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婴看出她的犹豫,继续说:“今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曾入赘中书侍郎张家,只是他如今功成名就,已经鲜少有人再提及他的赘婿身份。” 崔筠并没有这么乐观:“大伯父不会答应,且这世间也没多少男儿愿意入赘。就算有人愿意,也得有能力替我守住家业才行。” 窦婴提及的张家是有子嗣的,当初招韦皋为赘婿也是觉得他将来必能成就大业,是作为一种投资,而不是随便给女儿找个夫婿。 因此,就算她要招婿,条件也是非常苛刻的。符合条件的男子,只怕没有人愿意入赘。 窦婴沉思了片刻,才平静地掷下一个惊雷:“或许可以考虑一下张棹歌。”
第25章 催婚 崔筠愕然。 她以为自己听岔了,没想到窦婴又复述了一遍,并说:“我看张大郎就挺合适的。” 崔筠好半晌才消化完窦婴的惊人之语,不甚理解地说:“他恁的就合适了?” “他胆大心细、行事果决、处事圆滑,且有原则。他不会觊觎崔家家业,还能想办法替你守住家业。缺点也有,就是有些冷情,你在他的眼中看不出他的心里是否有你。但往好的来说,他没有贪欲,不重色,认识他这么久,他连一个营妓都没碰过。如果不奢望找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你的良人,他就是最好的选择。” 崔筠听着,心里生出了一丝奇怪的感觉,总觉得阿姊在说到张棹歌冷情时,语气有一丝寂寥。 这样的感觉转瞬即逝,她甚至没来得及抓住。 “阿姊,你——” 窦婴抬手抚了抚崔筠的脸蛋,眸光沉沉:“七娘,我希望你的余生能喜乐安康、顺遂无忧。不管如何,我都会帮你的。” 崔筠的鼻头猛地一酸。 —— 八关斋会过后,百姓的注意力渐渐从盛会的热闹中转移,又投入到喜迎新春当中。 崔筠找了个由头将杜媪给打发回邓州。 如今崔筠对昭平别业的掌控更牢固,杜媪在和她的较量中渐渐落了下风,无法违抗她的安排。 杜媪一走,青溪和夕岚等便欢喜地装点起昭平别业。 这是崔筠除孝后过的第一个新年,必须要有过年的氛围感。 他们买了年货,也买了桃符,还置办了各种花鸟剪纸贴在窗上…… 除了昭平别业和昭平乡,县镇兵的营寨中也添了一丝年味,无法归家的镇兵们用贴画来装饰他们的住处,然后盼着年节的赏赐下来。 因出了淮西细作这事,贾使下令正旦前后要加强巡防,所以原定于正旦的演武试艺提前了。 演武试艺在校场中进行,除了要检验镇兵们在指挥作战中的队形是否保持完好、是否听取号令、作战能力如何、随机应变能力如何,还得检验镇将们的军事才能。 前面的环节涉及排兵布阵等军机,并不对外开放,但是检验镇将们的武艺方面,却无需严防死守,因此有老百姓跑到了校场附近围观。 对他们而言,这可是一年中难得一见的“娱乐”项目之一。 崔筠和窦婴也去凑热闹了。 她们到校场外围时,乡民们讨论得正激烈,听说镇兵们的演武中,张棹歌所率领的那一营取得了优胜,因此三位镇将的试艺将会决定最后的演武试艺获胜者。 镇将们的试艺有几项,第一是对军旗和指挥旗运用的熟悉度,有点类似工科院校的技术比武;第二是骑射。 若说这两项都有点炫技的意思,那第三项的叫阵就属于真刀真枪上阵的武术较量了。 三个副将中,张棹歌的体型最是纤弱,因此代表贾使来观看演武试艺的判官不太看好她。 只是较量开始后,张棹歌的体型反倒成了她的优势,凭借着矫健的身姿数次躲过了两个副将的围攻。 好几次大家看着她像是要从马背上摔下去,一眨眼就看到她又安然地回到了马背上。 百姓们看得热血沸腾,崔筠和窦婴被现场的气氛所感染,那颗心也跳到了嗓子眼去。直到张棹歌手中骑兵才使用的槊先后将两个副将给挑下马去,一杆定了胜负。 “好!”判官高声喝道,百姓们也吆喝起来。 崔筠和窦婴也暗暗松了口气。 张棹歌及手下的镇兵取得了演武试艺的大优胜,不仅得赏钱三万、粟米三百石,张棹歌个人还额外获得判官奖励的五只羊。 张棹歌将其中四只羊交给伙长,让他们在除夕那天宰了给镇兵们加餐,剩下的那只被她送到了昭平别业。因为窦婴邀她去吃年夜饭,她不好空手去,就以这只羊为节礼。 对这只羊的吃法,她已经想好:“先养着,养到除夕就宰了。羊排烤着吃,羊脑炖汤,羊腩焖,其余的暖锅。” 崔筠表示她也太会吃了。 窦婴道:“大郎虽然不通文墨,可这烹饪的技艺却不错,尤其是这羊,经她料理,吃不出一丝膻味。” 张棹歌:“……” 感觉被夸了,又感觉没被夸。 而且通不通文墨跟厨艺好不好有直接的关系吗? “那还真是令人期待。”崔筠的眸中有了一丝细碎的光芒。 张棹歌到底把扫兴的话给咽了回去。 除夕的中午,张棹歌在营寨慰问完镇兵后就来到了昭平别业。 因为是除夕,她特意换了一身新衣,还提了她料理羊需要用到的调味料。 “新年好。”张棹歌一进门便习惯性地喊了一嗓子。 崔筠跟窦婴都愣住了。