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去匆匆,没有给崔筠了解详细情况的机会。 崔筠心中乱糟糟的。窦婴眉头微蹙,显然意识到事态严重。 窦婴对崔筠解释了鄜州防秋兵的来历,又道:“率领五千淮宁军赴鄜州防秋的是陈仙底下的都知兵马使苏浦,陈仙已经被吴诚所杀,他是不可能叛归淮西的。且若没有吴诚在背后挑唆,那淮宁防秋兵也不敢如此莽撞行事。” 崔筠很快就想到了前阵子汝州四处搜捕的淮西细作。 她的预感变为现实,那淮西的动作果然不小。 鄜州离淮西的蔡州有八百多里,归途必定经过洛阳。洛阳一带皆是军事重镇,有重兵把守,这些淮宁防秋兵指不定会从汝州择道襄城回蔡州。他们没有粮草补给,必然会沿途劫掠,到时候又免不得一阵兵荒马乱。 窦婴想了想,做出一个决定:“七娘,你们明早便启程返回汝州,不要耽搁。” 崔筠听出了不对,问:“阿姊,你呢?” “你们此番回邓州带不走太多东西,我留下来帮你处理好资产。你不必担忧我,那防秋兵一时半会儿来不到这边,且朝廷必定会派兵拦阻,我有足够的时间离开。” 将崔父崔母的尸骨重新装殓后,抬棺回邓州是既定的行程,崔筠没必要耽搁。 只是一旦防秋兵杀到这边来,崔筠在昭平别业经营了这么多年的心血就会再度毁于一旦。 窦婴不忍,决定留在此地替她收拾安排妥当。有她坐镇,那些仆役、部曲也不至于乱了方寸。 “不行,阿姊得同我一起回邓州!”崔筠紧紧地抓住窦婴的手。 如果保住家业的方式是要牺牲她的阿姊,那她宁可不要这些身外之物——她不能再让窦婴为她做出任何牺牲。 当年她年幼,又没有保护窦婴的能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窦婴被李贼带走。 如今,她们可以安然无恙地离开,她绝对不会再重蹈覆辙。 窦婴说:“七娘,听话。” 崔筠直视窦婴的眼睛,毫不退让。 半晌,窦婴败下阵来,叮咛留在昭平别业的青溪随机应变,情况危急就去找张棹歌。 许是被这则消息闹得心慌,广宁寺的僧人和送葬的人都加快了动作,才半日便结束了法事,重新将崔父崔母的遗骸装殓起来,只等明日一早就启程到邓州。 翌日,送葬途中,崔筠发现送葬队伍后多了一条尾巴——杜媪坐在牛车上,后面堆着几个箱子,用草席铺盖遮掩着,周围有早已投靠崔元峰的部曲护卫。 崔筠知道,这都是杜媪这些年打理昭平别业时,从她被侵占的那几顷良田中获得的款物。 这些钱被杜媪藏得很深,若不是得知汝州可能不安全了,她也不会冒着被崔筠发现的风险,将之悉数带走。 崔筠将夕岚招来,附耳低声交代了些事——等她料理完迁坟之事,也该收拾杜媪了。 鲁阳关城寨上,张棹歌目送崔家的送葬队伍远去,心中想着她在崔筠招婿一事上帮不了什么忙,那就助她在夺回家业的道路上少些障碍吧! 她吩咐邱斛:“崔七娘和大半部曲一走,孟家必然有小动作,你平日帮看一些。还有,我瞧那老仆妇已将全部身家带走,对崔七娘而言,这正是一个可以全面接管昭平别业及名下田产的好机会。她留下的青溪日后必会前来求助,你……” 邱斛应道:“我会看着办的。” 旋即又打趣张棹歌:“头儿,你到底是属意崔七娘子还是窦娘子呀?” “你胡咧咧什么?” 邱斛促狭一笑:“除夕那晚,我可是亲眼看到头儿你为崔七娘冲冠一怒,吓退王家郎君的。” 他没好意思提当时的自己明明隔着十几米远,也能感受到张棹歌的气势,吓得不敢靠近。 张棹歌眼睛一瞪,没好气地问:“我的表现看起来像是对她有意思?” 邱斛看她的反应,心里也瞬间没底了,只挠头说:“可你也没对别的女人这般维护过呀!” “那你说说,我一共认识几个女人?” 邱斛刚想掰手指数,不知想到什么,又默默地把手收回去:“貌似就俩,一个窦娘子,一个崔七娘子。” 至于从前在淮西时遇到的那些基本都是陈仙及其部将家的女眷,并不能算在内。 张棹歌问他:“所以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这般维护别的女人?你无法证明我是因为对她有意思才这么做的,那么你认为我属意她的结论便是错的。懂吗?” 邱斛感觉脑子要打结了。 张棹歌不再跟他掰扯,转过头却在心底暗暗祈求崔筠千万别产生这样的误会,否则日后见了面得多尴尬啊!
