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那部分田地得在她出嫁的时候才能作为她的嫁妆带走,但崔元峰已经释放了一个信号,这些名义上仍属她,实际却投靠了崔元峰的部曲若不想将来被舍弃, 唯有重新向她投诚。 俗话说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可眼下还不到崔筠大刀阔斧整改的时候, 所以除了那部分听从崔铎的命令举刀对着她的部曲外,剩余的部曲都被崔筠留了下来。 之前一直留在祖宅的女使宿雨也跟着崔筠过来了,如今正好可以帮夕岚分担一部分内宅事务。 待内宅逐渐安定,崔筠和窦婴就准备宴请张棹歌,以答谢她的配合。 只是淮西防秋兵叛归所引起的动荡,并没有随着溃逃的残兵被息数斩杀而平息。 当初吴法超在长水被斩杀后,只有两三百残兵逃走,他们有的劫掠沿途百姓被百姓反杀,有的被汴州刺史诱降后全部杀死,只有四十余人逃回到淮西蔡州。 五千精锐百不存一,主要将领要么死在朝廷追击中,要么被朝廷俘获回鄜州杀鸡儆猴。 淮西节度使吴诚震怒,将这仅存的四十余人全部杀死尤不解恨,想到若不是他的亲兵被杜秉骞的心腹认出,使得东都戒防,他何至于损失如此惨重!? 杜秉骞不除,他难解心头之恨。 所以吴诚派了细作潜入汝州军营,四处散播朝廷诱杀降兵的消息。 又造谣说朝廷怀疑去岁冬月出现在汝州的细作是淮宁军出身的牙兵放跑的,朝廷要清算这些牙兵。 最后派人在军营外叫卖淮西的特产,在淮宁军面前说淮西俚语,勾起他们的思乡之情。 这些投奔了贾使的淮宁军本就因被分散安排到支郡、县镇而忐忑不安,这些日子以来被排挤和忽视更是加深了他们的疑虑。谣言一出,直接动摇了他们的军心。 向来骄纵的淮西牙兵直接冲去找都知兵马使解释,却因言语冲突和细作的煽风点火引发骚乱,最后演变为哗变。 贾使下令将带头哗变的将士都抓起来,又派人彻查这些谣言是如何传出来的。 鲁山县这边有张棹歌镇着,手下的镇兵并不敢闹事,但她能感觉到镇兵们的焦虑。 邱斛愤懑地说:“他们防贼一般防着我们,太憋屈了。” 张棹歌气定神闲地说:“越是这时候就越得冷静,谁动就给了细作可趁之机。” “可头儿,使君派人彻查细作,不就是怀疑我们有背叛之心吗?” 张棹歌蹙眉,说:“此细作非彼细作。这次的谣言纯粹是空穴来风,偏偏在极短的时间内四处传开,肯定是有人在推波助澜,否则军心很难动摇。上面要查的是捏造这则谣言动摇军心的细作,而不是先前的细作,所以淡定一些,不要自乱阵脚。” 话刚落音,就有人来传张棹歌:“监军传张副将前去问话。” 节度使身边的监军都来了,可见事态确实严峻。不过张棹歌心里一点儿都不慌,她吩咐邱斛稳住底下的人后,去了公廨。 公廨里不仅有郑和义、两营副将,还有一名宦官和一支装备精良的神策军。 作为朝廷的中央禁军,仅有少数人能调动得了他们,而眼前的宦官监军就是其中之一——毕竟统领神策军的正是皇帝身边的宦官。 监军来盘问只是走个过场,但他听到了一些传闻,说当初在抓淮西细作时,张棹歌不在营中,有玩忽职守、消极懈怠之嫌。 好在张棹歌做事向来滴水不漏,她拿出当初郑和义让她休假的军文,表示自己正在尽职尽责地搜捕淮西细作,但上头强令她停职,她总不能违抗命令。 监军睨了郑和义一眼,后者冷汗涔涔,心中大骂张棹歌狡猾。又骂孟甲岁,要不是对方怂恿,他至于给张棹歌留下把柄吗?! 郑和义不想被卷入这桩事里面去,只能帮张棹歌开释。 他搬出当初让张棹歌休息的那套说辞,监军自然没有抓着不放的道理。 这事跟张棹歌的关系的确不大。 朝廷派兵在追击淮西防秋兵时,抓到了去岁搜捕的那个细作。据他供述,他是从襄城潜入的,直接到了汝州城,后又跟随一支商队北上到达鄜州,由始至终没有经过汝州南边的鲁山县。 而最近发生的骚乱也没有蔓延到这儿来,监军来之前就让人暗中观察过,无人传谣也没有逃兵,可见张棹歌治军严明。 监军嘉奖张棹歌两句就走了。 没能看到她倒霉,两营副将颇有些失望。 张棹歌笑眯眯地对郑和义说:“多谢什将替我说话。” 郑和义瞪了她一眼:你还有脸说,险些被你给连累了! 从这事中脱身后,张棹歌才抽空去昭平别业赴宴。 崔筠与窦婴已经知晓洛阳那边派了监军来的事,见她还能来赴约便知晓她没有受到牵连。 不过窦婴在李贼身边待了这么多年,也颇为熟悉吴诚的为人,她总觉得此事是吴诚一手策划的。 可她想不明白吴诚的目的。 跟随杜秉骞投奔汝州的前淮宁军只有五百人,就算他们叛归,对吴诚来说也过于鸡肋。 难道他想除掉这些前淮宁军? 如何不费一兵一卒就灭掉一支精锐的牙兵? 借刀杀人。 窦婴提醒张棹歌:“大郎,吴诚的目的或许是想离间使君与杜副使。” 