半晌,窦婴掩嘴笑说:“大郎,望你福庆初新,寿禄延长。” 张棹歌脚趾抠地。 完了,又在别人面前暴露自己没常识的一面了。 她也学着窦婴,复述了一遍这句听都没听过的祝福语。 崔筠似乎没有将这一个小插曲放在心上。她看到张棹歌提的东西,颇为好奇:“张副将带了什么过来?” “一会儿吃羊时会用到的酱料。” 张棹歌并不担心露馅,因为这里很多调味料其实都能找到出处。 比如孜然和胡椒,这会儿其实就已经通过丝绸之路传进中原了,只不过它们属于名贵的香料,她手里这一包卖给长安那些权贵大抵能换万钱。 前宰相元载当初因为贪污被处死了,皇帝从他家里抄出了八百石胡椒。 都说一两胡椒一两金,虽然有夸大的成分,可也能窥见香料的昂贵。 若问张棹歌怎么会有这么昂贵的香料? ——她一个武将,从前在淮西经常出门打仗,得到一点战利品很正常。 因此,崔筠和窦婴并无疑窦,只是感慨她竟然舍得往一只羊上下如此血本。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比王贺骋还败家。 崔家的仆人已经将羊宰杀好,并按张棹歌的要求将每个部位分别处理。 张棹歌挽起衣袖,先将羊肋排给腌制了,又拿出一个陶钵,将羊脑和药材放进去,放甑里上鬲蒸炖…… 很多厨具(如铁锅、砂锅)和配菜(如辣椒、洋葱)这会儿都没有,张棹歌也只能将就着弄了。 随着羊肋排上架炭烤,一阵阵香味从空中弥漫开来,向来不重口腹之欲的崔筠也忍不住悄悄咽了咽口水。 张棹歌让青溪看着火候,自己则回到前堂歇息。 喝了口窦婴煮好递过来的酒,张棹歌只觉得浑身都暖和起来。 窦婴冷不丁开口:“大郎过了年便二十有四了吧?便不想想终身大事么?” 张棹歌一口热酒险些没喷出来。 来了,过年必有的流程——催婚。 只是她怎么都没想到,代替三姑六婆履行催婚职责的会是窦婴。
第26章 相亲 张棹歌为了憋回那即将喷出来的酒, 愣是呛得面红耳赤。 崔筠和窦婴还当她是不好意思谈及终身大事,窦婴道:“大郎真是纯情,每每谈及此事, 总是比我们女儿家还要容易害羞。” 张棹歌:“……” 她心想,你们自个的终身大事都没解决, 好意思来催我嘛? 可考虑到她们的处境与她并不相同, 她到底没能吐槽出来。 说:“我说不准哪天就马革裹尸了,没必要耽误好女儿家的后半辈子。” 她这话一出,崔筠和窦婴都缄默了片刻。 的确, 张棹歌虽是副将, 但到底不是那种坐镇后方不用上战场的大将,所以她的担忧不无道理。 窦婴眼尾一挑, 睨了她一眼,说:“真有那一天,大郎莫不是认为她一定得为你守寡一辈子?” 崔筠有些担忧窦婴这话会惹怒张棹歌,心里还纳闷她阿姊向来稳重,不该是这么口无遮拦的人。 正当她准备说点什么替窦婴兜一下底时,张棹歌哈哈大笑,说:“对耶, 我都忘了寡妇可以自由改嫁。” 崔筠:“?” 张棹歌为什么不生气? 她看得出张棹歌不是故作风轻云淡实则心生芥蒂, 那轻松散漫浑不在意的姿态是装不出来的。 张棹歌的脾气原来这么好的吗? 窦婴又扔下一道惊雷:“大郎要不考虑一下我家七娘?” 张棹歌这下是真没经受住惊吓,手中的酒盏一个打滑险些摔落,她眼疾手快地接住,里面的酒却都洒了出来。 她没想到窦婴不是催婚,是想当月老。 这顿饭也不是普通的年夜饭, 而是相亲宴! “窦婴你——”张棹歌一边掸去衣服上的酒水,一边说:“大过年的别拿我们打趣。再说, 崔七娘本就不缺相看的人选。” 她又看了眼崔筠。 后者坐在月牙凳上,垂着眼帘,叫人看不清神情。 但她这个反应过于平静,显然早已知晓了窦婴会说这话。 张棹歌很快就猜到了她们的用意——崔七娘想要对抗世俗,与其听从崔元峰的安排,挑选一个不靠谱的夫婿,还不如挑选一个她认为靠得住的合伙人,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是的,张棹歌已经认定了她在她们心目中只是一个婚姻的合作者。 她们在婚姻当中首先要思考的是利益的得与失,而不是爱与不爱。 张棹歌很欣慰她们能有如此勇气,保持如此清醒的头脑——前提是被衡量得与失的合作对象不是她。 她私心还是想跟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共度余生的。 当然,她也清楚身处在这个时代,她的私心只能成为奢望。 可退一步来说,就算她不奢望一份爱情,她也没法让崔筠在这个婚姻当中得到更长远的利益——崔筠宁愿跟整个崔氏对抗也要守住属于自己的家业,那必然很在意传承。她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没法跟崔筠生孩子,没有子嗣,崔筠可能又得面临同样的困境,还不如一开始就找个真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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