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元峰以为她被他安排的婚事及王贺骋打乱了阵脚,便不会再有心思去管昭平别业的事。 她将计就计,反过来迷惑崔元峰。 同时,她得罪孟甲岁、交好张棹歌,营造出一种她在昭平乡腹背受敌只能靠张棹歌的假象。 此次她启程回邓州,张棹歌并未出现,崔元峰就会认为,失去了张棹歌庇佑的她将毫无威胁。 之后,她利用这次淮西防秋兵的威胁,让崔元峰无暇他顾。 实际有张棹歌的通风报信,她十分清楚淮西防秋兵已经构不成威胁,因为他们在太原仓关隘时就已经被伏击,损兵折将,只能逃入山林奔逃至长水一带。 可崔元峰不清楚。 邓州属山南东道,跟东都、汝州那边不是同一个节度使,且得知有朝廷兵马追击淮西防秋兵,也没有自己出马的机会后,山南东道节度使就不再过多的关注此事。 崔元峰所能得到的消息都是从汝州那边传来的,但他看不到详细的军报。 青溪给崔筠传信时也没有避开崔家人,于是崔家人只知道淮西防秋兵到哪里了,并不清楚淮西防秋兵被击败、溃逃,以及五千兵员所剩无几。 清楚这一切的崔筠自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等淮西防秋兵败的消息传来,她就没有机会动手了。 —— 仅半日,崔筠拿下杜媪的事就传到了南阳县崔元峰的耳中。 他愣了一下,也没料到崔筠竟然有胆子向他发起挑战。只是他的心机比崔铎更深沉,此刻脸上没有露出丝毫的震惊或愤怒。 倒是他妻子韦燕娘气得拍桌摔杯:“她是怎么敢的?!” 崔筠一个孤女,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崔家这边,崔元峰是县丞,崔镇也是新晋的主簿,他们的官阶虽然不高,但在邓州的根基颇深,崔筠凭什么认为他们会受她威胁? 哪怕他们直接抢了崔筠的那些家业,旁人也绝对不会多说什么! ——要不是为了那丁点名声,他们还真的干得出来这事。 崔元峰无视骂骂咧咧的韦燕娘,心中计较了一番,终于下了决定招来杜媪的丈夫林祺盛,说:“你替我去找七娘谈一谈,看她想要什么。” 杜媪虽然是奴婢,但也不是崔元峰可以随意舍弃的。 林祺盛是他的心腹,又管着崔家的大小杂事,这么多年来替他办过不少不光彩的事,是他手里头最重要的一把刀。 他随时都可以舍弃这把刀,但用久了也用顺手了,终归还是有些舍不得的。 因此,如不是走投无路,他必然不会轻易舍弃这把刀。 杜媪是林祺盛的妻子,也是受了他的命令去接管昭平别业的,不管是为了这几十年的主仆之情,还是为了崔家的颜面,他都可以向崔筠做出让步。 林祺盛暗暗松了口气。 等他一走,韦燕娘还有些不忿。 她不是舍不得救杜媪,只是不甘心让崔筠得逞。 没有外人在,崔元峰才露出阴鸷的神情。 终日打雁,叫雁啄了眼。 崔筠可真是给他上了一课。 这些年来,崔筠在人前一直都是一副隐忍可怜的模样,即便秋税一事上表露出了自己的野心,却没有表现出足以匹配她野心的能力,因此他只当她是想急于摆脱钳制却没有能力展翅高飞的雏鹰。 但崔筠若认为他会就此妥协,那就大错特错了! —— 崔筠这一举动险些将崔氏族人的下巴惊掉,等他们都赶回到祖宅时,崔筠和崔元峰的谈判已经结束。 首先,杜媪私吞的赃款需还给崔筠,崔筠释放杜媪将其交给崔元峰处理。——早已落入崔元峰一房口袋的过去那三年的收成,就当是崔筠感谢他这三年多的关照。 其次,崔元峰将“代崔筠打理”的田产还给崔筠,条件是只能作为她的嫁妆带走。也就是说,崔筠一日不嫁,这些田地就一直不会归还。 最后,崔筠的婚事不能由崔元峰一人决定,她可以自主选择自己的夫婿,并且婚后夫婿必须同她住在昭平乡。对此,崔元峰死咬着一个条件——她不能无媒苟合。 “媒”是指媒妁之言,亦指父母之命。 而“父母之命”并不仅限于父母、祖父母,它是建立在尊卑等级之上的,故而父母、长辈、长官及皇命都算“父母之命”。 崔筠已经没了父母、祖父母,她的婚事只能长辈做主。 她若想自择夫婿,最终也得崔家长辈或窦良这个舅舅点头同意。 崔筠眼下没有更多筹码,只能先答应下来。 …… 双方虽然达成共识,可余波未平。 崔锡与崔钧不愿崔筠将所有的资产作为嫁妆带走,他们却没有任何立场去指责崔筠。 指责她什么? 大家对崔元峰的所作所为都心知肚明,她抓杜媪是证据确凿的。 唯一能抨击的地方是她不该自作主张,而应该请家长们来主持此事。 对此,崔筠也有理由——淮西防秋兵使得崔家上下自顾不暇,她找不到家长主持公道,只好自己动手了。 崔氏族人万分尴尬。 当初李贼也曾攻下邓州,崔家作为世家大族没少受李贼的骚扰,因此听到跟淮西有关的兵变,他们都如惊弓之鸟。 崔筠还留了个心眼,没有因为崔元峰的妥协就把账簿等证据呈上,等族人气势汹汹来找茬,她才拿出一些不太重要的证物递上去。 ——没有这些证据,日后崔元峰言而无信不兑现跟她约定好的条件怎么办? 