士兵哗变向来是军中大忌,且事情就发生在汝州军营,杜秉骞虽不直接统率支郡兵却负责军务,这是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的事情,他必然会受到牵连。 张棹歌亦有此猜测,所以她早就派了人去汝州探听杜秉骞的状况。 …… 杜秉骞的处境的确不太妙。那群参与了哗变的将士,不管是主动抑或是被迫的,都逃不开被处死的下场。 尤其是发生在淮西防秋兵叛归事件后,朝廷最是敏感的时期,一旦抓到决不轻饶。 这些都是跟着他从淮西过来的弟兄,让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杀,他如何忍心? 可是再不忍心又能如何,他现在都自身难保了。 杜秉骞被关在州府军事院中的廨舍里,军事院本就是重兵把守的官署,廨舍外还有十几名神策军轮番看守,纵使他有飞天遁地之术都逃不出去。 他之所以没被关进牢里,一是没有证据证明他有叛归淮西的心思,二是无法确定是他指使了麾下的部将、士卒哗变。 但为了防止他心虚潜逃,只能让他先待在军事院,等待处理结果。 杜秉骞没等太久便等来了张棹歌。 看到这张曾经被他嘀咕了无数遍不够阳刚的脸,他第一次觉得没有哪个男人能比张棹歌更阳刚了! “大兄。”没有因他出事而轻慢他,张棹歌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杜秉骞原想直接上去牵她的手以示亲近,然而想到她不喜欢与人有肢体接触,就做了个虚扶的动作:“阿弟,你怎么来了?” 张棹歌说:“担心大兄就过来了。” 幸好杜秉骞不是被羁押,除了限制他的活动范围之外,并不禁止旁人来见他与他交谈,否则张棹歌来了也见不着他的面。 杜秉骞十分感动,那些跟了他多年的弟兄就只会给他找事添麻烦、连累他被囚禁,哪像张棹歌这个才认识不到一年的义弟,有好东西不忘给他,见他有麻烦了也丝毫不避嫌来探望他。 倘若他这次能脱身,一定要对义弟更好才是。 嗯,义弟都二十有四了,也还没有解决终身大事,或许可以给“他”谋划一门好亲事。 当然,眼下他还是先顾着自身吧! 杜秉骞委托张棹歌替他去办一件事——将她送给他的豹皮送到隋州给刺史李惠登。 隋州刺史李惠登原也是李贼的部将,被派到隋州镇守,后来李贼被陈仙毒杀,他便在南充郡王伊慎的招降下举城投降,又被举荐当了隋州刺史。 杜秉骞与他同为营州柳城人,当初杜秉骞从蔡州出逃时不是没想过到隋州投奔李惠登,只是想从蔡州去隋州还得经过申州。申州也是吴少诚的地盘,一路上都有追兵,杜秉骞只能往北逃到汝州来。 杜秉骞选择投奔贾使还有一个理由: 陈仙杀死李贼后,就派他带人去献人头,当时与他接洽的就是贾使。 贾使因平定李贼叛乱有功,加官东都留守、东都畿都唐、汝州防御使,之后又升任宰相。 因此,杜秉骞认为投奔贾使的前途比投奔李惠登更好。 “听闻使君将改任义成军节度使。”杜秉骞低声道。 张棹歌恍然大悟。 贾使肯定不会带走非心腹的他,眼下又出了这事,难逃被革职或贬职的命运。 没有靠山,将来想要爬上来就更难了,还不如去老乡李惠登那儿搏一个前程。 不过李惠登现在不一定会理他,所以让张棹歌先去试探一下他的态度,看看有没有机会直接将他从这里解救出去。 张棹歌到杜秉骞家拿了豹皮和一些钱,派邱斛快马加鞭送到隋州刺史府去。至于这事成不成,就看杜秉骞的人缘了。 比隋州那边的消息更早传来的是这次州兵哗变的处理结果。 参与哗变的士兵们全部斩杀于军门,那些疏于治军,令军纪松弛,给了细作可乘之机的部将或被贬,或被军法处置。 随同这份军报传来的还有一道消兵的敕令。 所谓“消兵”其实就是裁军。 安史之乱以来,中原各地兵祸频发。为了平定各地的叛乱,朝廷和一些藩镇不得不征募更多兵员。 这使得军费开支越来越大,国库日渐空虚。 后来平定叛乱的藩镇拥兵自重,用朝廷的钱养自己的私兵,朝廷早就有意裁军了。 只是边防兵不能动,神策军等中央禁军要保卫整个大唐也不能动。至于朝廷最想动的藩镇牙兵——上一次大规模的裁掉牙兵间接导致了五镇叛乱的发生,故而朝廷只能对各州府的州兵、镇兵下手。 这次被裁的正是淮宁军出身的镇兵们。 杜秉骞带来的淮宁军有五百人,参与这次哗变或连坐被处死的有一百多人,只剩包括张棹歌麾下一百镇兵在内的三百多人。 裁掉这三百多人并不会影响汝州的军事布防,也能防止他们再次被利用,生出叛逆之心。 还有一个原因是贾使出任义成军节度使后,这东都畿、唐、汝州防御使就换成了中书侍郎崔纵。 崔纵任御史中丞时便倡议朝廷上下节俭,同时认为战事已经平定,五镇之乱的罪魁祸首们或归顺朝廷如田悦,或被杀如李贼,朝廷就该弭兵让百姓休养生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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