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筠忽然对她生出了一丝兴趣:“张副将被迫休假,难道不着急吗?” “怎么不急了?这假期是过一天少一天,可急死我了。” “噗——”崔筠掩嘴,才没让自己笑得太失态。 张棹歌的心态可真好。 她问:“张副将又怎知假期还剩多少天?” 张棹歌鲜少见她展颜欢笑,如今一见,也不由得勾起唇角。 闻言,言简意赅地说:“八关斋会快到了。” 崔筠恍然大悟。 八关斋会有上千僧人赴会,还有信众不知几万,如此盛大的斋会必然要出动军队来维持秩序。 鲁山县的镇兵只有三百人,既要巡防,又得缉盗、搜捕细作,在张棹歌休假的情况下,她这一营的镇兵群龙无首,很难调动。另外两营的镇兵又有可能忙不过来,因而在八关斋会之前,郑和义必然会要求张棹歌结束休假。 原来这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之内,难怪一点儿都不着急。 崔筠不知自己误会了——别人认为停职是天塌下来的大事,那是因为他们把兵权、军职看得太重,张棹歌这个00后职场混子压根就不在乎这些。 两人骑着马慢悠悠地在乡间的道上走着,聊着。青溪和夕岚缀在后头,离得不远不近。 不知不觉间,她们走到了打麦场附近。 寒冷的天里,孩童们裹着厚实的衣服,在冻得硬邦邦的打麦场上打马毬。 他们自然是没有马的,所以每个孩童都以竹竿做成的竹马代替真马,以木棍代替毬杖,就连击打的“毬”也只是一个用竹篾扎的小破毬。 即便如此,他们还是玩得非常开心。 这时,道上传来了一阵马蹄疾驰的声响,策马之人所到之处皆传来乡民骂骂咧咧的声音。 正当张棹歌和崔筠疑惑是何人在乡间纵马时,那人就一阵风似的从她们身边掠过去了,还把孩童不小心打过来的小破毬给踩了个正着。 本就破旧的小毬直接被踩扁,镶嵌在了泥地里。 孩童们仿佛击鞠梦碎,伤心地哭了起来。 张棹歌下马,将它抠出来。 崔筠以为她是铁汉柔情要安抚孩童,没想到她说:“这真是一个令你们毕生难忘的童年呀!” “……”孩童们被她的话震撼得忘了哭泣。 崔筠:“……” 你不安抚也就算了,在说什么风凉话? 孩童们正要继续哭,没曾想罪魁祸首又紧急勒住马缰回头:“崔七娘?!” 崔筠不搭腔。 王贺骋咧了咧嘴:“幸好我多看了你一眼才没错过。” 崔筠更不想理他了。 他正要说什么,眼前忽然被甩来一团泥巴状的东西,他下意识接住,旋即一脸晦气地抛开:“这什么东西?!” 张棹歌说:“被你纵马踩烂的孩童们的童年,你这毁了几个孩童美好童年的刽子手。” 王贺骋:??? 他刚要发怒,却发现眼前之人极其眼熟,回忆了一下,立马就想起来这是他当初过鲁阳关时令他难堪的镇将! 王贺骋的重点却在:“你怎么会跟崔七娘在一块儿?” 难道这也是他的情敌?! 难怪那天对他的态度和对崔筠的态度天差地别。 张棹歌扭头对孩童们说:“哭,大声哭。” 像是触发了什么指令,一个孩子哭了,另一个孩子也跟着哭,结果其余没有泪意的孩童都纷纷嚎哭起来。 “王贺骋,你在乡间纵马伤人,这起事故你全责。” 崔筠:“……” 王贺骋不服气:“我伤什么人了?” “你伤害了孩童们幼小的心灵,这个阴影会伴随着他们一生,精神伤害也是伤害,难道这不算伤人吗?” 王贺骋:“……” 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听说如此诡辩之言。 偏偏这群孩子哭得乡民以为自家孩子被欺负了,纷纷朝这边赶来。 王贺骋好面子,不想在乡人面前丢如此大的脸。对他来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算问题,便丢了一吊钱在地上:“我赔给你们总可以了吧?这吊钱足够你们去买十个马毬了。” 年幼的孩童自然还是想要他们的小破毬,可年长一点的孩子却已经懂得衡量钱和小破毬的价值,捡起钱后,立马就不哭了,欢天喜地地带着伙伴们去分钱。 崔筠对王贺骋败家的认知加深了。 只是,若不是张棹歌,王贺骋这样高高在上的富族子弟未必会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自然也谈不上赔偿了。 张棹歌舒坦了。这才对嘛,她今天不痛快,总得给别人找点不痛快才痛快。 解决掉烦人的小孩后,王贺骋又把注意力放回到张棹歌和崔筠的身上:“你们是什么关系?” 崔筠道:“王家郎君问这话前,不妨先自问,这与你有何关系?” 王贺骋对崔筠的态度早有预料,并未置气,他略矜骄地对张棹歌说:“我乃襄州王贺骋,字无纵,你是什么来历?” 前几日在鲁阳关口自报家门是为了配合勘验,今日则算是私下第一次打照面。 “张棹歌,关中人。” 王贺骋哂笑,连出身都不肯提,只怕在从军之前是从哪儿逃荒来的流民吧! 一个连祖籍都不敢提的庶民,还妄想同他争崔七娘?
