娘的表姐,崔七娘真是所托非人啊!” 众人一听张棹歌的身份,顿时对她充满了鄙夷,连带着对窦婴都带上了几分异样的目光。 张棹歌也不恼,只是怜悯地摇摇头,叹息:“果然,连《世本》是什么书都不知道的人,本就不该对你的才学、品行抱有什么期待。” 窦婴此时已经压了火气在心底,目光也森寒了许多。 污蔑她也就罢了,偏偏造谣中伤张棹歌跟崔筠,此仇焉能不报! 她冷着脸问:“你是谁?今日这番中伤之言,我不能当没听到,不管是告到京兆府还是向圣人上诉,也定要还我一个清白来。” 韦兆心里直打鼓,有些后悔为了逞口舌之快当场说了出来。 但是在场的都是世家公子,他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一定会被人质疑。 为了自己的名声,他故作硬气地将张棹歌的身份和那日提亲发生的事告诉了众人。 他说的有板有眼,偏偏隐瞒了自己当日出的丑。 众人听得当即信了五分,再看今日确实没有疑似崔七娘的人在场,纵使窦婴是跟另外三女在一起的,但本该在汝州的张棹歌却跑来了长安,怎么看都有些古怪,于是这五分又变成了八分可信度。 见大家都站到了他的身边,韦兆挺直了腰板。 这里才是他的主场,在邓州输给张棹歌,只是因为崔筠眼瞎,和张棹歌有曹王判官撑腰。 这是长安,他不相信张棹歌敢轻易开罪这些世家子弟们! 还没得意两秒,便被迎面扇来的巴掌给打翻在地,打得他晕头转向,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响,以为自己要死了。 众人被突然发难的张棹歌吓了一跳,但有人很快就反应过来,朝她怒喝:“你做什么,要杀人灭口不成?” 张棹歌脑袋一歪,眼尾微挑,在秋日里泛着森寒:“韦兆妄图毁人名节,行径如同杀人,他要杀我,我还杀不得他了?他一个没有真才实学沽名钓誉之辈,不专心读书,整日与你们厮混,四处造谣诋毁与他有仇怨之人,哪天让他入了朝堂,那是朝廷的废物,国家之蛀虫,如商之恶来、周之管叔,危害国家与社稷,不如我早日替天下除此祸害。” “住手,天子脚下,焉能容你伤人!”有人仗着自己学过武艺,拔刀冲上来。 几招过后,地上又躺了一个狼狈痛呼的人。 这下众人皆不敢再动手,只悚然地看着现场的局势变化。 这时,宋若莘鼓起了掌:“商之恶来,周之管叔,说得当真是不错。这二人皆是商王、周王身边的佞臣,《史记.殷本纪》说恶来善毁谗。《史记索隐》又记周公居相,管叔散布周公要篡夺天子之位的流言。读书人应深知毁谤之危害,明知其害却诋毁他人,如此行事,着实卑劣不堪。” 她没想到张棹歌居然能知晓恶来与管叔的事迹,说明张棹歌并不像自己所说的那般没文化。 韦兆缓过劲来,被说得脸一阵青一阵白,恼羞成怒地质问:“你又是何人?” “贝州清阳宋若莘。” 刚才想为韦兆出头的世家子弟当即羞红了脸:“清阳宋氏有五女,个个博学多识、才华出众,尤其是长女名宋若莘,博览群书,善辞赋。” 有人嘀咕:“不是说奉诏入京吗?怎么没有进宫面圣?” “进宫面圣也得挑日子,岂是说进就进的?” 世家子弟们一下子收敛了许多。 宋氏姐妹有进宫面圣的机会,他们的一言一行都极有可能传到皇帝那儿去。 反正造谣的是韦兆,与他们无关。 韦兆见众人竟是立马就倒戈,他恨张棹歌恨得咬牙切齿。 “你还有脸瞪我?”张棹歌又要揍他,被窦婴劝阻:“大郎,再动手便是你不占理了。” 毕竟是在天子脚下,就算受委屈的是她们,行事过于张扬也会给张棹歌招来诸多麻烦。 张棹歌说:“不行,这人求娶七娘不成,就在外头诋毁七娘、中伤你,还妄图离间我与七娘的夫妻感情,可恶至极!” 众人一听,对哦,刚才听韦兆的片面之言,大家光注意张棹歌是如何花言巧语哄骗了崔七娘芳心暗许,而崔七娘又是如何有眼无珠才选择了张棹歌。 现在再仔细琢磨,原来韦兆这么清楚,是因为他当天也在场,并且没被崔七娘相中! 不过崔七娘宁愿选择一个韦兆口中的“田舍汉”也不选同样是世家出身的他,这对他来说得是多大的羞辱和打击,也不怪他如此愤恨。——比起张棹歌,他们的立场天然偏向韦兆。 