第29章 叫板 淮西防秋兵叛归的消息不仅让东都一带人心惶惶, 连在长安的皇帝都吓得坐不住,急忙派与鄜州隔着一条黄河的陕虢节度使派兵阻拦。 三年前的泾原兵变仍历历在目,皇帝当时就是被五千泾原镇兵吓得从长安逃到关中, 当了九个月的外逃天子。因此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样的事再度上演,淮西防秋兵绝不能活着回到淮西。 消息传到邓州, 崔家上下便忙着整训部曲, 无暇催婚崔筠,更没空搭理崔钧的过继请求,崔筠得以顺利将父母葬回祖坟。 崔筠和窦婴虽在崔家祖宅安置了下来, 却没有断掉跟青溪的书信往来, 她们时常能通过青溪从张棹歌那儿了解到淮西防秋兵的最新动向。 当得知淮西防秋兵已经渡过了黄河,并且到达了距离洛阳一百五十里、汝州两百里的长水时, 崔筠以昭平别业失窃为由,让人将杜媪给擒住了。 在崔家上下都无暇关注崔筠的间隙里,她突然发难,动作又过于-迅速,杜媪都没反应过来就被抓了,那些依附她的仆役婢女也都被关了起来。 为避免夜长梦多,崔筠连夜审讯了杜媪和那些仆役婢女。 不过, 在杜媪被抓后的第二天, 崔铎还是得到了消息,带着人撞开了崔筠院子的门。 崔筠的部曲和崔铎的部曲各为其主,一碰面都亮出了手中的刀刃。 双方剑拔弩张,一场源于家族内部的厮杀正在酝酿。 看到被捆着挨打的杜媪,崔铎愤怒得失去了世家子弟惯有的霁月光风, 冲着屋里喊:“崔七娘、崔筠!你这是在做什么?你想干什么?” 崔筠从屋内出来,夕岚放了张月牙凳在她身后, 她就这么坐在门前的廊下,面色淡然地看着崔铎:“抓奸仆。” “谁是奸仆?嗯?你的意思是杜媪是奸仆?她可是阿娘的陪嫁女使,在我们崔家兢兢业业伺候了数十载,你说她是奸仆?!是谁给你的胆子污蔑她为奸仆的?” 崔铎愤怒,不仅因为杜媪是他们的人,听从他们的吩咐侵吞崔父留下的遗产,更因为崔筠在挑战他们的威严,是将他们这一房的脸搁在地上踩! 杜媪呜呜地朝崔铎叫,想让崔铎救她。 然而崔筠这次回来带了许多部曲,而崔元峰一房的部曲都在整训,崔铎只来得及调动祖宅这边的七八个部曲。 和崔筠硬碰硬只会两败俱伤,他要做的就是给崔筠施压,让她主动放了杜媪。 其次是拖延时间,让崔氏族人一起批判崔筠。 崔筠自然清楚他的算盘,不然也不会特意挑在崔氏族人都无暇关注她的时候行事。 只是崔铎来得比她预料中要快。 她的目光在众多仆从、婢女和部曲的身上转了一圈,又落在了崔铎的身上。 “杜媪代我打理昭平别业期间,私吞款物共计十二万钱、珠宝玉器二十三件,绢帛两车,还有藏书、墨宝等不可估价之宝物……二哥,如此行径,难道不是奸仆、恶仆、贼仆?” 这些年杜媪为崔元峰一房私吞的自然不止这个数,这些赃款都是今年的收成中杜媪没来得及移交给崔元峰的那部分。 崔筠不能直接指责崔元峰侵吞她的资产,只能以杜媪贪污私吞之名尽可能地收回一些款物。而且还能借此机会清理崔元峰安插在昭平别业的势力。 “你——”崔铎没想到崔筠竟是有备而来。 他想说,她不是早就知道昭平别业八成的收成都会经由杜媪之手交到他们这儿来? 可他没法说出口,因为一旦说出来就等于承认了他们这些年一直在侵吞崔筠父祖留下的家业和资产。 他们这些年之所以如此明目张胆,是因为崔筠一直寄人篱下,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而今他才意识到崔筠翅膀硬了,要脱离他们的掌控了。 “奴仆私吞主家的财物,按唐律该处以怎样的刑罚,二哥应该比我更清楚吧?”崔筠幽幽地说,“不过杜媪是二哥家的奴婢,本该由二哥来处置的……” 崔铎见缝插针地开口:“你既然知道,那就放了她,我自会替你惩处她。” 崔筠唇角一勾,道:“此事若传出去,别人会认为是这个奴婢擅自盗窃呢,还是会猜测她受了主家的指使?” 崔铎一噎,一张俊脸气成了猪肝色。 半晌,他见来硬的不行,就开始打感情牌:“七娘,这会不会是误会呢?都是一家人,还是不要把事情闹得太大了。” 夕岚拿出从杜媪那边搜出的账簿等,昭平别业这些年的收成都详细地记录在了上面。 杜媪将所有的款物都带回邓州,因事发突然,没来得及藏起来就落到了崔筠的手上。毕竟她从未设想过崔筠敢在崔元峰的眼皮子底下对她动手。这不是公然跟崔元峰叫板么! 崔筠是小辈,婚姻大事乃至生杀大权都被崔元峰掌控着,她是怎么敢的?! 崔铎原还抱着侥幸的心理,不曾想崔筠真的将证据拿到了手里。 这一刻,他开始恼杜媪办事不利,才会给崔筠如此可趁之机。 他也想不明白崔筠是如何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积攒了如此力量的。 ——他们自然不知,这些部曲里一半是窦家的,他们混在了送葬的队伍里,崔筠办完迁坟之事后,又以招待为名将他们藏在了祖宅附近。 这次的行动,崔筠跟窦婴部署了两个月,并为此制定了缜密的计划。 崔筠知道王贺骋跟块狗皮膏药一样跟过来后,就故意利用他来降低崔元峰等人的戒心,让他们以为她正疲于应对王贺骋。 包括她被王贺骋逼急了在大庭广众之下怒斥王贺骋,其实都是她演出来给崔元峰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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