第23章 斋会 意识到张棹歌构不成威胁后,王贺骋不再将她放在眼里,转头对崔筠说:“崔七娘,我在汝州城得了一块梅花玉,我让人给你琢一对玉镯吧!你的身上没有一点金银玉饰点缀怎么行?尤其是你这雪腕,要是能戴上一对梅花玉镯该多合适。” 这话让张棹歌也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放到了崔筠雪白的手腕上。 崔筠拉着马缰的手纤细雪白,但仔细看就能发现手背有一道很浅的疤。 崔筠用衣袖遮住了手,耐着性子说:“梅花玉美则美矣,却不适合我。” 王贺骋说:“怎么就不合适你了?人养玉、玉养人,你呀,就得靠玉多养一养。” 张棹歌侧目,这是什么霸总土味语录。 对这种自以为是的人,崔筠知道跟他说什么都没有用,只能当他不存在。 她看向躲在一旁吃瓜的张棹歌,心下一顿:真是风水轮流转,她刚吃完张棹歌的瓜,没想到就轮到张棹歌吃她的瓜了。 “庄上还有事要处理,我先回去了,二位请自便。” 王贺骋不依不饶地纠缠:“我从汝州城赶过来给你送玉镯,你不请我进门喝碗热茶,这说不过去吧?” “我说了我不需要王郎君送我玉镯。” “你需不需要那是你的事,我送不送是我的诚意问题。” 崔筠一直压制的火苗噌地冒出来,恼怒地说:“庄子小事情多,请恕我无暇招待。” 说罢,朝张棹歌拱手示意,一甩马缰便拂袖而去。 崔筠离开后,张棹歌也上马准备走,王贺骋喊住她说:“我同崔七娘正在议亲,你这家世是不可能入南阳丞之眼的,别痴心妄想了。” 张棹歌歪头思考,旋即恍然大悟。 敢情这二世祖将她当成了情敌。 面对这莫须有的指控,张棹歌回怼他说:“你这话说的,相中你的人是南阳丞,你怎么不嫁给南阳丞?” “你——” “你什么你?方才我出于礼貌,并不想介入你跟崔七娘之间的事。现在非得来我面前刷存在感,那我也不得不同你说道说道,你说你办得那是人干的事吗?崔七娘不戴手镯是她买不起吗?你是瞧不起她咋的?” 王贺骋眼睛瞪得溜圆:“我怎么就瞧不起她了?我是觉得她合适。” “那是你觉得。谁送礼物不是投其所好的,你问过人家喜不喜欢了吗就觉得合适。我还觉得你适合一把剃须刀把胡子给剃了呢。孟子云,人之患在好为人师。这是在告诫你,做人不要太自以为是,不要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到别人的身上。” 王贺骋被一个他所瞧不起的庶民说得哑口无言,脸上又羞又臊,颇有愠色。 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那我怎么知道她喜欢什么?” 张棹歌对他的态度转变颇为无语:“……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王贺骋像是突然开窍,自得意满地看了她一眼,也策马离开了。 张棹歌:有病病? 翌日,两个郎君在光天化日之下为崔七娘争风吃醋的消息不胫而走。 崔筠:“……” 就很离谱。 朝烟还在模仿乡民学舌,青溪便进来说:“小娘子,汴州那边来信啦。” 崔筠心头的阴霾终于散了些,她拆开信,旋即眉目舒展,脸上也有了笑意:“太好了,阿姊要来参加八关斋会,还说要陪我在昭平乡过年。” 收到窦婴的信后,崔筠便准备了起来。 …… 汝州各县搜捕淮西细作半个月都没有进展,渐渐的有人质疑是不是当初那个小将看错了,也有人猜测细作或许早就逃出汝州了。 眼瞧着忙了这么久一点收获都没有,不仅州县兵马开始疲软懈怠,连老百姓都开始感到不满。 三天两头就被盘问,太扰民了。 因此除了汝州城还需严加盘查外,各县镇只需扼守关隘。 而鲁山县临近广宁寺的八关斋会,郑什将顶不住压力,终于把张棹歌给喊了回来。 张棹歌穿上戎装回去点卯那日,另外两营的副将见了她,纷纷表示羡慕她休息了这么多天。 语气酸溜溜的,别人听了还当是张棹歌不管将士们的死活,主动休假的呢! 张棹歌心说,谁说军营中这些五大三粗的糙汉没心眼了?这挑拨离间上眼药的本事可一点儿都不小。 当初她被停职,这俩可是叫得最欢的。 她假装听不出他们的酸话,真诚地说:“嗐,原来你们这么想休息,早说呀!郑什将为人公正无私,那是有功必赏的,等你们也立了功,肯定能得到郑什将的体恤,让你们也多休息几天。” 又说:“不过,你们怎么就不会把握立功的机会呢?你们若能早日抓到淮西细作,那今日休息的就肯定是你们了。” 两营副将被她一通阴阳怪气,气得再也维持不住好脸色,面色阴沉地离开了。 张棹歌返岗后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在八关斋会举办期间协助广宁寺维护秩序。 八关斋会当天,张棹歌早早地率兵前往广宁寺。 来赴会的信众非常多,很多虔诚的信众都是远道而来,寺院里容不下这么多人,他们就在山脚下广宁寺搭的草棚里落脚。 寒冷的夜里,没有携带棉被的人也只能围在篝火旁取暖,或蜷缩在角落躲避寒风。 邱斛不理解:“头儿你说他们这么冷的天里跑这么老远来送钱,路上遇到危险连命都会保不住。图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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