这时,一个二十岁出头,气质与打扮明显与旁边世家子弟不一般的男子说:“照说这是你们的私人恩怨,你们要怎么处理,我们这些人都不该插手。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们也不好再袖手旁观。不如你们来一场较量,若韦太吉输了,让他向你们赔不是;若你输了,此恩怨就此揭过去,往后勿要再提,也勿要放在心上,如何?” 不待张棹歌和窦婴等人问起,便有人主动告知了这男子的身份:“这位可是今年的新科进士,京兆韦氏龙门公房的韦执谊,字宗仁。” 韦执谊摆摆手,表示谦逊。 “你俩一家的啊……”张棹歌看了看韦兆,又看向韦执谊,“既然是一家人,怎么就不教一教他怎么做人呢?看你的家教和他的家教,还真看不出来是一家的。” 韦执谊很无语,他跟韦兆虽然都是出身京兆韦氏,但他是龙门公房的,与韦兆至少要往上数十几二十代才在五服之内! “行吧,你们想怎么比?”张棹歌又问。 “我们今日出来是为狩猎,我看你带着弓箭,想必也善畋猎,不若就以猎物的多少、价值定输赢,如何?” 韦兆答应了。张棹歌对长安的地势不熟悉,他打不过她,但比狩猎他占优势! 张棹歌稍稍思考了下,补充说:“他韦兆若是输了,得当着大家的面向我们道歉。今日他造谣诋毁我们时,这里有多少人,他道歉时就得有多少人。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得在场,当然,宋家的几位娘子不受此限。” 私下道歉压根就起不了辟谣的效果,既然韦兆有胆子造谣,那就得承担起造谣的后果! 为防韦兆输了后钻空子找个没人的地方道歉,她得把所有漏洞堵上。 韦兆感觉众人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脸上热辣辣的,心里也极为不愿。 但他如果不答应,就是不给韦执谊面子,往后也很难在这些世家子弟面前抬起头来。 他最终咬咬牙答应了下来。 张棹歌与韦兆的比试以日落为限。 宋氏姐妹虽然对狩猎不感兴趣,但对这起纷争的结果有些好奇,趁着没能这么快出结果,她们便邀请窦婴一起到她们姐妹落脚的文杏馆探讨文学。 韦执谊慕宋氏五女之才名,便厚颜自荐旁听。 世家子弟们本就以韦执谊为首,如今韦执谊一走,他们自然跟着韦执谊一块儿去了文杏馆。 也有一些对文学不感兴趣的纨绔子弟没忘记此行的目的是为狩猎,因而也持着弓,带着鹰犬进了山中。 日薄西山,百鸟归林。 随从来向世家子弟们汇报:“进山狩猎的人回来了。” 早已经按捺不住的众人翘首以盼。 没一会儿,韦兆的身影率先出现,他的马上挂了一只獐子、一头羊和一窝野兔。 随后是那些一样参与了狩猎的世家子弟,他们的收获也差不多,有人抓了野山羊,有人射杀了鹿,还有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杀死了野猪。 这次狩猎非是围猎,所以能打到这些猎物,他们自认为已经非常厉害了,忍不住互相攀比了一番。 张棹歌出现得最迟,她牵着一头鹿,鹿的脖子上还挂着正在不断挣扎的两只野狐与一头貛。 和其他人不同的是,她这些猎物都还活着。 众人七嘴八舌:“数量上来说,太吉的猎物多一些。” “可太吉带了猞猁,这些兔子大多数是猞猁抓的吧。” “一边是鹿、野狐和貛,一边是獐子、羊和野兔,价值的话,太吉略输一筹。” 韦兆略不忿,这些人到底是哪边的啊?! 韦执谊说:“这可分不出高下,不如算平局,大家握手言和。” 宋若宪从宋若莘的身后钻了出来,指着韦兆的獐子身上的箭,说:“这支箭与羊身上的箭不一样。” 众人将两支箭比对了一番,发现羊身上的箭做工精良,与韦兆箭筒的箭是一样的,但獐子身上的箭羽要短上许多。 而且比对箭头后发现两支箭箭簇的形制都不一样。 “你弄虚作假?”张棹歌说。 “这箭我也不知道是谁放进箭筒里的,能说明什么呢?”韦兆不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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