至于这些目无尊长的骂名,还有要将她逐出崔家的恐吓,早在她谋划这一切时,就已做好了承受的准备。 况且她在处理杜媪的过程中,既没有侵害亲属,也没有谩骂尊长,不给任何人冠以“十恶”之罪中的“恶逆”及“不睦”罪名的机会。 “够了。” 在众多指责批评的声音中,突然传出了一声不满的呵斥。 场上顿时一片寂静。 崔筠抬眸,发现是她的三伯父邓州医博士崔元陟。 她对这位伯父的记忆不多,但印象却颇为深刻。 听闻在他十二岁那年,遭逢安史之乱,他便被送到汝州伊阳山上避难,顺便向孟诜的曾孙学习医术。 这场长达七年半的战乱平息后,他下山四处游历验证各种医方,直到他被邓州刺史举荐为医博士。 崔筠随父在汝州生活那些年倒是偶尔能看见他,后来他回邓州当医博士,一年也见不了几回面,她的记忆就淡化了。 他的存在感不强,如今这一开口却叫人无法忽视。 崔元陟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问:“你们如此相逼,到底是想得到些什么?” 众人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崔筠在挑战他们的权威,如不给她教训,族中小辈们都有样学样,他们哪里还有威严! 崔元陟一声冷哼:“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的嘴脸难看不难看!” “三叔。”崔锡讪讪开口。 崔元陟照样不给好脸色:“你们兄弟今日安的什么心思还用我戳穿吗?” 崔锡与崔钧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十分精彩。 崔元陟十二岁便离了家,只有在汝州习医那些年同崔元枢的往来多一些,跟崔元峰、崔元翎这俩兄弟的感情并不深,因此他不想插手崔家这些事,却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没有底线地逼迫崔筠。 他一开口,崔家众人便知道他们已经奈何不得崔筠了。 倒不是崔元陟在崔家的地位有多高。 他们今日朝崔筠发难,目的就是让崔筠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如今这个铁桶被崔元陟扯开了一道口子,他们对崔筠的围堵也就无用了。 崔氏族人散去。 崔筠向崔元陟道谢,后者打量了她几眼,说:“从前让你随我学医你不愿意,原来你感兴趣的是律学。” 崔筠说:“七娘在藏书楼找书时无意中看到了五叔父的律学书籍,便看了几眼,谈不上兴趣。” 二房崔游的次子,在元字辈中行五的崔元礼是国子监律学博士,因此崔家的律学书籍并不少。只是崔家子弟中对律学感兴趣的人并不多,只有崔筠好学,在祖宅守孝的这些年里也没有停止过学习。 崔筠也是在告诉崔元陟,她行这步棋是被逼的,并非从一开始就在谋划这一切。 崔元陟留下一句“勇气可嘉,只可惜……”的未尽之言就离开了。 窦婴来寻崔筠,入门便看到她独坐在近门处,神情似乎有些凝重。 从堂上那些东倒西歪的凳子可看出,此前发生在这里的“战况”有多激烈。 崔筠的左右没有坐席,如同她孤立无援的处境。 窦婴唤她:“七娘。” 崔筠回过神,见阿姊面露担忧,便扬起一个笑脸,说:“阿姊,我办到了。” 窦婴知道此路还很长,路上的障碍也只会越来越多。 只是,有什么关系呢? 这是七娘亲自开拓出来的道路,纵使前方是悬崖峭壁,也绝不是毫无意义的。
第30章 哗变 二月春来, 冻土渐融。 已至春耕的时节,田里要靠部曲耕种,崔筠不能在邓州耽搁太久。 因此淮西防秋兵在长水被伏击, 吴法超被杀,只有两三百残兵还在溃逃的消息传到邓州时, 她已经收拾了全部的行囊, 带着父母的牌位回了昭平乡。 春寒料峭,她的心窝却是暖洋洋的。 过鲁阳关时,崔筠特意撩起帘子探了眼。对上张棹歌的目光, 她眉眼一弯, 心情是压不住的松快。 张棹歌有些意外。 崔筠竟然会主动向她展露如此明媚的笑容。 这代表什么? 代表崔七娘爱笑。张棹歌默默地想。 张棹歌问:“崔七娘子,诸事可顺利?” “托张副将的福, 一切顺利。” 张棹歌认为这只是客套话。没有她,崔筠或许要花很多年走很长的路,但最终必能凭借自己的能耐达成所愿。 窦婴也稍稍探出半个脑袋来:“大郎,空了来庄上吃酒。” 见是她,张棹歌直白了些:“鸿门宴吗?” 窦婴噗嗤笑了声,说:“只吃酒。且是七娘三伯父特酿的酒。” 张棹歌这才爽快地应下。 回到昭平别业,崔筠马不停蹄地安排好手头上的事, 又将所有部曲仆役喊来, 该敲打的敲打,该处理的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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